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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二)
“今日和爹娘一同拜访霍先生去了,实在抱歉,让你就等了。”严君撷一上来便习惯性地揉揉小秦江的脑袋,他的头发特别软,摸上去手感很好。
迟了便是迟了,又不是故意放的鸽子,有何好道歉的?
小秦江不在意这些虚礼,抱着脑袋跳开老远,惊恐道,“严大哥,你又摸我脑袋,要长不高了!”
这活蹦乱跳的,哪像掉过金豆的样子。
严君撷摊开双手,无辜道:“方才摸你脑袋的不是你严大哥,你严大哥哪敢呀?”
小秦江瞪大了眼:“不是你是谁?”
“可能是严知,也可能是严君撷……唔……”严君撷作出总结,“反正肯定不是我。”
小秦江:“……”
他第一天知道严知,严君撷和严大哥不是同一个人呢。
一旁看戏的秦江:“……”
好厚的脸皮,好冷的笑话,若是客栈里那位这样同他玩笑,他定是要掉一身鸡皮疙瘩。
“不逗你了,快过来,穿这么少不冷啊?”嘴上说着要小秦江走过来,实际上严君撷还是自己走去拉起小秦江的手了。
“一个手炉哪够啊?等着。”他把小秦江拉到衣柜旁,翻找出他幼时穿的一件深蓝色的大氅,对着小秦江的身形比划,看着大小差不多,便帮他披上了。
尽管如此,这大氅放到小秦江身上,还是宽大了,只要稍稍曲腿便会沾地。
小秦江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未离开过严君撷,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着大氅上雪白柔软的狐狸毛一言不发。
在他眼里,大氅很好看,和他穿在身上的夏装一样。
过去小秦江完全不会在意这些,他只知严家待他不薄,他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尤其是严大哥。
可如今在意起来了,小秦江忽然就能够理解他和严大哥之间的“不一样”。
严大哥的衣裳永远没有补丁,永远是合身的,穿在身上好看又暖和。
“我穿这身大氅时,你才丁点大,就喜欢挂在我身上,蹭上面的狐狸毛。”严君撷像是没有察觉小秦江的沉默,边说着过往的趣事,边把大氅裹严实。
“嗯?”小秦江觉着鼻子痒痒的,终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是严君撷捏着一撮狐狸毛逗弄他。
见他呆愣的模样,严君撷脸上笑意更甚,心中却暗暗担忧,完了,这小傻子,以后如何找媳妇?
“说好的过节,阿江打算何时出发?”他朝小秦江伸出手。
秦江透过小秦江的双眼,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很干净的笑容,纯粹、温柔、毫无保留,他也看呆了。
“花灯节年年有,街头花样大同小异,阿江你说,为何这花街上的人仍是乐此不疲啊?”严君撷看着小秦江头顶的小旋,问道。
逛了老半天,小秦江仍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连最喜欢的兔子灯笼,也只是停下来看了两眼,又扯着严君撷离开了。
秦母说的话变成了小秦江心里的一块疙瘩,老是想着,横竖不舒坦,跟穿在身上的麻絮衣一样磨人。
“难得过节,自然是图个热闹了。”小秦江心不在焉地回答。
“阿江是来图热闹的吗?”严君撷语气中满是怀疑,“哎呀,我可记得今日陪我出门的是秦江,可不是个小闷包啊。”
听严君撷这么说,小秦江停下了脚步,抬头与他对视,严君撷也随之站定。
此刻街上张灯结彩,行人来来往往,唯他们二人驻足于此,仿佛时光停滞。
严君撷仍持着笑意,说实在,他的面相并不亲人,不笑的时候嘴角下垂,冷得像块冰。可他偏生爱笑,尤其是在小秦江面前,眼角一弯,嘴角一卷,万年寒冰顷刻消融。
小秦江最受不了他这笑容,满心的委屈和不快一下就兜不住了,巴不得找个地方倾吐一番。但换做平常,他早就跟倒豆子似的哗啦啦地说个痛快了,可是这次可不一样了,他不想,也不敢告诉严君撷。
眼眶的热意快要烫着他了,小秦江飞快地低头眨眼,由冷风吹凉,才低声道:“你才闷包。我们今天约好了一同出门,你却让我等了这么久。”
这小子,委屈坏了的时候最嘴硬。
严君撷揽过小秦江的肩膀,捏了捏,隔着两三层衣裳都能感受到硬邦邦的骨头,这几年个子没少长,就是不见肉,硌得严君撷直皱眉。
“那我将功赎罪,陪阿江放河灯去,可好?”
“不好。”小秦江撇过头。
“外加一串糖葫芦?”严君撷指着不远处扛着大把糖葫芦的络腮胡子。
严君撷给小秦江买了糖葫芦,两人从街头逛到街尾。
二人走累了,就要分别。小秦江头一回拒绝了严君撷送他回家提议,把身上的大氅脱下还给严君撷,坚持要自己走回去。回到家时,屋里还透着朦胧的烛光。
“娘……我回来了。”他知道今日惹秦母不高兴了,打招呼都是小心翼翼的。
秦母坐在桌前,借着烛光,眯着眼在手绢上绣兔子,最近这款式格外受小姑娘们欢迎。
见小秦江回来了,她才放下手绢和针线,揉了揉发涩的双眼,带着倦意道:“回来啦,傍晚张婶给我们送了点绿豆糕,吃两块再睡?”
“不用了娘,我不饿。”小秦江拉了把凳子,在秦母身边坐下,不安地揉着单薄的衣袖。
秦母在等着小秦江说话,等了老半天他都憋不出一个字,便作势要收拾东西睡觉:“你不说我可就睡了,你娘我绣得眼都花了。”
“娘。”秦母这招十分奏效,小秦江急促地喊了一声,把手挡在装刺绣的篮子上,“我有话对您说……”
“说罢。”秦母坐回凳子上。
“……今日……我们去逛了花街。”小秦江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结结巴巴的。
“嗯。”秦母的手肘搭在桌边,身体稍稍前倾。
“我在严大哥家等了他好一会……”他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就是憋不出一句通顺的话来。”
“嗯。”
“白叔看到我穿的衣裳了,他给我手炉暖手,还特地做了鸡蛋羹。“小秦江说的话依旧颠三倒四,但好歹顺畅了不少。
“严大哥知道我冷,还担心我不自在,把大氅借给我穿了……他看出来我不开心,就一个劲地逗我笑,带我看杂耍,吃糖葫芦,陪我猜灯谜,还放了河灯。”
“他不给我看他河灯里写的愿望,我就偷偷去瞧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小秦江已经看不清眼前娘亲的表情了。
“他希望阿江过得比自己好。”说到这里,哭腔终于无法掩盖,他抓紧了娘亲的袖子。
“除了阿娘您,就只有他们……只有严大哥对我这么好了。所以我才,我才,怕出门给严大哥丢脸,才穿了这套衣裳。”
“对不住,阿娘……我以后不穿了,不惹您生气了……”
自打懂事以来,小秦江从未哭得惨烈过,边哭边打嗝,涕泗横流。
秦母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他对于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一点儿也不了解,也没去深究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
如今他却是听懂了,左右不过是说他们家底虽薄,脸皮倒是挺厚,抱着严家这条壮实的大腿不肯撒手,没点自知之明。
小秦江不理解,严君撷带他从小玩到大,那感情不是一般的好,而且严家人也从未将他当作外人,故一得了好东西,除了自己的亲娘,便是一定要同他们分享。
秦母一番训斥,曾经美好干净的画面瞬间就被那些人肮脏的话语污染。愤怒委屈之余,他对秦母亦是十分愧疚,小秦江从不知道娘亲独自承受了这么多难听刺耳的言论。
他既不晓得如何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亲自替娘亲妥善处理一切,也不能因此断绝了和严君撷的往来,简直进退维谷。
“进退维谷”这个词还是严大哥教的。
听完小秦江这一番话,秦母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红着眼眶,默默把他抱在怀里,手抚着背,轻轻地给他顺气。
娘亲身上总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或许是每日出门买手绢时,天上的太阳留下来的,身上的寒意都被驱去大半。
小秦江虽然哭得惨烈,心里却在给自己默默数数,数到两百,他便慢慢停下来了,只剩下零星的抽噎,脑袋仍埋在秦母怀里不肯出来。他的眼睛肯定肿成了核桃,丑死了,不能让娘亲看见。
“今日娘的那番话……是娘不对,我不该把气撒在阿江身上。”秦母手上梳理着小秦江的发丝,温柔得不成样子,跟秦江从回忆里看见的模样截然不同,“阿江难得有这么好的朋友,娘开心着呢。”
“我也是想通了,日后阿江要去找严公子玩,放心大胆去,还得穿得漂漂亮亮地去,我们家清清白白的,还怕那些人背后嚼舌根不成?”
“……啊?”小秦江坐直身子,明显愣了,他本以为自己还得挨顿骂,没想到秦母居然是这样回答的。
“啊什么啊,不乐意啊?”秦母顺手给了小秦江一个爆栗,磕得他抱头哀嚎。
“娘!痛啊!”
“还知道疼啊?看你小子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晚回家,让为娘一阵好等。”
“……街上这么多好玩的,我当然得多玩会了!”小秦江狡辩。
“好啊,玩去吧。”秦母送去体贴的微笑,“把家里的脏衣裳拿去洗着玩多好。”
“娘!”小秦江差点又哭出来。
他什么家务都干得勤快,唯独洗衣裳,他最不情愿,就几块布料还得又搓又打的,完了还得被秦母揪着耳朵再洗一次,好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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