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年少

　　宋辞的到来，自然是瞒不过余逸的。当然，她也没想着瞒他。
　　说起余逸，因着余笙最近病情的好转，他这两天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举着阮念这个防爆盾牌上战场，就要和他爷爷大战一场。可这厢刚和阮姑娘接上话头，那姑娘就给他来了一句：“情况有变，计划暂停实施。”
　　余逸爱喝茶，便是夏日，也常常要泡一杯，里面是上好的碧螺春，他端着茶杯说：“怎么，你别不是怂了吧？”
　　阮念收拾背包，装了些荷包钥匙纸巾等零零散散的东西，回他：“我怎么会怂，我只是有些别的事情。”
　　余逸寻思：“你有什么事比我的还重要，余笙么，她最近情况挺好的啊。”
　　阮念翻箱倒柜：“那不能比。”
　　“不能和你比，还是不能和我比？”余逸吐茶叶。
　　“肯定不能和我比啊，我的事情正好优先级比你的高，你且排队等等。”阮念找到自己那顶粉色棒球帽，戴上，又对着试衣镜整理了下裙子，转转身，尚算满意。
　　余逸倚在门框上：“你从刚才就在这倒腾自己，要出门啊？”
　　“是啊。”
　　“去哪？外面现在可是38度9，你不是最怕晒。”
　　阮念说：“我同学来了，正在大院外等我呢。”
　　“你同学？”
　　“就上次给你看照片那个，我男朋友。”
　　余逸一口茶水喷出，还好阮念躲得快，才没有溅她一身。
　　这小姑娘，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谈恋爱都谈到他家来了。

　　宋辞说，我只有三天时间，来的时候已经定了归程的航班。
　　阮念皱眉：“三天啊，三天肯定玩不了所有的景点。”
　　宋辞牵着她的手，故意把她的棒球帽歪了些，笑：“不需要吧，只要和你在一起，不就成了。”
　　这话阮念倒是很受用，扶正帽子，遮住阳光，说：“可是我想带你走遍这个城市，去我以前去过的那些地方啊。”
　　“尽量，尽量就行，”宋辞颇感压力，又搞怪地把棒球帽檐转到后脑勺，露出她光洁的额头。
　　“你是想把我晒成黑炭吗？”阮念嗔道。
　　“你长这么白，晒黑点，影响不大。”
　　阮念捏他手，往地铁站走，地铁上，掏出小本本，问他：“宋辞同学，你想先去哪玩？”
　　“你的地盘，你做主，”地铁上人很多，他们站在一个角落，宋辞微躬着身，替她撑开一小块地方，然后瞟了一眼她手上的本子，惊讶：“你怎么写了这么多？”
　　阮念打了个响指：“就这还没写全呢，主要是这个地儿太大了，我都是拣最好玩的记的，还有每个地方哪些好吃得，可废了我好大一番精力才搜集齐。”
　　宋辞笑眯眯：“阮念同学，你可真细心，以后去哪玩，我倒能省不少心了。”
　　“想得美，就这一次，以后都交给你负责！”阮念把小本本推到他面前，说：“快，选一个。”
　　宋辞看着整整两页的字迹，有些头疼，说：“就去最后一个吧。”
　　“游乐场，摩天轮，”阮念看了眼，摇头：“这个可是最后的保留节目，不行，选别的。”
　　“保留节目不在你，而在我。”宋辞说了句谜语。
　　“什么意思？”阮念有些云里雾里：“反正不行，你再选一个。”
　　“好吧，那就玳瑁山吧。”
　　两人坐了一个小时地铁，才抵达坐落在市郊的玳瑁山。玳瑁山高约千米，前几百米是历代修攒下的青石台阶，坡度并不大陡，中有茂林修竹，怪石嶙峋。两人一路看竹赏景拍照，往山顶爬去。
　　半山腰，有一处六角攒亭，阮念看宋辞累地气喘吁吁，便说休息一会。刚坐下，揉了揉小腿，宋辞的手机便响了。
　　“谁啊？”阮念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宋辞接了电话，却是走到一旁说了起来，并未让她听。
　　过了会，他走回来，只说是B市的一个朋友，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一起吃个饭。
　　那至于不让我听么？阮念在心里说，她并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那咱就不知道吧。
　　“吃饭可以，但是一定要少喝点酒，最近我看新闻，喝酒导致的疾病越来越多了，你可得注意。”阮念权当他说的实话，叮嘱道。
　　“哪能喝酒啊，上次去医院，医生……”宋辞几乎下意识地开口。
　　“宋辞同学，你什么时候去的医院，我怎么不知道？”阮念盯着他看。
　　宋辞在她边上坐下，说：“就前几天胃有点不舒服，去医院查了查，也没啥问题，医生给开了药，还说最近最好要忌酒。”
　　“那要不你推了吧，你们男的聚在一块，就爱喝酒。”阮念挑了挑眉，想起家里老阮同志，和他朋友在外面吃饭，就老喝酒，酒品还不行。
　　“不喝，坚决不喝。”宋辞喝了口水，远望山顶，开口：“听说上面有卖同心锁的，咱们要不要买一对？”
　　“要，当然要。”
　　同心锁，锁同心，阮念看着刻了她和宋辞名字的同心锁挂上铁链，喜不自禁。
　　阮念，宋辞，成双四字，好似天造地设一般。
　　她捧着两把金色的锁，又看了看边上一排生了铁锈的锁，隐隐担忧：“宋辞同学，你说这些字，会不会被腐蚀的看不清啊？”
　　宋辞笑：“应该会吧，不过大概得过个一百年。”
　　一百年后，你我皆作了白骨黄土，这锁上是否还留着我们的名字，都不重要了。
　　阮念微微放心：“不过也没关系，下次咱们再来，要是看不清了，就换个好了。”
　　宋辞的手也放在锁上，与她合掌，眉目高远：“阮念同学，那就下次再来。”

　　阮念每天早出晚归，在外奔波，到了第三天，她表哥终于没忍住，拦下她，问：“你们这两天在外面，都玩了些什么？”
　　她掏出小本本，挨个念打了钩的代表去过的地方：“玳瑁山，清溪谷，天鹿湖，如意广场，云埔巷……”
　　余逸拧眉：“你们两天，玩了六个地方？”
　　“对啊，不过都是走马观花，时间太赶了，要是多两天就好了。”
　　“那今天呢？你们准备去哪？”
　　阮念看向小本本最后面：“上午去游乐场，下午去逛街买点东西，晚上他就走了。”
　　“今晚就走？”
　　“是啊，晚上八点的飞机。”阮念也有些郁闷，时间过的可真快，才刚见面就要分别。
　　余逸不假思索：“那你们下午结束，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找你们，一起吃个饭。”
　　阮念呆了呆：“这不好吧，都不认识，要不以后再吃。”
　　“反正迟早都要见的，”余逸笑，“再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阮念这两天玩的疯了些，有点迷糊。
　　“你生日啊。”

　　宋辞同学觉得自个儿女朋友今天有些不对劲，从早上一见面就开始围着他转，进了游乐场又围着他转，从云霄飞车下来还围着他转，坐上了摩天轮，姑娘不转了，坐在另一组凳子上，撇嘴。
　　他坐到她边上：“怎么，我身上有宝贝么？”
　　阮姑娘唉声叹气：“连我表哥都知道的事情，某人却一点都没注意到。”
　　宋辞忍俊不禁，别瞧这姑娘平时在别人面前都是成熟的不行，在他这儿，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可爱到爆炸，虽然明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但还是想捉弄她一下：“是我忽略了什么吗？你直接和我说不就成了。”
　　“自己猜去。”又是小姑娘脾气。
　　宋辞靠在身后的扶栏上，悠悠说：“听说这个摩天轮一趟下来正好13分14秒，如果有情侣在最上面拥抱的话，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摩天轮缓慢转动着，他们这一节座舱快要到达最高点。
　　“呀，你怎么不早说！”阮念连忙站起身，这时候，摩天轮突然一个震动，座舱一晃，她站立不稳，往后栽去，宋辞从后面接住她，抱了个满怀：“阮念同学，难得见你主动投怀送抱。”
　　阮念转身，埋头在他怀里，闷声：“宋辞同学，我不想你走。”
　　他拍她后背：“反正很快就可以再见面了。”
　　她不说话，只静静抱着他，闻着他T恤上即便是洗衣粉也掩盖不了的香草气息，那是最让她安心的味道。
　　摩天轮不曾停歇，座舱在最高点只是一瞬停留，接着向下滑去。宋辞松开怀中的姑娘，从口袋中掏出个小小的酒红色盒子。
　　“什么东西？”阮念接过，沿着中间缝隙挑开，下一瞬，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一个银白色的半圈卡在盒子中间，上面是繁复的花纹，盛夏的阳光照在其上，映出耀眼的光芒。
　　“阮念同学，生日快乐！”宋辞拍姑娘脑袋，温柔的不像样。
　　“原来，你都知道。”阮念眼角几乎泛泪。
　　“我当然知道，这就是我的保留节目。”
　　他拿过盒子，从中取出那枚小小的圆环，看着她，阮念红着脸抬起右手，他轻轻把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磨砂着其上的纹路，唇角攒起明亮的笑意。
　　“喜欢么，阮念同学？”
　　“我很喜欢!”阮念破涕为笑，端详了会手指上的戒指，说：“宋辞同学，你闭上眼。”
　　宋辞笑容灿烂：“想亲我么，直接亲好了。”
　　阮念红着脸，撑着他的肩膀，果然亲了他，却不是之前亲吻过的脸庞，而是直接盖在了他的薄唇上。
　　迟到了许久的初吻啊。
　　宋辞眼神一震，很快反应了过来，紧紧搂住她，吸吮着她的红唇，耐心引导着笨拙的她，又霸道地顶开她的齿，探入口中，舌尖相触，缠绵拥吻。
　　许久，唇分，她有些晕眩，又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宋辞同学，你什么时候买的，都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和你说了还有什么意思，”宋辞莞尔：“其实，这个戒指是我设计的，去了B城后，找了当地有名的商家订做，本想等走时再送你，就怕到时候你都不理我了，所以只能现在提前送出。”
　　“那前天你在山上接的电话？”
　　“是商家和我确定最后的细节部分，又问我要了酒店的地址，昨天晚上才收到。”
　　“为什么要等你走时再送我？”
　　“我怕承受不起你的目光，我怕自己舍不得离开。”
　　他并不是个浪漫的人，但总想着做点什么，可以给她带去快乐。
　　从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天后，他就在计划着这件事情，设计了许多个样式，花费了半年时间，才终于选定一款，又和商家沟通了许久，一丝一毫都是按着他的想法做的，即使没有她的那一通电话，这趟南方之行，也是必然要来的。
　　只为在她生日时，给她一场惊喜。

　　和余逸晚上的那顿饭，最后终究没能吃成。
　　下午逛商场，阮念在给宋辞买带着的本地特产时，接到了表哥的急电，说是余笙状况不太好，进了急救室。
　　她挂了电话，看向宋辞，眼神带着哀求。
　　宋辞放下手中的糕点，拉起她就往外走：“会没事的，我陪你一起去。”
　　“可是，你晚上的航班？”
　　“赶不上就改签吧，你的事情更重要。”宋辞长腿迈开，大步流星。
　　他知道，此时此刻，她需要他，那么他又怎会忍心离她而去。
　　赶到医院，余家两位老人，余逸，甚至是一直在公司忙着的舅妈都过来了，急救室上 ‘手术中’三个大字一直亮着，显了猩红色，很是刺眼。
　　“阿笙她，”阮念走到余逸边上，声音有些颤抖：“怎么突然……”
　　“中午我推她出去转了转，回来后突然内出血……”余逸靠在墙上，眉头皱的很高。
　　“情况严重吗？”
　　“以前也发生过，不好说。”余逸微低头，瞥见表妹手上的戒指，抽了抽嘴角，接着打量起站在她身旁的宋辞来，带着审视的目光。
　　“这就是你同学？”
　　“他叫宋辞，辞别的辞。”阮念轻声介绍。余爷爷余奶奶并她舅妈这时一起看过来，他们之前听余逸提过，小丫头这两天在陪同学玩，但此时担心余笙的病情，只对着宋辞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走出来，几人连忙围了上去，医生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病情暂时控制住了，具体的，还要先观察几天。”
　　宋辞并没有离开，而是打电话给他爸，多要了两天时间，一直陪着阮念。
　　余笙再一次醒过来的那一天，是她的归程，也是他的归程。
　　小姑娘睁开眼，看着床边坐着的两人，轻声说：“阿姐，你和他，一定要好好的。以后的每一年，都要一起来看我。”
　　阮念抚摸着小姑娘有些冰凉的手，看了眼宋辞，说：“会的，一定会的。”
　　走出病房，宋辞说：“阮念同学，如果有一天，我像阿笙一样，那我一定不想你来看我。”
　　阮念立马伸手捂上他的唇：“宋辞同学，瞎说什么破嘴话！不过你要是真如此，难道不希望我陪着你，给你加油打气吗？”
　　宋辞拿下她的手，与自己十指交握，说：“如果你在我身边，我肯定会想快点好起来，陪你去玩，可是却又做不到，这种无力感，怕是要比病痛更加折磨我。”
　　阮念手上用力，勒紧了些，说：“那如果你真敢生这么重的病，就给我滚远远的好了，等养好了，再来找我玩。”
　　楼外，风雨突至，天边，隐约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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