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灵之后

　　卧室的门从里边打开，柳上归走了出来，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看不出什么问题。大家连忙拢过来关切，他摆摆手，“我没事，躺了两天浑身都僵了，想出去走走。”

　　颂叔不放心，询问地看向九知道长，九知点点头。

　　大家都让开一条路，柳上归经过众人下了楼，独自走进雪里。

　　路园很大，园区分了一个又一个，他从道观回来住后，还没把这些院子逛完过。来到一道圆月拱门前，木门紧闭，不知道里面关着什么，他推门而入，雪花纷纷扬扬差点迷了眼睛。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丛丛假山和水榭，慎思水榭。

　　一把透明的雨伞遮过头顶，白雪被隔绝在外。他扭头，萧鹤行举着伞看着他，目光里含着一抹深思。之前他总觉得萧鹤行身上有种孤寂感，以为是做鬼太久的原因，现在忽然有点明白了。

　　这场景跟梦里的何其相似，梦里，有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曾被萧鹤行用伞挡过雪。

　　一人一灵无言站立良久，任由雪片在脚边堆积。此刻若是有人来一定会被吓死，常人只会看到一把悬空的伞和一个不说话的柳上归。

　　柳上归呼出一口冷气，终于开了口：“你跟我，是不是有渊源？”

　　萧鹤行看着他清俊的眉眼，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夕阳满照的午后，记不清是几百年前，还是一千年前，真的太久远了。可是哪怕自己被封印了再久，也不会忘记那一场相遇。

　　那天，万里夕阳垂照大地，别城像只瞌睡的猫趴伏在南北分界处，一条洒满碎金般的护城河蜿蜒盘桓，高低错落的城楼瓦房融在橘色里，如梦似幻。城门洞开，一行马队穿行而过，马尾甩过的空气都散发着悠闲的意味。

　　萧鹤行一行五人住进一家名叫山玉的客栈，小三层的建筑，是南国秀瓦飞檐的风格。他坐姿霸气地靠在三楼的露台上，垂眸看底下人群熙攘。

　　一道琴声忽然撞破这静谧的午后，琴声袅袅，由缓转急，可以听出拨弦之人心绪不平，萧鹤行细细品着，手指忍不住跟着拨动。闻弦歌而知雅意，不难听出，对方琴意中虽然有失意和无奈，但在起承转合间又有种遗世独立的清高和无所畏惧。

　　有点意思，琴音妙，是把好琴，琴意中自有韬略，人应该也不错。他忽然想见见这位先声夺人的琴师了。

　　仔细辨别，是从对面小楼传来的声音。这么近，他起身拂去满身橘光，下了楼，往对面而去。

　　缘楼而上，先看到的是凉风吹起的淡黄纱幔，隐隐绰绰间有人坐在琴桌前挑弦。他撩开纱幔，看见个一身白衣胜雪的男子背对他，峨冠博带，肩背笔挺，玉带勒出一节柔韧细腰。他忍不住拿手比划着掐算了一下，心想这么细的腰不知道够不够他这双手一握。

　　那人听见动静，拂了琴弦，琴音戛然而止。他起身看来，萧鹤行便怔住了。那朱唇皓齿，玉面秋瞳，顾盼神飞，眉毛只需微微一压，眼中风情便微澜般漾开来。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想到风下长松，俊俏挺拔，一段若有似无的兰香飘来，又有空谷绝尘之韵。这是哪家的美人公子放了出来，跑到这鱼龙混杂的边界城关，也不怕被人骗了去。

　　在这一瞬的出神间，对方已经不悦地开口了：“你是何人，不知道贸然打扰别人很不礼貌吗？”

　　声音温软，哪怕是生气也像春风拂面。萧鹤行说不清突然变快的那一下心跳是怎么回事，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调，温和开口：“抱歉，我听出阁下的弦外之音，才忍不住上来的。”

　　“是吗？”对方防备地看着他。

　　“在下吴苑，想以琴会友，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萧鹤行自报家门，报的是自己随行侍卫的名字，他不能在这里暴露自己的本名。

　　对方打量他半晌，侧开身子露出身后的古琴，示意他弹一曲，“你先展示一番，我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好。”萧鹤行欣然坐下，手下这把琴古朴大气，是名家之作。他爱惜地摸了摸琴弦，弹指拨动音符。

　　不似之前的婉转，萧鹤行这人雷厉风行，琴音里带着果决之气，主进攻，昂扬奋进。一曲毕，对方忍不住拍掌，主动报了自己的姓名：“柳寔今日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

　　“你透过我在看他吗？”

　　眼前之人一句话将萧鹤行拉回现实，明明是相同的眉眼，可气质却不一样。他抬手摸上柳上归含着不悦的眉眼，被柳上归拂开。

　　柳上归转身便走，他可一点都不想当别人的替身。萧鹤行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你去哪？”

　　他挣了两下没挣脱，越发地不高兴，冷了目光告诫他：“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要是把我当做柳寔，我劝你乘早打消这个念头。”

　　“好，我不会把你当成别人。”萧鹤行认真地承诺，抬手去拂他头上的雪，“你还没告诉我，梦见了什么？”

　　柳上归觉得这个动作很别扭，萧鹤行身上的气息都笼罩过来，很有压迫感，让他心慌，他扭开头，说：“我梦见了柳寔，梦见那句谶语的内容，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被你攻破城门抓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萧鹤行握着他手腕的手收紧了几分，把他弄疼了，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放手。”

　　萧鹤行松开他，说：“我被封印了太久，封印的时候无法感知外界，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张玉案里。不过，我一直都记得要找到你。”

　　柳上归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四肢百骸都有酸楚感在向心脏回流。他明明不是柳寔，为什么此刻会这么难过？

　　“言官一语逐别城。”那句谶言里的言官，跟孙釉祥长得一样，柳寔刚刚高中探花郎，被言官以新贵年轻应当多历练为由，叫皇帝给他放到边远小城去了。

　　这是某种暗示，还是他昏昏沉沉日有所思带入梦中？

　　见他垂眸不说话，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萧鹤行催促道：“快回屋吧，着了凉你该不舒服了。”

　　萧鹤行把莫医生的话听进去了，知道他受寒会心口痛。被一个鬼关心了，他莫名觉得耳朵发烫，抬手捏了捏，不自在地走了。

　　颂叔急急忙忙寻来，见到柳上归便满脸愧色：“先生，是我大意了，您姑姑离开路园失踪了！”

　　“失踪？”柳上归不解。

　　颂叔说：“她今天上午跟我说要去老祠堂烧香，求祖宗显灵保佑您快点醒来，我没有阻拦由她去了，可是一个小时前我叫人去寻她，发现人不见了，只有咱们家的车停在兰庭外面的停车场。”

　　“她是自己走的。”柳上归想了想，忽然抬眼，“有没有让人检查古镇有什么问题？”

　　颂叔摇摇头。

　　外人不知道，但作为柳氏传人，他知道兰庭的阵眼有一尊不为人知的宝贝，结合柳映之前半夜坐进池塘的行为，他忽然担心起那尊宝贝来。

　　“让高叔马上备车，叫上师兄陪我去一趟兰庭。”

　　······

　　到石莲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看到破烂的石雕，柳上归差点气倒，玉狮子已经被偷了。

　　九知道长大喊“坏事了坏事了”，他查看了一番阵眼，摇摇头说：“泉眼冒黑水了，这个阵现在废了，得赶紧把玉狮子找回来，不能让黑水弥漫到青瑶江去。”

　　这眼活泉底下连通青瑶江，在柳氏的最早的典籍里有过记载，兰庭的诞生就是为了压住这眼泉。太极八卦阵是整个兰庭的格局，而泉眼是一条化灵的水蛟之眼。这水蛟肉身死去腐烂在河里，河水乌黑臭气熏天，后来以水为形为祸四方。柳家人集结了各方高手一起封印了水蛟，但是杀不死它的魂，后来才想了法子将其永远封印在地底下。

　　柳上归看着被捶开的石莲，难以接受自己的亲姑姑会做这种置他人安危于不顾的事情，柳家从来都是护他人平安，不会去害人。

　　他拨通了谭虎的电话，让克虎去找公案系统调监控，找柳映。

　　谭虎是路园的护院，对科技数字化有着非同一般的敏锐度，整个路园的安保系统都是由他负责。他很少露面，通常是等待任务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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