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15.烟花和萤火虫都是转瞬即逝，留不住的东西。但那一刻的美丽，足够我在记忆中珍藏。

　　唐婉回到陆府，还未好好端详刚淘回来的建盏，就被小蝶拉了出去，“娘子，奴婢听闻沈园今日有灯会，我们赶紧去看看吧。”唐婉奇道，“这会上元节已过，怎么又有灯会？”

　　小蝶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扯着唐婉的袖子撒娇道，“奴婢也只是听别人说起的，娘子就跟我去看看嘛。”唐婉心里如明镜一般，也不戳破，“好，那咱们就去看看，这沈园灯会到底是什么样。”说罢笑着轻轻刮了刮小蝶的鼻子，“你呀。”

　　这沈园是富商沈衡的私家后花园，如今刚刚竣工，先前未对外人开放。唐婉也很是好奇沈园建得如何。此时天色已暗，沈园只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唐婉与小蝶穿过连廊、石桥，一路来到沈园池塘边的亭台。台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池塘中的莲花水灯静静地飘在水面上，在水中映出倒影，微风拂过，那水灯便在水面上掀起波澜，随波逐流。小蝶在唐婉身后悄声一笑，悄悄退至一旁。唐婉提起裙摆临水看水灯，忽然发现最近的水灯上似乎写有字，只是夜色中那字难以辨别。她就近捞起来两个，拨开莲瓣，只见上面写着“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另一个则写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那这满塘的水灯自然也不消说，必然也都是这样的诗句，就同陆游与她作别那日，她写给他的一般。

　　她转身回首，不曾想撞入男子滚烫的胸膛，她抬头，望进他那双满含春光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就在寒夜中给了她坚定和安心的力量。陆游轻轻地接着他的姑娘，就像搂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婉儿，看看这是什么？”

　　是萤火虫。随着他的动作，萤火虫从袋子里飞出来，游动在夜色中，像星星点点的火光，带着希望、喜悦，灵动而璀燦、美丽又绚烂。萤火虫在他们身边环绕，奋力地在黑暗中点起微光。唐婉震颤到说不出话来。陆游轻轻搂着她，两人一时都未言语，只是静静地欣赏这漫天流萤。

　　唐婉伸手去触碰那些脆弱而又灵动的小生命，一双杏眼中竟慢慢闪起泪光，哽咽道，“我没想到，我也能……”话未说完，唐婉泪中带笑，一时难以自抑。陆游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轻声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唐婉摇摇头，带着泪腔艰难说道，“不，我很喜欢。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令人难过的故事。”

　　陆游静静地听着她说，“就是一个龙王和小丫鬟的故事，他也送了她漫天流萤。”唐婉擦擦眼泪，复又紧紧抱着陆游，“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陆游本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会见唐婉乖巧的样子，暂且放下疑问，轻轻拍拍她的头哄道，“好，只要你不离开我，哪怕同我闹脾气、拿我寻开心，怎样都好。我们要长长久久，一直走到白头。”

　　两位主子终于和好了，小蝶也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公子的费心筹谋总算是没有白费。看着亭台中静静相拥的两人，小蝶心满意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陆府之中，陆母听完阿元汇报陆游近几日的行程，眉头紧皱，“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眼看着快到科举，整日和唐氏泡在一起，不务正业、玩物丧志！”陆母手狠狠在桌面上一拍，吓得阿元立刻跪地，口中还高喊“请夫人息怒。”陆母冷哼一声，余怒未消，对阿元道，“你继续盯着少爷。”陆母将手中校对过的账本一合，交与大丫鬟兰香，”这个唐婉如此放肆，我念及两家情谊，不愿时时刻刻束着她。她倒好，反而变本加厉。不督促夫君上进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误了游儿的学业。她不知规矩，我这做婆母的是不教不可了。”

　　翌日，唐婉前来请安。像往常一样行礼问安之后，陆母却未置一言，任由唐婉在地上跪着。唐婉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屏气吞声，心中暗自思索自己最近是否有错处。

　　唐婉虽然心里对天天请安天天跪着听训诫非常厌烦，但是平日里对婆婆还是恭恭敬敬，因知道她严厉，在她面前更是规矩得很，从无不是之处。今个不知又是怎么了。唐婉暗自叹气，不敢出声。

　　果然，陆母冷哼一声，发难道，“唐氏，你可知错？”

　　唐婉眼皮一跳，应道，“儿媳不知，还请母亲明示。”

　　陆母眼角微挑，懒懒地斜眼看她，“你不知？好，我来问问你。”陆母语气越发凌厉，咄咄逼人道，“其一，身为内妇，不懂得操持内务，反而成日游荡在外。其二，身为妻子，不督促丈夫学业，反而百般痴缠，误其前途。”陆母走到唐婉面前，居高临下，“如此，你可知错吗？”

　　唐婉垂下头，知道不能与陆母硬碰硬，只怕更加火上浇油，反而不好。但自己也不能过于退让，若是头一次就退让，只怕以后处处都要受制于陆母。因此对待陆母不好太柔，也不好太刚。

　　唐婉温顺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媳知道自己诸多错处，多谢母亲提点。”

　　说罢又转圜，暗藏机锋道，“说到内务一事，儿媳初来乍到，又无阅历。母亲您执掌内务多年，恩威并施，上下有度，儿媳愚钝，断断是比不上母亲做得好的。如今府内众人拜服，儿媳恐怕是插不上手，徒生麻烦。当然了，若是您愿意给儿媳一个机会，儿媳当然愿意勉力一试，为母亲分忧。”

　　“至于陆郎学业一事，”唐婉眼珠一转，赔笑道，“母亲您一向教导儿媳出嫁从夫，女子要从顺温婉，儿媳深以为然。陆郎文采斐然，且胸有丘壑，如今遇事也有自己的主张，这多亏了母亲大人您的悉心培养。儿媳愚见，以为以陆郎之才，出人头地定是不难。也正是因此，对于陆郎的学业，儿媳不敢随意置喙。”

　　陆母轻蔑地向她投去一眼，怒极反笑，“我怎么听你句句都是为自己开脱？恐怕不是奉承我，而是指摘我吧！”唐婉立即叩首道，“儿媳不敢。”

　　陆母吃了个软钉子，当下也不想与唐婉再做纠缠，“你既然知错，三日之内，将《女训》、《女诫》抄完交与我，以示你悔改的决心。此番小惩大诫，下不为例。”唐婉微微松了一口气，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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