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壤

　　最后还是两个域民开的门。
　　只见戚晏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里，还熟睡着，科温看她衣着整齐，走过去准备叫醒她。戚晏大喊一声：“阿格莱娅，我来帮你！”
　　科温：？
　　戚晏嘟囔了几声：“这个摘星阁非同一般，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也不能什么任务都压倒你身上。嗯……”
　　科温一瞬间呆滞住，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泽维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科温问道：“首席阁下，戚晏前辈……常常这样？”
　　泽维尔淡淡道：“嗯，十天有八天都这样。”
　　科温沉默片刻，心道果然叫起床这种事，只有阿格莱娅能做到。TFR没有阿格莱娅前辈在，根本没办法正常运行。他双手合十，念到：“前辈，得罪了。”说罢，伸手把戚晏拽了起来。
　　戚晏艰难地睁开朦胧的双眸，眼角还沾着水珠，呆愣地望着科温。半晌，终于清醒过来。
　　科温随即转移阵地，到下一个房间。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终于不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深刻地体会到了阿格莱娅的不容易。
　　所有人都聚在走廊上，整装待发。阿格莱娅最后才收拾好，她一出来就看见科温看着她，眼神复杂。不止科温，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泽维尔已经把前一晚上的事告诉了TFR其他成员。
　　阿格莱娅尴尬地笑了笑：“各位，不要着急，听我仔细说。”
　　泽维尔道：“就从红衣使女袭击你开始讲。”
　　阿格莱娅摇了摇头：“其实，准确地来说，袭击我的不算是红衣使女。”
　　“总不可能是红衣皇后吧？”众人议论纷纷。
　　阿格莱娅又摇摇头，道：“这个摘星阁的产物可能不止红衣皇后和红衣使女。除他们之外，可能还有其他特殊的东西，可以自由变换样貌大约是摘星阁的产物。”她并未说另一种可能——袭击者是创造者的可能。因为一个人能自由改变容貌只可能是借助非凡能力。而改变容貌的非凡能力极其稀有，管委会和世家目前只发现了一例，就是秋枫的【千面】咒枷能力。
　　秦澈：“这种东西我倒是见过，肉眼虽然分辨不出来，但是用镜子可以，不难解决。”这句话坐实了那些东西是摘星阁产物，毕竟如果是非凡能力，一定能骗过普通镜面。
　　“嗯，我昨天没有想到这里也有这种东西，所以没有防备，幸好这种东西战斗力低下，很好解决。”阿格莱娅道。
　　科温问道：“所以前辈是怎样被攻击的？”
　　“它们扮成与我同住的两个域民的样子，趁我睡觉突然袭击。我本来就看不见，是靠咒枷赋予的微弱灵性感知外界，黑暗环境对我没有影响。况且我其实并没有睡着，它们或许觉得我睡熟了才出手。”阿格莱娅道，“它们发现我醒来了，知道它们两个根本对付不了我，所以冲到房间外，引来了红衣使女。我追着它们一直到x的房门哪里，才把它们处理掉了。”
　　以阿格莱娅的战斗实力，解决一两个低级的摘星阁产物，还不是问题。
　　原来泽维尔在镜子中看到的红鞋，不属于红衣使女，而是属于那两个东西。
　　“关于它们为什么袭击你，前辈有什么头绪吗？”科温道。
　　阿格莱娅摇摇头，无奈道：“没有，我仔细把昨天的事全过了一遍，我没有单独行动过。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件事我们都做了，而低级摘星阁无法做到一天之内解决掉所以触犯星轨的人，所以随机选择了我；第二，这件事确实只有我做了，但是由于它的特殊性，我没有想到。”
　　他们的记忆力都是在管委会训练过的，既然阿格莱娅没有找到这件事，只能说明这件事极其特殊，一般人不会觉得它触碰了摘星阁的规则。
　　“现在琢磨这个也没有用，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知道原因到底是什么，一切计划还是照常，就是各位睡觉的时候多加小心，今天不能再单独行动或者分头行动了。”阿格莱娅看了看科温，“尤其是科温，一定要跟紧了，昨天多亏星河，没有他，现在我们还困在棋盘第一行呢。”
　　正说着，星河跑过来，一脸委屈道：“阿格莱娅前辈！x前辈！昨天下午你们怎么没有带我？”
　　“又不是去玩儿，怎么能总是带着你，你还是乖乖跟其他域民一起待着吧。”阿格莱娅笑道。
　　星河摘下溟海珠，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我又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跟着绝对不会添乱的！而且，我昨天不是还发挥作用了嘛。”
　　阿格莱娅哭笑不得，星河说的似乎也有道理。泽维尔一言不发，算是默许了，阿格莱娅只好让他跟着，也许关键时刻还能发挥什么作用呢。星河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跟上，看上去年纪更小了。
　　按照计划，这一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去搜查镜厅，顺便找找散落在整个城堡的棋盘，TFR这次行动计划最多用时一周。现在看来，他们必须提早结束，毕竟这次任务结束后，还要向管委会做冗长的汇报，并且调查十法官庭研究情况。
　　而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众人在宴会厅吃过早餐后，直奔阿格莱娅找到的镜厅。
　　从那扇并不起眼的门进去后，饶是再见过世面的，也忍不住惊叹——太华丽了！
　　“镜厅内长廊一侧是17扇朝花园而开的巨大拱形窗门。另一侧是由483块镜片镶嵌而成的17面落地镜，它们与拱形窗门一一对称，把门窗外的蓝天、景物完全映照出来。同时厅内3排挂烛上32座多支烛台及8座可插150支蜡烛的高烛台所点燃的蜡烛，经镜面反射，形成约3000支烛光。”泽维尔望着无数镜面辉映的晨光，脑内回忆起过去读的书籍，忍不住说出了声。
　　科温惊讶地回头看着他，其他TFR早已见怪不怪。
　　泽维尔回过神，唇畔微微勾起，他道：“这是文献上对凡尔赛镜厅的介绍。”
　　科温愣愣地，“首席阁下，您是怎么知道的？”
　　俞疏月无所谓道：“这有什么，老大来之前就说过，这里有凡尔赛镜厅，稍微做一点功课就知道了。”她眨了眨眼，调笑着向科温道：“没想到我们大法官也有不细心的时候，都忘记要查资料了。”
　　沈默淡淡地陈述道：“你也是一样的。”
　　俞疏月佯怒道：“你能不能不要拆我的台！”
　　放在平时，面对科温的问题，泽维尔只会沉默不语，这天却少见地回应道：“曾经认识过一个很爱读书的人。”虽然他仍然保持着严肃神情，科温却莫名感受到，首席阁下眼神有一瞬的柔和，只是被密匝的低垂眼帘遮挡住了。
　　俞疏月眼睛都瞪大了：“很爱读书的人？老大，咱们身边有这样的人吗？”阿格莱娅轻轻捏了捏俞疏月的上臂，俞疏月
　　一脸疑惑地望了望阿格莱娅，最后还是听话地没有接着说下去。
　　泽维尔是见过凡尔赛宫的，四处都转了转，肯定道：“这里跟真正的凡尔赛镜宫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看毫无区别。”
　　“乍一看看不出差别，你的意思是仔细看就有差别了？”阿格莱娅道。
　　“我的猜测，如果真的一模一样，这个摘星阁放一个镜厅在这里将毫无意义。况且创造者拿到镜厅的建设图纸都不一定能1：1复原出来。”
　　这么相似，谁又能找到不一样的地方呢？科温心中暗道，目光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镜面中来回扫视。
　　阿格莱娅提议道：“不如我们分头找，不可能真要找出来不一样的地方，我猜这里藏着棋盘中非常重要的一行。”她虽然不能肉眼判断，却能利用咒枷灵性的感应。非凡咒枷的能力不止各具特色的非凡能力，还有对灵感、体力等等能力的恒定加成。越强大的咒枷，加成越大。不同咒枷的加成方向可能有所不同。普通咒枷虽然没有非凡能力，但也有可能存在一定的加成。
　　泽维尔点了点头，向科温道：“我有些思路，我们去窗边看看。”
　　科温有些迷茫，又想到自己是首席阁下的副手，恍然大悟。首席阁下这两天都在培养他，科温暗下决心，一定不能托首席阁下和TFR的后腿。
　　科温压抑住心中的紧张情绪，平静问道：“首席阁下，是破解镜厅的思路吗？”
　　泽维尔点了点头。
　　科温一阵心惊，首席阁下居然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找到了思路，真是可怕的实力啊。
　　泽维尔指向窗外：“你看。”
　　科温顺着泽维尔的指尖望去，疑惑道：“首席阁下，那里有什么？”
　　泽维尔右手缓慢地移过来，轻轻地扣住科温的手腕，轻声道：“再看。”
　　窗外是这个摘星阁里粉红的云霞，科温从没有见过，睁大了眼。层层叠叠的云层间，透出金光，金光洒在一望无际的碧野上。原野上每一根野草尖，都沾了霞光。天与地的界限都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是那样地辽阔。洁白的飞鸟，于天地间穿梭，或直冲云霄，或俯瞰大地，尽情享用着天边的云彩，它们伸长了脖颈，仿佛要去够那渺远的天光。
　　云边掠过的风，仿佛要将科温银色的发丝吹起。
　　科温的呼吸像是被这股风摄住了，直直地向外凝视，没有注意到被握着的手腕。他更不会注意到，霞光映入泽维尔琉璃似的眼眸中，流转着温柔的光彩，又像是漾起江水的春潮，闪着星点的波涛。
　　如此胜景，抵得过千言万语。
　　半晌，科温轻声问道，“首席阁下，您为什么让我看这个？”
　　“这就是快速破解这个摘星阁的关键。”泽维尔指向窗外，“正常情况下，这个方向的窗户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的。”
　　科温从第一扇落地窗，走向最后一扇。十七扇窗，每一扇的景色都有不同，分别指向十七个地方。有些窗户甚至能看见城堡本身，毫无疑问，镜厅是一个与外界割裂的空间。
　　泽维尔：“所以，你应该明白了。这就是摘星阁留下的提示。这十七个地方，有八个暗示着棋盘的八行。”
　　“你看这扇。”泽维尔指着第六扇，“这里映照的正是指向困住阿格莱娅的那个楼梯间，也是棋盘的其中一行。”某些摘星阁确实会留下一定的提示，这涉及摘星阁一类结界的底层逻辑。
　　“这个摘星阁的创造者极其傲慢、自负、形式主义，他享受猎物被困住，任他摆布的快感，并且他确实能做到。他创造这个摘星阁，不仅是为了抢夺咒枷能力，更多可能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精神需要。他创造这个镜厅，也是为了监视他的猎物。他也确实伪装成摘星阁产物隐藏在红衣使女和红衣皇后当中。”泽维尔道。
　　“但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创造者在城堡里，他也不能人为干涉摘星阁里星轨的运行。他会一直以旁观者或星轨执行者的角度监视猎物，否则不足以满足他的变态欲望。这还不足以威胁我们，甚至他可能把我们当做对手、竞争者、玩伴——我有预感，如果我们成功破解了这个摘星阁，却没有彻底摧毁这里，他甚至不会阻拦我们。”
　　科温心中诧异，二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首席阁下没有直接加入稽查组，而是组建了TFR？传闻中像鬣狗一样，闻着味就能找到线索的现任稽查长李御风恐怕都不及泽维尔敏锐。嗯，也可能是因为【通晓】咒枷的灵性。科温思索着，不知不觉竟说出了声。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什么，他慌张地抬头看了看泽维尔。
　　“稽查组是单独训练的，管委会不会浪费非凡者去稽查组，除非有特殊非凡能力。”泽维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
　　确实是这样，在管委会，只有咒枷普通，资质一般又踏实努力的孩子，才会被送去稽查组训练。当然，李御风除外，他进入稽查组，纯粹是因为他就是那块料。
　　回答着科温的疑问，泽维尔脑中浮现起久远的记忆。那时稽查组、十法官庭、TFR权力重叠，很多案件需要相互对接。在夏谷的要求下，泽维尔和阿格莱娅向前任稽查长学习了许多稽查组的专业内容。毕竟TFR自己负责后续调查是很麻烦，却总比连续几天都被稽查组扣着盘问好。
　　缉查署、十法官庭、TFR三者协调、平衡、博弈，最终平衡打破的结果是管委会给予TFR了更大的权力。TFR执行任务的同时抓到摘星阁的创造者，只要经常委会认证，就可以直接交给泽维尔审判，缉查署认定了创始者之后，不经管委会，TFR可以越过缉查署抓捕审判。
　　再后来，缉查署和TFE形成了不完全平等的相对平衡状态，TFR不会轻易越过缉查署审判抓捕。
　　科温替泽维尔把线索告知其他成员，下一步就是根据镜厅的指示，寻找散落在城堡里的棋盘了。十七扇窗，只有八扇指示正确，而他们需要剩下的六扇。并且，泽维尔猜测，这几处棋盘有一定顺序，前一处是后一处的触发条件，所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去做。
　　整个镜厅中，除了窗户，最令人难以忽略的就是十七面巨大的镜子了。
　　十七面镜子反射着十七扇窗户外的绮丽景色，左右交相辉映。镜厅本是凡尔赛宫举行舞会的地方，这样布置，客人在两个方向都能看见窗外的景色，是个巧妙的设计。镜子全都镶着金边，跟整个镜厅一样，带着很重的奢靡气息。
　　众人分别检查那十七面镜子，泽维尔注意到，科温自从进入这座镜宫以来，一直在回避那些镜子。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围着镜子，而科温却还是靠在窗边，一点靠近的意思都没有。
　　泽维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片刻后，向他道：“跟我去那边检查镜面。”他注意到科温明显迟疑了一瞬，微微蹙了蹙眉。
　　科温难道惧怕镜子？存着这样的疑惑，泽维尔继续观察他。科温知道自己再不过去，就要引起泽维尔的怀疑了，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只是无意识地紧紧攥住衣角，戴上了斗篷后的帽子，遮住了一头瀑布般的银发。泽维尔观察着他这一举动，思索着什么。
　　站在第一面镜子前，科温又装作随意地拢了拢帽檐，一丝头发都没有露出来。
　　泽维尔注意到，科温的视线一直落在镜子最底下的金边上，眼帘低垂，他指着镜子给科温看的时候，科温也是眼神躲闪。
　　科温神经紧绷，就是再粗心的人，也能发现镜中的他瞳色不对，他只能尽量不去直视镜面。斗篷帽子投下巨大的影子，镜中科温的脸并不清晰，再加上泽维尔一直在观察科温的神色，根本没有发现镜中有什么不对劲。
　　惧怕镜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泽维尔想着，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让科温接触到镜面了。
　　镜厅另一头传来俞疏月的声音：“这面镜子有古怪。”
　　科温并没有对自己回避镜子的原因作解释，泽维尔觉得他应该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正好俞疏月有了新发现，他可以借机留给科温一个回避镜面的空间。“你在这里等一等。”泽维尔道。
　　科温还是低垂着视线，闻言轻轻点点头，默默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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