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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非胭瞠目,忽而恍然大悟:“哦,前几日那异象原来真是有人历劫?还是非天界出来的?”
阿续奇道:“非天界还有人能成真神?”
“上天入地,约摸都同你们一般惊讶。”赫赫无极摇了摇扇子,冷嗤道,“那个地方出来的,便是一跃成神,本性也难改,更不知收敛二字怎么写,这不,一飞升就生事,说他一鞭子直接荡平司命府,你瞧,天界不也没把门的么。”
此时,他还惦记着阎无破刺他那句,提到天界二字,又是满目不屑。
阿续眼皮一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都说了是本性难改,两百年前天界与非天之战,那位可是好本事,一人鞭打了上边一百零八位武神,呵,真是一场暗无天日的持久拉锯战呀。”赫赫无极眸含讥讽,懒洋洋道:“你以为君上如何大动肝火,这不如今冥府也跟着遭殃了么,君上还与那恶神打了一架,不然依我看,折去的就不止是量刑司了,你别说……我被商偃那厮追着骂了两日,这都是什么事啊!”
商偃即是那被砸了府邸的量刑司鬼王——冥光君。
阿续闻言不免心惊,也终于知道玄君性躁为何,被人欺到家里来,他那暴脾气可不得好好发泄一番。
于是她特耿直地回了句:“武曲君啊,你那时别不是又去玩了?不然冥光君如何怪罪于你,这事还真是你的责任。”
赫赫无极凉凉斜了她一眼,阿续忙道:“欸欸,那你说,那恶神行事如此嚣张又与天界势同水火,怎么成神的?”
赫赫无极手中扇子“唰”地一收,又“哗啦”展开,露出另一面,雪白的扇面提着龙飞凤舞四字——我自逍遥。
他嘲谑一笑:“成神有何难么?”
“我自逍遥”四字,出自《鬼谷七篇》——寻仙寻梦终成空,无心无我自逍遥。
原本意境豁达,但放在生来福如天人的赫赫无极身上,又略带嘲意,他自甘为鬼神,倒是不知别人为成神历经艰辛,由此才说得如此轻松。
话到这里,那边的结界忽撤,阿续抬眼望去,眼神与阎无破短促碰撞,他别过头,遂身形淡去,一句话都没说便走。
赫赫无极望着阎无破消失的地方,摇头叹道:“居然就这么走了,这男人真是无趣,无趣啊。”
阿续见他也站起身,忙又问道:“那神,叫什么名字?”
“沉奢。”
赫赫无极看了她两眼,淡淡道:“他还有个名字——妖瞳,因为啊,他瞳蕴紫萤,可谓十方无极,独一无二的存在。”
“瞳蕴紫萤?独一无二?”
阿续无意识跟着喃喃复述一遍,这信息如平地一声雷,遽然将她思绪打入那片葶苎绵覆之境,黑云弥罗,枯骨更生,浸血的袍裾迎风啸歌,梦中那耀着紫芒的黑瞳越来越近,刹那又清晰出现在黑色的兜帽之下。
阿续的心似被什么扯了下,觉得不可思议:“天地之大,难说紫萤无二,也许……”
也许什么呢?葶苎花开在婆娑秘境,梦中人身处葶苎花海,黑瞳泛紫,一切恰好对上,而大鸦山那位神力暗涌的“夜修罗”,同样眸带紫芒,堪堪出现在仙劫异象后……
“你怎么了?”
随着一声清朗的声音,脑海中神秘冷艳的紫芒忽然化作眼前澄澈如泉的黑瞳。
阿续瞬间回神,青砚正躬身望着她,又问了遍:“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阿续猝然退后一步,偏头一望,赫赫无极的位置已空空如也:“嗳,武曲君呢?”
“一桌子菜被他糟蹋了,自然走啦。”少年直起腰,目光停在她脸上,“你们说什么秘事呢?都走神了?”
“说那独一无二的……”阿续话音一顿,歪头看着他,思绪终于彻底回归现实,“北阴君同你说什么了?可有责骂你?”
青砚眉梢微弯:“阿续别担心,并未。”
“哦,那他找你何事?”
“他啊,让我别给你惹麻烦。”
阿续一怔:“就这?”
“就这。”
阿续揉了揉太阳穴,脑袋里乱七八糟,却也理清了一个脉络,于是问:“青砚啊,我怎么瞧你不像是来还债,莫不是哪位鬼王鬼将的子弟?溜来凡间玩耍的?”
须知阴冥界体系庞大,人文环境复杂,借由裙带关系来人间游玩的高门鬼也不是没有,有背景深厚者,攀得高,向天上司命求个自己喜欢的好剧本,插个队投个好胎潇洒为人几十年载不奇怪。
由此可见,阎无破专程领着苦主来,却没为难于青砚,若说他毫无背景,那就太奇怪了。
青砚当即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纠正道:“子弟算不上,不过确实同一位鬼王有些交情,还有,我不是溜来凡间玩耍,来找阿续我很认真的。”
阿续心说,认不认真她不知道,但关系户假不了。
她一边斟酌,既为人师,是否应抛开裙带关系尽责将这苗子扶正,一边向非胭告辞往来去里回。
一路上,她心里还在过着赫赫无极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大鸦山那人就是沉奢,那当时应该不是巧遇,他甚至唤她娘子,以梦中的亲密关系来看,他们难不成是夫妻?那为何他在大鸦山不向她道明身份?
那是不是可以说,他们虽认识,但梦境中的亲密只是她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毕竟也只是梦,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阿续想得一脑乱麻,青砚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神。
见得少年正虚着眸子看她,她又没听见他说什么,只得打着哈哈道:“对啦,我还没问,同你有交情的那位鬼王是谁呢。”
少年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息,才慢慢移向人来熙攘的大街,淡声道:“承远君。”
“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从未听过。”阿续脑子里没这号人,但阴冥界官爵甚多,她又不常四处走动,没听过也不奇怪。
青砚又补了句:“他住静虑崖临津台,无实职,只有个闲称而已。”
“静虑崖听过,临津台倒无耳闻。”
不过她很快释然,静虑崖处在阴冥界东端,三途河尽头,属于偏僻之所,少有人涉足,看样子这位鬼王是位隐士。
这次轮到青砚沉默,须臾,他侧头看向她道:“以后,我带你去。”
声音有些沙哑,但非常郑重。
阿续答了声好,忽见前方聚众成堆,俱是一身白衣白帻,皆伏哭不止,黄纸钱一踏踏扬于半空,洋洋洒洒从阿续眼前飘过,她略感诧异,怎的有人会在大街上哀思拜祭,但目光落在贴着挽联挂着白布的广梁大门上时,不由得愣神。
是秦将军的府邸。
算上一算,今日正是秦将军的头七,在天宁国有夕哭一礼,指下葬前一日最后一次哭奠,而这些人显然只是平民百姓,没有资格去到灵柩前吊唁,所以才在府外以这样的方式表达。
阿续驻足片刻,勉强镇定道:“他好像很受天宁百姓爱戴。”
青砚道:“指不定是有人出钱,请来充个口碑呢。”
阿续道:“此前亦多闻百姓替他感到惋惜,他寿尽时还被赐了场梦杀,是我……”
“阿续之前也说,杀人总归是业障,想来他杀孽深重,不无辜。”
“之前你不是还觉得有些不平么?”
青砚笑道:“我仔细回味了阿续小师父的话,觉得好有道理,犯了事就该受惩,没错。”
阿续眨了眨眼,哦了一声:“那么你打了人,是不是也该受惩?”
少年闻言眉角一扬。
阿续飞快又道:“不体罚,回去仔细抄一遍《了凡四训》。”想了想又心虚地补上二字:“可好?”
青砚定定看着她,眼神玩味半勾不勾,似乎在说“你认真的么?”
阿续迎着那目光,几乎片刻扛不住,差点说“那算了吧”,但还未开口,少年嘴唇动了下,轻轻“哦”了声。
如此,阿续长舒一口大气,风风火火领着人回去,亲自给他找书、铺纸、掌灯,伺候这位关系户落座,又磨好砚递去一杆笔,勤劳似这位小少爷的书童,然后才一本正经下达指令:“好好写,写完才可以睡觉。”
“阿续是不打算让我睡么?”青砚咬着笔杆眼神忽闪忽闪,看看那书,又看看她。
“你再磨叽会,就真有可能哦。”
阿续伸手去拿他刁在嘴上的笔,青砚乖乖松了齿,看着那纤如嫩荑的小手执笔蘸墨,干燥的笔尖被墨汁瞬息浸润,又轻缓地在砚台边旋转轻刮两下,少年喉咙一滑,轻声问了句:“那,完了一起查漏补缺?”
阿续将笔塞进他手里,疑惑道:“什么?”
青砚默了一下,若有既无一声叹:“那我写啦。”
说完,埋头乖乖抄起书来,阿续退到门口看了会,见他还算认真,才轻手轻脚转进院子里。
夜幕初垂,寒意沁骨,有稀稀落落的碎雪粒砸下来。
阿续扭头看了眼透着暖橘光晕的书房,足下轻点悄无声息跃上墙头,她自然是打算去一趟将军府,秦将军出现在彭英月的梦杀,并以身相护,虽说是梦,但这梦如同一根尖针,扎在心口不痛不痒但无比膈应。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见他最后一面,不知为何,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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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七夜的将军府异常安静,灵堂外的三根高大丧幡迎着雪风,烟水般来回轻曼,显得萧瑟又缱绻。
府中的管事领着人正在做着最后的接煞仪式,所谓接煞亦是天宁国习俗,他们相信逝者头七回魂一说,会在院子里撒白灰,在灵前放置清水、五谷及蒸莲,清水为逝者洗去尘埃,五谷辟邪驱灾,蒸莲即摄魂饭。
一切准备妥当,闲杂人等均应回避,以免冲撞逝者回魂。
此时,偌大的将军府各处门户紧闭,只余摆放将军灵柩的大堂还守着一瘦一矮两仆从。
燃火纸的盆中火星渐熄,缕缕黑烟卷着灰烬飘散在堂内各处,他们盘腿坐在蒲团上顾着窃窃私语,并未再往盆内续火纸。
阿续原本想直接将他们迷晕,但又闻他们似乎在讨论秦将军,于是贴着门边直接飘进堂内打算听个仔细,灵堂内从梁上一泻而下的大张大张白幡倒是易于藏身。
那瘦子忧心忡忡感慨:“这秦将军孑然一身,又无族亲,明日下葬后,咱们该何去何从啊?”
“嘁,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矮子讽了一句,忽又压低声音道,“别说哥们没提醒你,趁着宫里的还没来封府,能藏点是一点,等人入了土,谁知道咱们是被赶走还是送往哪里,早做打算吧,有总比没有好。”
瘦子一懵,随即反应过来,瞳孔倏然放大:“你……你说什么?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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