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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意
隋锦不管不顾地向外奔出。
她不指望着自己能从这里逃脱,她只是不想再同齐钰待在一处。
至于所要面临的惩罚,她宁愿不要想。
隋锦毫无目的地乱窜着,猛然间撞到一人。
她心中一跳,抬眼一看,是梅婉。
梅婉提着药箱,目光柔柔地看过来,她一眼就看到隋锦颈处红痕,鲜红刺眼。
隋锦下意识闪避,自己现在如此狼狈不堪,不想让梅婉看见。
梅婉目光很和暖,似乎是一方手帕,柔柔绕住隋锦脖颈。
隋锦鼻子一时有些发酸,但咬咬牙,略过梅婉身侧,匆匆说了声再见,便要继续往前跑。
像一只野兔子一样,她要往野草破洞中钻,她奔不出齐门,齐钰掘地三尺也会把她找出来,但隋锦就是要跑。
袖口被人拽住,隋锦碰上一双温热的眼,梅婉像是生怕隋锦会受惊一样,柔柔道:“你这样不行的,你跟我来。”
隋锦快速想想,摇摇头:“谢谢你,你就当没看见我。”
梅婉是唯一对她伸出援手的人,隋锦并非不领情,只是梅婉武功也难敌齐钰,隋锦不愿意连累她。
梅婉眼中有受伤神色,执拗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怕。”
“我怕。”隋锦苦笑,但已经被梅婉扯住,被她拉着往前疾走。
梅婉轻车熟路地避开齐钰安插的眼线,将隋锦带至一处僻静的药田,这里伫立着一间小小的木屋。
梅婉关上门,轻呼一口气,眸子发亮,只对隋锦说:“这里是我种药之地,很多药都有毒,外人分辨不清,所以无人踏足此地,你藏在这里,我寻机会带你出去。”
隋锦胸脯起伏,心神未定。
梅婉激动又有些兴奋,只对隋锦说:“门主她一定着急找你,这件事快不得,她一定会加紧排查,但也慢不得,总会查到我头上的。我有个双格药箱,从外面看不出来,你就藏在下面一层,我出去采买药草时,就可以瞒天过海,带你出去。你若出去时,千万别回青山镖局。”
隋锦脸色一变:“青山镖局怎么了?”
梅婉惊觉失言,但看隋锦着急失态的样子,也就如实相告:“你别急,花未染无事,只是门主办了个绿水镖局,把青山挤下去了,花未染支撑不下去,就解散镖局,算是退隐江湖。门主没动她,但是你不能再去投靠花未染。”
隋锦目光幽幽,如果她能出去,她一定会回来,让齐钰付出代价。
梅婉继续细细道来:“我这里有药,可使你嗓子变哑容颜大变,没人能认得出你,你若出去时,昼息夜行,多走水路,一直往东南方向走,直到海边,乘船去下南洋。你漂洋过海而去,不知落在何方,门主那时也只能望洋兴叹。复颜的药方子我也给你。”
隋锦不怕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也不怕背井离乡,她只是怕因为自己与齐钰的恩怨,连累到别人。
隋锦抬头,目光坚定:“那你跟我一起走。齐钰若是知道是你放我走,以她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不过轻易放过你的。”
梅婉摇头:“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显眼。我还舍不下我父亲,他虽然不好,可齐钰一声令下,药门就能顷刻消亡,我父亲年老又虚荣心重,他受不住的。我在这里,能遮掩一时是一时,等到我父亲死了,我也不怕什么了。”
梅婉给隋锦讲了她父亲之事,隋锦听着,没有想到表面温和的梅婉在做着离家出走这种叛逆之举。
“可如果我走了,齐钰折磨你,我怎么能安心离开?本来是我和她的恩怨,她定会迁怒于你。”隋锦犹豫不决。
梅婉笑笑:“那你就没良心一些,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我在齐门多年,尽心尽力,门主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不在乎我,我便不是个把柄,你越有良心,越在乎我,门主就越会拿我来威胁你,你就越把我推于危险之地。所以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隋锦有些局促不安,她知道梅婉只是不忍,可梅婉接二连三的善意,她无以为报。
经历过齐钰那样的坏,旁人对她真心好一点,她都惶恐不安,而梅婉这样的相救,隋锦不知如何是好。
梅婉给隋锦沏好一碗热茶,让她捧着喝,并道:“救死扶伤是医师天职,我本该救你的,是我私心太重,因为受门主恩惠良多,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见着门主越来越过分,她竟然拿那种法子作践你。为此我深夜难眠,良心难安,我不是在救你,而是在救我自己,如果连你这一个病人我都救不了,我还算什么好医师。不过我明白,我救得了你身上的病,却救不了你心上的伤痛。”
梅婉渐渐说不下去,起身从花盆中摘去一朵芍药,心不在焉地拿捏在手中。
隋锦低着头,觉得难以启齿,齐钰对她做的事,梅婉都知道了吗?
隋锦咬咬牙,声音飘忽道:“梅婉,我不懂,盲目的仇恨竟能将人逼疯到那种地步,她以身践我,她明明恨我讨厌我,她怎么能做到这一步她是在强迫我,难道不是在强迫她自己?有时候,就是她的这种疯魔劲儿,让我绝望,我觉得无论我逃到哪里,她都不会放过我。但我若强大了,我也定不过放过她。”
梅婉一愣,她忽然就明白了隋锦在说什么,隋锦的屈辱与愤怒,她话中所指,所以那日在清香阁……
梅婉心痛得无以复加,忽然就坠下泪来,泪水坠落到花瓣上,露珠一般滚动。
隋锦看梅婉一眼,忙哄道:“好好的,你哭什么啊,我都还没哭呢。”
她一说出这句话,就发现自己已满脸泪痕。
梅婉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隋锦收泪,就像娘亲曾安慰自己一样,她轻轻拍梅婉的背,道:“别哭了别哭了。你看,你再哭下去,花也哭了。”
梅婉泪眼婆娑地望着隋锦,她不明白隋锦在说什么。
隋锦指指梅婉手中白芍,白芍边缘确实开始发卷。
梅婉忍不住破涕而笑,但还是掩不去哀愁。
为了让梅婉不再伤心,隋锦便想起一事:“齐钰喂我吃了一枚丹药,你能判断出是什么药吗?”
隋锦向梅婉描述那枚丹药的颜色形状,但是梅婉说仅从这些信息上判断不出来。
隋锦忧心忡忡道:“到底是什么药啊。如果是牵制人一类的药,我就是逃出去也是个死,但我现在不能死,我若是不能使齐钰下场悲惨,我也要存一口气,看天道是否公平,齐钰这种人究竟落得何下场。我更害怕是那种使我完全失去控制,任其摆布的药。”
梅婉沉吟着:“牵制人的药有毒,也有解药,我没看到隋锦姑娘有中毒迹象。至于你说的第二种是蛊药,是成双成对的,下蛊人自身服一颗,再给中蛊者服用一颗,而且极难控制,很容易反噬自身。门主的性子,并不是那种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可梅婉又觉得自己说得可笑,门主的性子什么的,对隋锦,门主不该做的全做了,她不再是那个体恤下属、善罚分明的齐门主,她就是一个为复仇而不择手段的疯子。
梅婉继续说:“这种蛊虫只出现在古籍里,在南疆苗族里有过这样的传说,需要很多的人来试蛊,不可能毫无声息的。若是真有此药,隋锦姑娘早该被门主召回,不可能毫无声息。”
隋锦困惑道:“那好端端地,她喂我一颗药做什么,这药里不可能没毒。”
隋锦想到什么,忽然脸上一红:“梅婉,我怕是那种药,你还是先出去,药发时,定然十分狼狈,我不想被你看到。”
梅婉看隋锦神色尴尬,怕她难受,就坦然道:“那种药,会使人神色迷离,隋锦姑娘现在还是很清醒,不会是的。”
隋锦分外难为情。
梅婉给隋锦药,让她先把颈处伤痕抹抹,并未她身体是否还有十分不适。
隋锦想想,郑重其事地说:“我嗅觉有时会失灵,不知这个毛病可有方子医得?”
梅婉从药箱中取出鼻烟,递给隋锦:“你嗅一下,打几个喷嚏,通畅一下气息,或许就好了。”
隋锦接过,猛吸一口气,果然开始打喷嚏,然后她就停不下来了。
梅婉轻笑:“只稍微闻一下就行。”
隋锦终于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门突然被大力踹开。
轰的一声,转眼之间,前途皆成泡影,隋锦没想到幸福结束得这样快,齐钰立在门外,穿了一身黑,隐于草木阴影中,只有那双银质面具,浮在空中一样,齐钰整个人,宛如凶神恶煞的讨命鬼。
梅婉一眼看到的,却是齐钰身边的木兰,她愣住,是木兰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她告的密吗?
齐钰眼中,隋锦和梅婉两个人脸上都残红未尽,梅婉侧脸温润美好,隋锦温顺羞怯。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的囚徒勾搭上她的门徒。
她已有察觉,只是没想到她们胆子有这么大。
梅婉只觉得自己被好友背叛,木兰却先指责她:“梅婉,你一定是鬼迷心窍了,你想背叛门主吗?快向门主认罪,说你是被那妖女所迫。”
齐钰只静静看着隋锦,一言不发。
梅婉踏出一步,将隋锦护在身后。
齐钰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依旧是盯着隋锦道:“好,好,隋锦,真有你的,也没见你有什么动作,就有一个愿意为你出头舍命的了。”
齐钰步步走近,梅婉护着隋锦步步后退。
齐钰自顾自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神态悠然,不紧不慢道:“梅婉,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齐门中人。你本就来去自由,现在我就给你自由。”
木兰愣住,欲要劝说,但她知道门主已怒极,眼下只是隐而不发。
齐钰慢悠悠道:“你或许不知,我的人已探查到消息,你那小娘死了。”
梅婉还未反应过来,呆呆道:“死了?”
齐钰轻轻晃动茶杯,看其中碧色浮沉,耐心解释道:“她本就不是奔着你爹去的,为钱为权,你爹年老力衰,她自然红杏出墙,这没什么不对,是你爹不知深浅,不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爹杀了她,封锁此消息,却也正重病着,恐怕时日不长。他曾被你小娘三言两语挑拨,责备于你,你不愿与他们共居一室,却又难以在江湖自保,才来到齐门。现在你小娘已死,医者本是仁心,你爹却冲动杀人,桩桩件件,他自然觉得无颜对你,可你难道不回去尽孝吗?”
讯息大量地向梅婉涌来,梅婉一时难以消化。
“你在齐门多载,受齐门庇护,但也尽心尽力,且在医术上对我多有指教,至此,齐门与你,算是两清,日后江湖相见,自然一切按江湖规矩办,你走吧。”齐钰说得清楚明白,她语气清淡,不恼不怒。
木兰本想趁梅婉还未酿成大错,让门主直接把隋锦带回,也让梅婉长个记性,没想到门主直接把梅婉逐出齐门。
梅婉身形单薄,固执地站在隋锦面前,不肯离去。
齐钰冷静至极,说出口的话却也露肉见骨,她带着冷笑道:“是隋锦狐媚子,还是你定力不强?一个吻就勾得你为她舍生忘死了?隋锦,我让你老实一些,你偏不听话。”
桌面上的水壶升腾,倾覆,茶水流下,却并未落地,而是浮在空中,逐渐拉细拉长,如一直离弦之箭般,被齐钰内力催动着,向梅婉身上袭去。
木兰失声惊叫。
梅婉带着隋锦闪避,但那水箭硬生生地转弯,袭到隋锦头上,劈头盖脸,淋了她一头茶水。
“我有无数个法子,让你们二人顷刻毙命,我现在不想,可说不定马上我又变了主意。”
湿发丝丝缕缕地贴在隋锦额头,梅婉回身给隋锦擦水。
隋锦一直未说话,厌倦恶心,大喜大悲,对于惩罚的畏惧使得她疲累,可看着动作温柔的梅婉,隋锦又渐渐有了精神。
齐钰不耐烦道:“梅婉你想护着她倒也可以,你可以留下来,不过我会拿你来要挟隋锦,逼迫她做任何事。当然,你也选择另一条路,回到药门,修炼武功,变得强大,早一日强过我,然后回来从我手里,救下这个落汤鸡,只要我那时没厌倦,没把她弄死就行。”
隋锦定定心神,从梅婉身后迈出:“齐钰,我跟你回去就是,让梅婉离开。”
梅婉抓住隋锦手臂,她也几乎失去全部力气,只喃喃道:“我护不了你,我没办法安妥救你出去,我会努力练武变强,可我不是练武的奇才,你要等我。”
隋锦看她又要哭,柔柔道:“别听她的,什么练武,就为了打败这样一个怪物?你志在行医,天赋也在医术,不要改变你的人生道路。你也往前走,不要回头,去行医,去治病,去救人,去爱人,去做你喜欢的任何事情。你要救我,这就是救我,使我无限快乐。你难道不听我的,要听她的吗?”
梅婉呆呆地望着她,似乎被说服。
“梅婉,你出去泄露隋锦之事一句,我就伤她一分,反正我下手并不知道轻重,或许就直接毁尸灭迹了呢。”
齐钰威胁完,扔下梅婉和木兰,将隋锦带离。
她们来到幽深小径,绿藤披拂下来,寂静无声。
齐钰闲闲道:“你为何劝她不要变强,你难道不希望有人来救你?”
隋锦没有回答。
齐钰一把将隋锦推搡到树上。
粗粝的树皮将隋锦背部摩擦出鲜血。
齐钰望着隋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问,你要答。”
隋锦神游天外,慢慢道:“我不相信她。”
齐钰眼里有了笑意:“你不信她能强大到打败我?隋锦你就这么对我有信心?”
隋锦只是冷静地分析着:“她只是个医师,天赋在于治病救人,只要她潜心研究,会成为一代名医,受万人敬仰,那仿佛是她的天性,就像喝水吃饭一样自然。她若是荒废这一切,只去追求武术上造诣,可能穷尽一生,稍有进益,最后惨败于你之手,反而助长了你的威风。”
“你劝她变得强大,其实无异于劝她自取灭亡,她的一生对将困于自己不爱的事情,与一个武功高强的变态对抗,一辈子郁郁寡欢,你拿我去牵制她,更束缚了她的手脚。你们齐门势力盘根错节,且江湖声望很高。药门不过是小小的医门,如何搬得倒你?梅婉她应该有更广阔的人生,若是换了春月,她本就武功高强,我或许会向她求救,但春月对你很是忠诚。还有,你也不用威胁梅婉,她纵使说了,会有谁信?你残暴不堪,肮脏龌龊,但江湖上流传的皆是你美名,没人会信她的。”
隋锦望向齐钰的目光清醒又厌恶:“你是我的灾星,我才不要把这颗灾星引向梅婉。我的复仇之路,注定满是荆棘,应该由我自己来走,不要梅婉替我艰难前行。”
齐钰笑起来:“原来是爱之深,则为之计之远。你这么为她着想,梅婉与你正好是卿须怜我我怜卿,你怎么知道她不这么为你着想。你猜,她会遵从你的意见,还是走我指出的道路。”
隋锦认真道:“如果她来救我,被你打死了,那么,齐钰,我就解脱了。”
齐钰不住点头道:“好,好,隋锦,你真有骨气,你要为她殉情是吧,我现在就去打死她,我看你到底是死还是不死。”
隋锦眉目冷冷:“士为知己者死,你看我到底是死还是不死。还有,齐钰,我是你的仇人,被你所辱,并非你的小妾,我和梅婉更是朋友,你怎么这样一副捉奸口吻。你不是什么大老爷,我也不是什么红杏出墙的小妾。你若是去登台唱戏估计会被轰下台了,因为齐钰,你拿错戏本子了吧。”
齐钰一言不发,只是动作,很快,地下花草倒伏一片。
再松手时,隋锦痛苦不堪,齐钰拍了拍她的脸道:“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更不喜欢私相授受,也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你即使可男可女,可老可少,但现在,你就只能有我一人。最后,我最不喜欢看见你有一丁点好。”
隋锦笑起来,眼睛如琥珀幽幽发光:“齐钰你真可笑,竟然真的要求我为你守贞,你以为你是谁?那你可要把我看紧了,不要让我逮着机会。我还真愿意做个□□,治一治你的洁癖。”
齐钰又压下身去,冷冰冷的面具直压在隋锦心头。
齐钰缓缓道:“我是谁?我是此刻让你痛不欲生的那个人,是让你恨不得千刀万剐的那个人,是你的恐怖噩梦与惨烈现实,你以为我是谁,至于其他的,隋锦,你尽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你以为我不敢?”
话音刚落,隋锦就晕了过去。
齐钰为隋锦把脉,才发现她情绪起伏过大,早就体力不支。
齐钰摇摇头:“不堪一击。”
收拾好一片狼藉。
怎么把隋锦带回去,齐钰突然犯了难,最后抓起隋锦衣领,施展轻功,往书房而去,她还有些日常功课未做。
在此过程中,齐钰忽然发现隋锦身体在往下滑,露出光洁腰腹。
应该是她变瘦了,她自清香阁回来后,一直胃口不好,所以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宽大。
齐钰揽过隋锦腰身,将隋锦衣服整好,但手留在原处,长袖和衣角折拢在一处,掩盖内里一切。
春玉已送来晚饭,正在门外等候。
春月要伸手接过隋锦,齐钰挟着隋锦,已大踏步走进去,并吩咐道:“她就待在这里,饭放在门口处,你退下吧。”
齐钰不想多言,她也着实累了。
春月默默退下。
齐钰把隋锦扔在榻上,突然想到一件事,不见隋锦的这么长时间,似乎在弹指一挥间,像流沙一样从手中滑走,方才见到隋锦才多长时辰,就像发生了一年的事,每一件都那么清楚分明。
一定是隋锦太能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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