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知不是雪(温周温)

作者:松风如在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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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忧篇(下)



      箫声。
      有人在吹曲子?
      乐音在耳边环绕,温客行迷迷糊糊听着,心中颇觉宽慰:嗯,阿絮有长进,至少能听出个调子了,不枉我手把手地教他。
      等等……阿絮?
      他浑身一紧,睁开了眼。这一动弹,那箫声也跟着一抖,戛然而止。
      温客行呆呆仰望着上方,只觉屋顶十分眼熟。慢慢的,记忆终于像生锈的门锁一点点打开。
      这不是他和阿絮的卧房么?他们回到雪山了?
      “看什么呢,睡傻了。”
      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怀疑。温客行偏了偏脑袋,周子舒站在那儿,手中拿着他的玉箫,眼神里藏着淡淡的欣喜。
      一阵轻松霎时传遍温客行全身。不过紧接着他便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我睡了多久?”
      周子舒不紧不慢走来,在床边坐下,答道:“一百年。”
      “啊?”温客行大惊。
      周子舒将玉箫放到枕边,抬手去摸他的胳膊,谁知温客行忽地向后一缩,结果牵动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周子舒又是心疼又好笑,“你躲什么?”
      “我是怕你心里有气,又要打我。”温客行肩膀微蜷,一副人见人怜的样子。“当初在武库练六合心法,我八十一天不醒,刚一睁眼,可就被你给揍飞了。”
      “难道你不该揍?”周子舒笑叹,“我也是纳闷了,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又是假死,又是吐血晕倒的,教别人左等右等牵肠挂肚。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也让你苦等一回。”
      “你要是倒下了,我哪止是牵肠挂肚,非得发了疯不可。”温客行也不再装可怜,笑着挨将过去,腻上他的肩膀。“阿絮莫怪,大不了等我好了,尽心尽力服侍你便是了。”
      说罢将手覆住胸前受伤处,咳了两声,眼睛一转:“阿絮你又在诓我!哪有躺了一百年,伤还没长好的道理。”
      周子舒的视线却是俏皮向上一飞,仿佛在说,我就是诓你又如何?
      “虽没有一百年,你躺的时间也不短了。原先说要待山庄的莲花开了,回来一起赏花,如今花儿都快谢光了。”

      温客行攥住他的手,心中有太多事想问,又舍不得打破此刻的宁谧。过了会儿,想起另一个问题。
      “我那时被晋王所伤,血都流干了,却觉得好像一缕游丝牵着我的心神,不断注入一线生机。阿絮,那可是因为你?”
      周子舒轻轻颔首。
      “你命悬一线时,我远在晋州也察觉到了。叶前辈的丹药的确神奇,能教咱俩同气连枝,我便不断用自己的内力去填补你所受的亏空……”
      他想起来,仍是有些后怕。大巫后来告诉他,那时温客行已形同死人,连脉都摸不到了,若不是雪芒花的效力,恐怕大巫也无力回天。
      “这么说,我又被阿絮给救了。”
      “不只是我。”周子舒沉声道,“你那时气血不断损耗,就如溃堤一般,我功力再深,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在成岭知道内情后,和沈大侠、四季山庄众弟子轮流为我传功,昼夜不停,还备了车驾一路护送,我这才能坚持到你身边。”
      温客行细看周子舒面色带着憔悴,知他也受了不少苦,更是心酸,便将他拉近自己。
      “你我这次下山,历经凶险,幸得大伙儿还有叶前辈、七爷大巫他们相助,不然光靠咱俩,也是独木难支。”他见周子舒面露怅然,“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此事原本因我一人而起,最终还是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周子舒低下头,手指缓缓拭过温客行的掌心。常年习武磨练成的茧子,与交杂的掌纹,勾勒成错综的轨迹。
      做个俯仰无愧的人,是不是比做好人更难?
      “阿絮,这就是因果啊。”温客行道:“我们不是神仙,只是两个凡人罢了。悠悠苍天,曷其有常,凡人凭一己之力,所能左右的因果,实在太过有限。若事事都要强求尽善尽美,反而是自负了。”
      “没理也能让你说出理来,”周子舒明白温客行的宽解之意,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腮帮。“温大善人睡了这么久,舌头没发僵,眼睛却不好使了。”
      “什么意思?”
      周子舒不答,起身取来一面镜子。温客行面露疑惑,接过镜子照向自己,忽然“咦”地一声。
      镜中人容颜依旧,可是满头华发竟已变回了青丝!
      刚才他光顾着与周子舒交谈,居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终于发现了?真够迟钝的,”见他黑发如瀑布垂落,煞是漂亮,周子舒忍不住伸手拢起他的发丝,轻轻抚弄。温客行的目光从镜中移到自己身旁的人,眉间满是疑问。
      “你失血过多,全靠我和众弟子传功催发,现在你浑身气血已是重生再造,焕然一新了,头发的颜色,大概也是因此变回来的。”周子舒捏了捏他的手,不似从前那样寒凉了。“虽然渡过了此劫,可六合神功仍在,你今后还得跟着我食冰饮雪……”
      话未说完,已被一把抱住。
      “好得不能再好了。”温客行喃喃道。

      两人一别至今,思恋之情更炽,当晚自然少不得干柴烈火,狂逞一番。第二天都是懒怠晚起,周子舒在枕上一转头,就对上温客行黑亮的眸子,也不知醒了多久了,仍跟他赖在一个被窝里。
      “周相公,人家有伤在身,你却是一点不知怜惜,”见他看过来,温客行立刻故作嗔怪,轻轻掀起被子,露出玉色肌肤上的痕迹。“我现在身上酸软,都起不来了……”
      周子舒不吃这一套,拿脚尖在被子里踢他,“你怎么不说我昨晚还让了你好几次?”
      “那哪儿够啊……”
      温客行的讨价还价被无情打断。“快去梳洗,待会儿大约会有客人来。”
      周子舒料的果然不错,不多时,张成岭引着一个人上了山。
      “师叔你醒了!”
      看到温客行,成岭喜不自胜,他身后的人先是一愣,随后也面露笑容。
      原来是莫蔚虚。他见到温客行的发色变化,眼中稍稍闪过惊讶之色,成岭倒是毫无反应,可见这些日子已经山上山下跑了许多次。
      “莫掌门,你的身体也大好了。”周子舒道。
      “多亏温公子出手相救,否则我们清风剑派众多弟子,恐怕已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了。”莫蔚虚投向温客行的目光中既有感激,也有无尽感慨。“如今大家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返回清风山之前,在下特来向温公子道谢。圣手夫妇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以你为傲吧。”
      他曾说,希望此生与温客行不复相见,而今却又以德报德专程登门,确是一位磊落人物。温客行拱手还以一礼。
      “阁下高义,定能将贵派发扬光大。”
      “师父,师叔,我先送莫先生下山,”成岭笑道:“山庄里现在可热闹着呢,你们休息片刻,我去让大家准备准备,就来接你们!”

      ***
      确实如成岭所说,这一晚的四季山庄格外喧闹。除了山庄的弟子,大孤山派沈慎、岳阳派邓宽高小怜一家也都来了,用成岭的话说,逢年过节人也没这么齐全过。
      “衍儿,你们不必在意,”沈慎已经喝了不少酒,对温客行道,“倒不是专门为你们兴师动众,只不过借此次的缘故,大家也难得想聚一聚。”
      作为五湖盟当中唯一活下来的人,这些年过去,他也留起胡须,看起来更像个长辈了。温客行从前不喜欢他叫自己的本名,如今倒也无所谓了,与他饮了一杯。转身看到叶白衣在桌旁跟邓宽家的小男孩争抢瓜果零食,玩得不亦乐乎。
      温客行嘲笑道:“瞧你这点出息,都是祖宗辈的人了,还跟小娃娃抢吃的。”
      “我跟你们两个没有口福的人可不一样。”叶白衣把瓜子丢进嘴里,悠哉回怼。
      此时有弟子竟然在庭院中放起了烟花,流光溢彩点亮了夜空。趁大家纷纷被吸引过去,周子舒拎着酒壶走到了景北渊身旁。
      “不愧是七爷,连烟花都专门托人运来。”他斟了一杯,向好友致意。七爷接过酒,笑着饮下。
      “此情此景,若是花些银子就能换来,那也太便宜了。”
      两人沉默片刻,周子舒问:“是叶前辈捎信,让你们去青崖山接应老温的?若不是提前动身,你俩不可能赶得上。”
      景北渊点头。“当初你们带着小念湘住到平安银庄的别馆,送信提醒我小心,我就知道此事定然会有后续。即便你不向我求助,我和乌溪也一定要来走一趟的。”
      “晋王当年赐你鸩酒,你是假死才得以脱身,若他发现你还活着,我怕你们又要惹得麻烦缠身……”
      “我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叫我来中原。”景七微微一笑,仰脸望着空中的烟火。“不过,大概和你一样吧,我冥冥之中也感觉到,我和王爷之间的纠葛,迟早要彻底见个分明。”
      他们对视了一眼,烟花的光亮同时映照对方,旋即又暗淡了。
      周子舒从晋州赶回来,与七爷他们会合时,也看到了晋王。他的表兄披发跣足,时哭时笑,已是疯迷了。景北渊不得不将其暂时装进笼子,拜托大巫送到南疆去。
      曾经野心勃勃的王爷落到如此地步,让周子舒也是五味杂陈。
      杀人不如诛心。景北渊活生生地重新出现,却给了晋王精神上最沉重的一击。虽然是叶白衣捎的信,但背后恐怕是温客行的主意。周子舒猜到了这点,却不打算戳破。
      “阿沁莱送了信,说王妃的伤已无大碍,栩儿也很好。”见周子舒眉目有些凝重,七爷抿起嘴角,“你放心,那孩子我也十分喜欢。我和乌溪都会好好教导他的。”
      “大巫教孩子我倒是放心,七爷你嘛……”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打着趣,隔着庭院池水,望向凉亭中热热闹闹的人们。高小怜正拉着成岭,笑说要跟他家结娃娃亲,温客行在一旁抱着小念湘,嚷着“那也要征得我这个叔公同意”。
      “子舒,你还记得吗,”七爷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烟花的噼啪盖了过去。“许多年前,王爷也曾说过,他要让自己的子孙安享盛世,不必再在污泥浊水里打滚儿。而今——”
      一切都似乎尘埃落定。可在这山庄之外呢?晋州无主,朝廷削藩已成定局。几家欢乐几家愁,时局不明,国祚若旒,谁任其责?
      风不会停。

      ***
      时光如箭,一转眼过了夏秋。又到大雪封山的时节。年关将至,这天温客行下山去采买些必要的东西,周子舒到武库中翻着书,就听见他在外面喊自己。
      “阿絮你瞧,”温客行将身上的包裹放下,取出一些红艳艳的纸,“这窗花剪得甚是新巧,待会咱们就贴起来……”正说着,瞧见他手里握着一卷书出来,便笑骂道,“你又偷懒躲闲,这书库都打扫了大半天,还没扫完?”
      “我哪比得上温大善人持家有道,自然要给你留下一些施展的余地了。”
      “还说我歪理多,我看你才是。”温客行走上前,顺手接过他的书,将窗花夹进去。“最近看你总有些懒懒的,莫不是有喜了,快来让我把把脉。”
      周子舒白他一眼,“我这不叫懒,这叫作安时处顺,超然自得。”
      温客行忽然记起初见这人时,破衣烂衫地晒着太阳,说着乞丐做三年,皇帝也不换。“你倒是个知足的人。”
      周子舒双臂一张,“我练了天下第一的武功,又得了天下第一的美人,还有什么不知足?”
      温客行大笑。“阿絮,我前些天做的那些蜜酒是不是全让你给偷喝啦?”
      “蜜酒?”
      “不然你这张嘴怎么这么甜?”温客行笑得更深,伸手捏住他下巴,飞快地亲上来。
      当夜果然大雪,二人暖融融地拥衾而眠,第二天忙里忙外,用窗花将山上的居所布置起来,又将山路简单清理一番,免得有人上山途中不慎遇险。周子舒正扫着雪,温客行又唤他:“快来看,这里有一从雪芒草!”
      “雪芒草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
      “你仔细看看。”
      温客行蹲在雪地里,眼睛像孩子一般闪着欣喜,小心翼翼拂去草叶上的积雪。周子舒走过去,端详那棵草,发现草茎上已生出了花苞。
      “老怪物不是说,这花十年才开一次。”温客行道,“咱们有的是时间,静待这花开,再制成丹药,便可出趟远门,再下山游历一番。”
      两人相携站在雪山上,远眺着天边霞光,只觉此前重回人间一遭,纷纷攘攘,就像做了一场梦。温客行长叹一声,“我若真的睡上一百年,可真是沧海桑田,连湘儿都要变成百岁老妪,同辈的熟面孔更是再也见不着了,就这么错过百年光景,想想也可怕。”
      周子舒却说:
      “浮云苍狗,唯有你我二人被留在原地,亲眼看着故人们一点点老去,孩子们一点点长大。这样的漫长,你就不怕么?”
      “不怕。”温客行立刻回答。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如同看着那冰雪之中的花苞,不幸之中的万幸。

      一生共此一人,便可渡尽浮世滔滔,红尘滚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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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忘忧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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