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难了

　　“小姑娘输液去吧。”医生说。
　　输液？
　　叶景要当场晕厥过去了。
　　虽是当代优秀大学生，可她真的很害怕扎针和输液，每当凉凉的液体在血管里流动时，叶景都有种鸡被拔了毛，兔子被拔了皮的诡异感。
　　手背突然一凉。护士拿着沾满碘伏的棉签对着叶景的血管抹来抹去。
　　这一片冰凉，让叶景意识到尖细的针孔离她越来越近，头皮突然有绷紧的感觉，像小时候等待外婆给她扎头发时那种不安感。
　　“放轻松。”护士拿着针头滋出一股液体，捉住叶景的手，针头迫近。
　　叶景心脏纠成一团，眼睛死死的盯着护士的手。
　　一双冰凉的手落在了叶景双眼上，遮住了眼前恐怖的画面。
　　小鹿般的睫毛在赵鹤予手心中局促不安，一下一下的划过手心，像羽毛落在湖心，一圈圈细弱的涟漪拂弄着心弦。
　　“既然怕，为什么还要看。”赵鹤予的声音很小，一点点跌入叶景耳中。
　　糟糕，被发现了。叶景沮丧的想，等会儿赵鹤予应该会嘲笑她，这么大个人还害怕打针。
　　护士贴上医用胶，调了调输液速度。
　　“你是她男朋友吧。”护士往上提了一下口罩。
　　“不是。”
　　护士姐姐身经百战，说错话也丝毫不尴尬，简单嗯了一声。
　　“这瓶输完就插在这袋上面，然后才是这瓶。注意不要让空气进去了。输完叫我。”护士说完步伐匆匆的离开。
　　赵鹤予松开手，却不发一言。
　　叶景假装无事发生，抬手捏了捏耳垂。
　　“学长……”叶景抿着唇，想着措辞说，“谢谢你陪我来医院……如果你还有其他的事就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
　　“没事，我没什么事。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陪你输完液我再走吧。”
　　“谢谢学长。”叶景自嘲地笑了笑说，“感觉我总是在麻烦你，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我就普普通通咸鱼一个，也不知道能够帮到你什么。”
　　你马上跟贺子涵分手就能帮到我了。
　　赵鹤予目光没有焦点，散漫而悠长。
　　“也没帮到你什么。你饿了吗？我点个外卖。”
　　叶景？？？
　　这话题多少有点跳跃啊，怎么突然就说到吃饭上了。
　　“有点。”
　　“要吃什么？”
　　叶景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暴饮暴食，各种高热量的东西她都想吃。
　　“炸鸡可以吗？”
　　赵鹤予挑了挑眉，手机在指尖转了个圈。
　　“你觉得呢？”
　　“麻辣烫？烧烤？小龙虾？”
　　赵鹤予的眉头越皱越紧。让她注意身体，就是这么注意的？这人啊，真是让人放不下心。
　　“你个病人吃这些合适吗？”
　　“不吃这些，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的人生完了。”
　　叶景：“嗯？”
　　她一时间分不清赵鹤予是在开玩笑，还在认真说。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赵鹤予不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开个玩笑。”赵鹤予也有些震惊自己能够说出刚刚那句话。在有记忆这段时间里，他都是按照赵江河，赵松柏教他的方式，说话行事。
　　那时候，已经身居高位的赵松柏站在刚上小学的赵鹤予面前，沉着脸严肃的说：“赵鹤予，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谨言慎行’这四个字，说一句话必须在脑子里考虑清楚它会带来的后果，尤其是玩笑话。我不希望你像个蠢材一样，说话不经思考。”
　　可是现在，他却不经思考，说出了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玩笑话。
　　其实，他没有意识到，在和叶景相关的事上，他早已违背了他父亲的教导。
　　“学长，你的玩笑有点吓人。”
　　赵鹤予收回了徘徊在过去的视线，看了眼叶景，笑了笑。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关系，我是吓大的，只不过……”叶景微微动了动插着针头的手，“我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嗯？我为什么不会开玩笑？”赵鹤予边说边下单了清淡点的外卖。
　　“就觉得你不像，就是那种女人的直觉，懂吧？”
　　“我又不是女人，我怎么懂？”赵鹤予关掉手机，转头对上了叶景晶莹的眼睛。
　　“也对嗷，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说吧，我努力的懂。”赵鹤予的语气温柔，像竹林里的微风。
　　“这……”叶景动了动扎着针的手，狡黠地笑了笑说：“我还没编好怎么说呢，等编好了给你说。”
　　“行，你先慢慢编，我出去拿个外卖。”
　　叶景伸出空着的手，仰起头，在眼睛前比了个“OK”，赵鹤予轻轻揉揉了叶景的头顶。
　　赵鹤予一走，叶景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了。
　　从兜里掏出一直震动得让腿发麻的手机。
　　全是贺子涵发的微信。
　　叶景连看都没看，直接点了屏蔽，接着开始朋友圈。她的朋友圈少之又少，和贺子涵相关的更少，叶景不是一个喜欢秀恩爱的人，连这些部分朋友圈都不是她自愿发的。
　　叶景没有一丝留恋的删掉这几条。
　　等什么时候回家一趟，把跟贺子涵所有相关的东西都清掉。
　　既然分手了，那就快刀斩乱麻，断就断的果断，干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叶景弄完随意的滑动手机，找了个小程序的倒水游戏玩。
　　快帮助小红把相同颜色的液体倒在一个杯子里吧～
　　好的，没问题。
　　越到后面，装满瓶数越来越多，空瓶越来越少，叶景不得不仔细思考第一步先倒哪一瓶，低头沉思的时间愈久，叶景的眼皮愈沉，缝隙快要合上时，一双别致的球鞋正正当当地出现在眼前。
　　对方将手中的外卖放在小桌子上，转身站在输液杆前，拔出输液管，快速插在了另一袋液体上。
　　“学长回来了。”叶景关掉手机，看向赵鹤予的方向，能看到他胸膛微微的起伏。
　　“学长走楼梯回来的吗？”叶景问。
　　“嗯。”赵鹤予弹了弹输液管，让液体流动得跟通畅，又从外卖袋里拿出两个湿纸巾，递给叶景一个，“擦一下手。”
　　“谢谢。”
　　赵鹤予也擦干净手，把外卖摆了出来，又拿出一个保温杯。
　　保温杯？？
　　只见赵鹤予把小狮子形状的杯子往叶景面前一推，说了句网络直男常说的一句话。
　　“多喝热水。”小狮子的头被赵鹤予拧了下来，热气逸出，在空中缓缓升腾，赵鹤予顿了顿说，“还没用过的，也消了毒的。”
　　叶景看着赵鹤予修长的手指握着一个狮子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
　　“第八次。”
　　“什么？”
　　“你今天一共对我说了八次‘谢谢’”，赵鹤予将勺子放在叶景手心里，“以后不要再说了。”
　　可以跟我说一些其他的吗？赵鹤予想。
　　“有这么多吗？”
　　“我确定。”
　　“好吧。”叶景一只手费力的抠着外卖盖子，却被赵鹤予挡开，她小心翼翼地说，“那……感谢你？”
　　赵鹤予无语的掀了掀眼皮。
　　“我谢谢你吧。你觉得‘谢谢’和‘感谢’有什么区别吗？”
　　一块软糯的莲藕放在叶景碗里。
　　叶景盯着莲藕思索片刻，启唇一笑。
　　“‘感谢’更正式……是吧？”
　　这一席话，赵鹤予听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你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吃饭吧。”
　　“好的。没有问题。”
　　这几个菜一眼望去，像个素净的寡妇，没有一丁点辣椒。
　　“医生刚说你要吃清淡一点，就都没放辣椒。”
　　这对于无辣不欢的叶景来说，简直就是个噩耗，神色痛苦不堪。
　　“等病好了再去吃辣的吧，最近几天先忍忍。”
　　“挺好的。”叶景苦笑着点了点头。
　　赵鹤予拿起手机，在叶景视线盲区敲下了一行字。
　　备忘录里，记下的信息已经密密麻麻。
　　很讨厌烟味，喜欢穿白色和蓝色系的衣服，不喜欢高数，不喜欢经济学，喜欢配音，最喜欢李业，喜欢荔枝味和柠檬味的饮料，喜欢淡淡的草木香……
　　刚刚又添上了一条，喜欢吃辣。
　　想了想，赵鹤予又添上了一条。
　　不太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一共十八条。
　　赵鹤予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他应当再细心一些，再深入了解叶景的喜好，再对叶景好一点。
　　“哦对了，学长。”叶景放下筷子问，“你为什么走楼梯上来啊？总不能是为了锻炼身体吧。”
　　“等电梯的人太多，懒得等就走楼梯了。”
　　然后就爬了十七层的楼梯？！四体不勤，走五步路就累的叶景实在不敢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十七楼诶！我宁愿等十五分钟也不要爬楼！
　　“学长，你牛了掰了。”叶景竖起了大拇指，“太辛苦你了。”
　　“没什么。”
　　赵鹤予出去取外卖的时间预算在十五分钟左右，回来时刚好可以给叶景换输液袋。可是外卖小哥耽误了一会儿，等电梯的人又太多了，如果再等下去，叶景的液体早就输完了。赵鹤予就提着外面从一楼小跑上了十七楼，不过还好，刚好赶上最后一点液体，输液管里也没有进空气。
　　“快吃吧，吃完休息一会儿，还有三瓶，应该到早上才会结束。”
　　“学长，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真的可以的。”
　　“没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在这儿陪一下你。你要是不喜欢我留在这里，我也可以走。”
　　“没有没有。”叶景急忙解释，怕伤了赵鹤予的一片好心。
　　“没有吗？”赵鹤予扬了扬眉，深潭般的眼里涌动着别样的小情绪，“没有那就别在让我走了，可以吗？”
　　他的神色太过认真，眼色太过专注，像是一座饱经风雨的岩石，说的话都意有所指，明明说着眼前，却又好像说着从前，让人忍不住跋山涉水探寻其中意味。
　　“可以吧。”叶景如同被蛊惑一般。
　　赵鹤予挑了挑眉，愉悦浮现在眉目间。
　　“吃好了吗？”
　　“嗯。”
　　一片柠檬味的湿纸巾到了叶景手中，赵鹤予的指尖轻轻从手心掠过，叶景咳了一下，揉了揉耳垂。

　　“叶景，醒醒。”
　　叶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手伸出来。”护士冷冷的说。
　　叶景乖乖的伸出手，像一只不安的小猫，有些紧张的看向赵鹤予。
　　熟悉的手又遮住了眼睛。
　　这次的护士动作好慢，怎么这么久还没弄好，叶景闭着眼在黑暗中等待。
　　“好了吗？”
　　护士早就离开了八万里，赵鹤予体内的恶劣因子却开始活跃，手依旧覆盖着叶景的双眼。
　　“还没有。”赵鹤予脸不红，心不跳，自然无比的说。
　　叶景低着头，露出一段光滑洁白的后颈，加上的白炽灯光，亮得有些刺眼，赵鹤予匆忙移开目光。
　　“好了吗？”
　　“好了。”赵鹤予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赵鹤予的手拿得很慢，让叶景的眼睛不至于被灯光晃到。
　　叶景睁开眼，细致的检查了一边手和手臂，也没发现和以为有什么不同。
　　这护士姐姐应该没少被人投诉吧，有点心疼她。

　　两人从医院出来时，医院的玻璃窗户已经被照耀得金光闪闪，马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行人手里包子豆浆一袋又一袋。
　　“吃个早饭去？”赵鹤予问。
　　叶景心中沉闷，暴饮暴食的隐又犯了。
　　“好啊。”
　　叶景跟着赵鹤予拐进了医院的小巷子，再过一个路口，到了二中外的老街。
　　小摊小贩早起忙活，开始在店门前摆货物。
　　叶景从小到大，都是在一中读的书，一中和二中隔得还挺远的，她并不是很熟悉这边的环境。
　　“学长，你以前初中是在哪里读的啊？”叶景问。
　　“小学，初中都不在β城读。”
　　“那在哪里？”
　　“m城的860。”
　　860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奇怪，他们的教学方法和普通学校完全不一样，教的知识的难度和深度也远超各大名校，里面的学生也绝对是智商超高的天才，总之，能够进860的人太少太少。
　　天才就在我身边。叶景震惊得说不出话。在她的印象当中，赵鹤予在高中的成绩好像一直是甩第二名一大截的。
　　“学长，你好厉害啊。”叶景由心而发地感慨。
　　“并没有。”一片桂花树叶从赵鹤予眼前飘过。
　　留在早餐店吃饭的人并不多，排队的人倒是很多。两人随便点了些东西，老板的儿子动作麻溜没一会儿便上齐了。
　　“等会你是要回学校吗？”
　　“嗯。还有一些事要忙。”
　　赵鹤予点了点头。
　　“学长，你们在860学些什么呀？”叶景说，“是不是都是很厉害的东西？都不和我们一起考试。”
　　“学做核|武|器。”赵鹤予轻飘飘地说。
　　叶景？？？打扰了，大佬们。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
　　叶景二脸懵逼，这算是开玩笑吗？
　　“看自己的需要吧，大家学的东西都不一样。”
　　“啊……”叶景疑惑的捏了一下耳垂，光滑冰凉的触感让她放松，“那你学的什么？”
　　赵鹤予的叹息声几不可闻。既然你好奇，就告诉你吧。
　　“马克思主义理论，政治，经济，法律……杂七杂八，都差不多的东西。”赵鹤予说的轻松，叶景听着一点都不轻松。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中学生为什么要学这些？
　　“好厉害的样子。”叶景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打破砂锅问到底只会讨人嫌。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突然想起赵鹤予高考考的纯理科，才明白赵鹤予的学习能力简直逆天。
　　她不再问，赵鹤予也不再说。
　　赵鹤予是高三才去的一中，他想如果能够早点去一中，能够早点遇到叶景，那是不是会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可这都是是如果。在他和叶景间，横亘着一线遗憾的裂缝，不大不小，两人若一起奔赴，在未来或许可以填补。

　　两人下车，在校门口扫完场所码才进学校。
　　学校的东北门，绿植繁茂，枝叶阴翳。一踏进树木笼罩的道路，人便被压在了阴影之下，心情也随之一沉再沉。一旁的喷泉，哗哗啦啦，喷出一个偌大的中空水柱，像一座无形的牢笼。
　　两人默契的沉默了一路。
　　到了19栋宿舍楼，赵鹤予停下脚步，却没有将手中的药和保温杯递给叶景。
　　“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他问的是贺子涵的事。
　　叶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还能怎么做，分手了。然后……就这样吧。该干嘛干嘛，谈恋爱又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嗯。”赵鹤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再……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叶景勾了勾唇，自嘲地笑着说：“算了吧。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就不去祸害他人了。”
　　赵鹤予把手中的东西拿给叶景。
　　“记得按时吃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叫我，照顾好自己。还有……想明白了给我说一声。”
　　“嗯，谢谢学长。”
　　虽然是第九遍，但叶景必须要说。
　　“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吧，学长。”
　　“再看吧。下午还有课，我就先回了。”
　　“学长再见。”
　　“再见。”
　　两人分别。要做的事还太多，赵鹤予来不及停留，只有和叶景待在一起时，才敢奢侈的拿出时间去做赵松柏眼中毫无意义，愚蠢至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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