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扶摇洛水寒

　　自舜英和漓夏回了王城，洛雪和花影就开始时常登门拜会，有时与舜英谈论一下茶道，有时向漓夏请教一下女红，偶尔也会问几句漓夏还在娘家时候的事情，不过每至于此，漓夏总是淡淡地说几句家中世代习巫就不愿多谈。洛雪和花影心想或许是因为家族隐秘之类的缘由，于是也不再多问了。

　　这日早膳过后，洛雪和花影依旧带了几个侍婢去了舜英府上。花影推门进去，瞧见紫苏正趴在府苑的石桌上抄习功课，又动了捉弄他的心思，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大喝了一声：“紫苏！”

　　紫苏惊叫一声，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毛笔和书本都掉到了地上。

　　花影笑得弯下腰去，紫苏气呼呼地瞪着她：“花影姐姐，你…”

　　花影朝他扮了个鬼脸，紫苏气愤地上来捶她。花影转身往洛雪身后闪躲，洛雪笑着抱住紫苏，上去对漓夏说：“嫂嫂，我和影儿前日里叫人帮你做了几件夏衣，你快试试合不合身？”说着，她便从和烟的手中将那几件衣服拿了过来：“知道你不喜艳丽，所以只选了这些清雅的颜色。”

　　漓夏接过衣服，嗔怪说：“这几日君侯已经派人送来了很多绢帛银两，叔叔也替我们置办了不少东西，你们何苦又要费心？”

　　“这些贴身之物，总归是姑娘们更细心一些。”洛雪笑了笑，又从落英手中取过两个紫檀木的盒子，递给舜英道，“这是前阵子边夷的候国送来的玉，这两份是留给嫂嫂和紫苏的。”

　　“劳姑娘费心了。”舜英打开盒子，见那盒中的红缎里裹着一块鸟卵大小的翠玉，晶莹剔透，宛如新叶，不由得赞叹道，“都说这边夷之玉珍奇，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还是这玉最衬你。”花影上来挽着漓夏的手臂，笑说，“那些金银俗物配不上嫂嫂。”

　　“我就是个卖茶的村妇，哪里配得起玉？”漓夏说，“可别再送我这些了。”

　　“我们都当你是亲姐姐了，你就不要总拿我们当外人了。”花影说。

　　舜英将手里的盒子收起，笑道：“收了你们这些东西，总归是过意不去，我家里也没别的宝物，只有一件称得上珍品，还请姑娘们一鉴。”

　　花影顿时一脸期盼：“哦？舜英哥哥竟瞒着我们藏了宝贝？快些取出来让我们瞧瞧。”

　　“不急。”舜英微微一笑，“请姑娘们去园子里稍候，我这便同漓夏去取。”

　　“到底是什么珍宝，竟这般神秘。”花影咕哝了一句就与众人往府苑里的花园去了。

　　众人在园中等了片刻，只见舜英搬着一套茶具过来。花影拍手笑道：“我就知道舜英哥哥的珍宝定然是茶。不过花家有茶树千亩，这世上的名茶我大都是见过的，我倒要看看你这茶痴眼中的珍宝是什么样子。”

　　“圈养之物品质再好也终归平庸，最好的茶是生在野望之中的。”舜英笑着在众人身旁落座，从茶盘上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罗合，打开之后，又用茶则盛了一匙茶叶，递给花影道：“你可见过这茶么？”

　　花影近前看去，只见这茶卷若盘丝，叶黑而亮，近闻之茶香芬芳清雅浓郁，品相比她平日里喝的茶都要好上几分，因而回说：“虽不曾见过这茶，但从色泽观之，的确是上品。”

　　“影儿不急定论，茶之臧否，存于口诀。”舜英取了两匙茶投进砂壶里，抬眼见漓夏已提了铜壶过来，又对众人道，“这是前几日我从山间采来的山泉水，品好茶定要用清冽的活水，若用死水，便是白白糟蹋了一壶好茶。”

　　说完，他便提着铜壶泡起茶来，漓夏则在一旁取出几只纤巧的茶盏摆在了茶盘里。舜英将茶汤依次倒进茶盏。花影上前视之，只见那茶汤好似新发黄蕊般清透，茶香四溢，沁人心脾。众人方要赞叹，漓夏却取来茶夹拈起茶盏，将茶汤倒进了茶盘旁边的瓷瓯中。而后，二人又重复了一遍舜英方才的冲泡之法，方才将茶盏分给了众人。

　　洛雪举起茶盏仔细端详了一番，见茶叶色泽缃黄如初春柳绦，形状婉转如清秋落英，品之温润细滑，馨香隽永，因而试探问道：“这莫非是西南夷地的岩茶？”

　　“没想到四姑娘小小年纪竟识得此茶。”舜英点头道，“这是一年前我同漓夏在那夷国的岩岭上采得的茶，因那里地势险峻，采了几日也只得了这二两。”

　　“只得了二两，今日还给我们糟蹋了这些，岂不可惜？”洛雪笑道。

　　“四姑娘此言差矣。”舜英举起茶盏说，“古人云，止渴饮浆，解郁饮酒，清心饮茶，可见茶自古便是风雅之物。既是风雅之物，自然要配姑娘们这样的风雅之人，又哪来糟蹋和可惜之说呢？”

　　“舜英哥哥，你果真还是跟从前一样。”花影斜了他一眼，说道，“你说这些，就不怕嫂嫂心生芥蒂么？”

　　“你嫂嫂知道，我向来对世间女子怜惜敬重。”舜英看了一眼漓夏，眼中满是温柔，“但我心中却只爱她一人，她又怎会心生芥蒂呢？”

　　漓夏脸一红，嗔道：“你又胡言乱语什么！”

　　花影酸酸地说：“哎哟，也是我多余问这一句，没来由地瞧你们唱这伉俪情深的戏文。嫂嫂快教教我们，去哪里找这既怜惜女子又忠贞不二的好男儿？”

　　漓夏羞赧一笑，说：“我倒是认得一位公子，温柔体贴，儒雅风流，才华样貌不在你舜英哥哥之下，而且这人影儿你也认得。”

　　“我怎么不知道我身边竟还有这样的人？”花影好奇问道，“嫂嫂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位琴棋书画兵法骑射样样精通的扶苏公子啊。”漓夏说。

　　花影撇了撇嘴，说：“他哪里能同舜英哥哥比？他不过就是个终日里无所事事的懒散之人罢了。”

　　洛雪笑了一笑，说：“他倒也是个爱茶之人，只可惜今日没这口福。”

　　舜英笑说：“是啊，昨夜听寒桐说，今日他与扶苏要随君侯去城外迎候一位贵客。”

　　“贵客？”洛雪一愣，问道，“大将军可与哥哥说是什么贵客了么？”

　　“这倒未提。”舜英说。

　　洛雪若有所思地看了花影一眼，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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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苏走出青莲殿，抬眼望见远处那片云霞一般的芙蓉，喃喃念了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步履沉重地走下了长长的云阶。清风迎面拂来，耳边隐隐地有些痒。

　　今日他本来要陪同花暮列席那位贵客的筵席，奈何昨日淋了些雨染了风寒，方才只吃了几杯酒便觉得头疼脑热，只得向花暮和众宾客提前告退打道回府。

　　他穿过几座阆苑，又过了一座石桥，来到了方才望见的那片芙蓉花海中，然而只抬头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头晕目眩，只好坐下来靠在树上休憩了片刻。

　　他抬手覆在额上，自语了一句：“真应该带个小厮过来的。”

　　话音刚落，忽听见一人在树后说道：“听闻花家要与月家结亲了？”

　　扶苏愣了一愣，笑说：“我早就说，即便君上再怎么提防，你也定然会知道的。”

　　洛雪从树后走出来，说：“宫中耳目众多，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传不到我们耳中？我倒是奇怪，明明是喜事一件，君上为何要瞒着我和影儿？”

　　“兴许是担心你们反对这门亲事吧。”扶苏站起身来，说道，“月家六小姐那脾气秉性，你也是见识过的。”

　　“我何曾插手过花家的事？”洛雪叹气道，“影儿虽是心直口快，但在这种关乎家国命运的大事上也是明事理的，君上又何需防着我们？”

　　“家国命运？”扶苏笑道，“这么说，你是知道君上为何要向璋月君侯提亲娶他妹妹了？”

　　“候国之间的和亲，不都是为了结盟吗？”洛雪看了他一眼，说，“那晟钰向来穷兵黩武，称霸之心世人皆知，近来又逼天子迁都许邑，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下一步恐怕就要图谋花家了吧？所以君上此举之用意不是很明显吗？”

　　扶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洛雪顿了一顿，又说：“其实，像姐夫那种心怀大义之人，即便君上不与他结盟，他也不会对花家坐视不管的。”

　　扶苏听见这话，冷笑一声：“君上？姐夫？这才几日，就已经亲疏立现了。你倒是很了解你姐夫啊。”

　　洛雪听出他语带嘲讽，有些不悦地说：“你莫不是醉了吧？”

　　扶苏走上来，将手撑在她身后，俯身看着她说：“莫非，那日在道观里，他除了救你，还与你做了其他的事？”

　　洛雪羞恼说：“你胡说什么！他待我如亲妹，怎会轻薄于我！”

　　“是吗？看来那日你衣衫不整与他抱在一起，只是在吟诗作对。”扶苏讥讽道。

　　洛雪这才知道，那天她与璋月在道观里相拥，竟然叫扶苏看见了，心里愈发地羞赧起来。

　　扶苏也是因为今日喝了些酒，又适逢染了风寒有些脑热，听见洛雪提起璋月语气亲近，心里的醋意顿时翻江倒海，说起话来也有些口不择言了：“方才在酒席上，那位璃月公子说了，自你走后，你那心怀大义的亲姐夫就一直十分挂念你，几次三番地问你在花家过得可好，还让璃月把接你过去住，我可从不见哪个姐夫如此关心小姨子！”

　　洛雪别过脸去，恼说：“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扶苏却越发靠近过来，嘴唇几乎要贴在她脸上：“我看，你也很想他吧？不如去月国看看他吧，免得叫他受这相思之苦！”

　　洛雪又恼又恨地推了他一把，正要骂他，却被他一把拉住拥在了怀里。洛雪耳边飘过他炙热的呼吸，脑中一瞬间完全空白了。她愣愣地贴在他怀里，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猛然回过神来，忙推他说：“你放开我！”

　　然而扶苏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又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洛雪，你为何要这么折磨我？我心里怎么想的，你真的不知道吗？”

　　洛雪沉默良久，平静地说：“你病了，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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