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耗时近三月，天空飘起第一片雪花，我们在损失了数十人后，终于到了森林的另一端。
　　剥开挡路的树丛，破碎的公路横亘于前，眼前的城市比想象中还要庞大。城中央高耸的烟囱里有烟雾升天，城内有机器在轰鸣，一切都告诉我们，这座城市是活的。
　　喜悦袭来，人们眼含泪花叫成了一团。
　　“这里有人！”
　　“太好了！呜呜……”
　　“我们快进去吧，太冷了。还有得找吃的了。”
　　“走。”
　　人们雀跃欢喜，我听到了不详，鼻尖的嗅觉告知我一切并不对劲。
　　“嘘。”
　　我和伊邪还有男人们快速交换眼神，将老幼藏于我们身后。
　　握紧武器，退进丛林，匍匐在地。
　　呜呜……嗷……
　　窸窸窣窣，脚步断续又沉重，我再次见着了幼时跟随狼群时见过的“人”。
　　滴滴……滴滴……
　　研究人员随身的报警器发出警告，很快吸引这些“人”的注意。伊邪率先跃出草丛，一声令下。
　　“杀！”
　　我双手着地再一跃而起，手握刀刃和枪械，快速加入攻击。
　　变异人咆哮着倒地，声音引来了更多的“人”。
　　伊邪右腿下蹲，扛起等离子火箭炮，狂轰乱炸，血浆遍地。
　　“都给我拿起武器，往里面走！”
　　伊邪的吼声镇定了所有的人，连颤颤巍巍的老人们也握住了刀刃，拿起了枪火。
　　一番恶战，地上满是臭气熏天的死尸。他们淌着□□的身体被炸成了碎片，令人作呕的肠子，白森森的骨头汽化到了空气里，和雪花混成一片，冻结在了土地之上。
　　呕……
　　我面无表情看着呕吐的人们，很快便跟随伊邪开始四处巡视。
　　“城市很新，位置也很好，小夜，这地方很棒。”
　　“嗯。”
　　伊邪高兴地看着不远处的河流，有河流意味着可以有源源不断的电力。
　　“土地没问题，可以直接耕种。”
　　随行的研究人员很快确定了土地的使用性。
　　城中心甚至有完备的实验室，封锁良好稍作整理便可再次启用。
　　这里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这10多年里伊邪发现的最好栖息地。
　　我们决定定居下来，耕种的同时继续寻找同类。接下来是从来没有过的顺利，一年后我们甚至有了自然分娩的幼儿。
　　可我深知还不能安心，这些从地底爬上来的还有致命的弱点。

　　那日，我和伊邪在实验室一如往常准备彻夜。忽然尖啸刺进耳膜，世界瞬间无声。
　　我们看着黑夜变成白昼，晃动的地面把我们扔向半空。
　　再醒来时，外面升起浓雾，世界再次成了废墟。

　　大震荡后的实验室四分五裂，我们却意外发现了隐藏的地道。在我们准备往内行进时，发现了被压在巨石下的夜琊。
　　他被我们挖出时深度昏迷，那时我们已经确认空气里满布毒素，为了活命我们只得带着他躲进了地下实验室。
　　在外面哀嚎求救声逐渐消寂的恐惧里，姐姐用实验室内残存的药剂救治了夜琊。夜琊未醒，身体又极度衰弱，外围毒气未散，我们甚至没有办法走出地下。
　　很快，食物殆尽，饥饿蚕食着仅存的意志。
　　某天，在我生死未分的边界，嘴里有了食物，那是烤制后的肉。我像野兽一样凭着本能疯狂咀嚼、使劲吞咽，等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了伊邪。
　　“小夜。”
　　伊邪的眼里有泪水，向前一扑抱住了我。
　　“姐……姐？”
　　嘴里的分明是肉，但这陌生的地方哪来的食物？
　　伊邪指了指后方，我看到实验桌上全是鲜活又血淋的肉块。不等我说话，她又问道。
　　“小夜，肉是由什么组成的？”
　　“水、蛋白质、脂肪。”
　　“小夜，我们是科学家，没有就造是不是很简单的道理。”
　　“嗯。”
　　我顿时觉得有些羞耻，明明生物学是我的专攻。
　　“来，再吃点。”
　　姐姐在我手里放了碗肉汤，然后起身拿起另一碗，递给了角落里的男人。
　　“夜琊，这是十六夜，我的妹妹。”
　　原来在我昏迷期间，夜琊已经醒了。
　　“你……好。”
　　他听见我的声音后冲我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

　　夜琊恢复得很快，并且我们发现他很聪明，一来就解决了我们一直不能完成的基因序列复制。
　　一个月后，空气样本总算带来了好消息。有毒气体已大大降低，我们只需要佩戴普通的防毒面具即可。
　　我们从地底爬出，发现城市和大震荡前截然不同。
　　远远望去，森林中部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树木倾斜水流蒸发，曾经整修完毕的楼层被夷为平地。
　　“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活人。”
　　夜琊沉声说道。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竟然成了支撑我们的人。
　　“姐姐，有人！”
　　我推开碎石，在一处地下室找到了幸存者。
　　这些人曾和我们一同生活，可是此刻我已经全然无法分辨谁是谁。他们瘦骨嶙峋，双眼浑浊，嘴角干裂，意志全无。
　　“姐姐，这里有8个人。有男有女，有……”
　　我的话止在了嘴边，空气里的腐臭味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三步上前，我抓起匍匐的男人。剥开他油腻的头发，我听见了他的哀嚎。
　　“杀……了我。”
　　举起的刀刃被姐姐挡了下来，我咬牙收回，知道一切是生的本能。
　　“没关系，还活着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大家都起来吧，我们换个地方。”
　　伊邪边说边将手里的方巾扔给他们，示意他们遮住口鼻。
　　“走吧，十六夜，活下来的有男有女，新生活很快就可以开始。”
　　夜琊拍了拍我的肩，上前扶起不能站立的人，跟在了伊邪的身后。

　　“后来呢？”
　　“后来伊邪和夜琊研制了人工繁殖器，人丁兴旺不过数年。我们虽然比不上你们的世界，但是至少很快克服了环境不足。姐姐她真的很厉害……”
　　我摩挲着秘境的樱花树干，眼里是伊邪美丽的脸。
　　“伊邪对你来说，很重要？”
　　青霄的语气试探，我却坦然地点了点头。
　　“嗯，有件事我忘记说了。在我们还没离开旧城时，因为食物有限，那些人一直觉得我是累赘，直到我长大发育成熟。有天姐姐狩猎没有带我，他们给我下了药。后来，我被一群男人拖进了黑暗的房子。”
　　青霄心疼的表情让我忍不住弯了嘴唇，而后略掉过程继续说道。
　　“姐姐回来后见着这群男人的行为，二话不说将他们全部诛杀了。你知道，在那样的末世里，人是多宝贵的资源。我一直觉得，后来那些人叛变，也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他们认为伊邪为了保护一只狼崽子，杀了同伴。”
　　“那些人该死。”
　　我抚上青霄的脸庞，事已久远，而我从来没在乎过。
　　“青霄，你知道狼是什么样的生物吗？”
　　我吻了吻青霄的嘴角，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忠诚、专一、服从。一旦认了主就不会后悔，为她生死均可。所以你问我，伊邪对我重要吗？她把我从狼窝里抱走，屠杀了我的狼父母。但是她又抚养我长大，教我知识。在那些人侵犯我后，更是毫不犹豫为我报了仇。我们在地下室时，那些被她造出来的肉，最开始也是来自她的腹部……”
　　我看到了青霄眼里的震动，我想他猜到答案了。
　　“你……爱她？”
　　我将从秘境提取出的生物组织放进冷冻箱，再将被我割开的樱花树干贴上封条。
　　青霄跟在我身后不说话，我想也许是答案太过平凡，又或者他不知道如何继续提问。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告诉他。
　　“伊邪已经死了。”

　　七个世界在不稳定的冬季互相交叉，我必须很小心地找到连接点。即使千年以来我已经来过无数次，但是这里的变化规律依旧难以估测。
　　而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青霄，你还记得坠入这里时有发生什么异变吗？”
　　我忽然记起，即使对外公布一区可以自由进入的秘境，实际根本就没有人真正进入过。
　　那些一区人口中的地方，不过是我和夜琊设定的自然空间而已。
　　一千年来，真正进入这里的人，只有五人。
　　青霄，是第六人。
　　“如果说我是核爆送进来的，这算是异常吗？”
　　“核爆……不算异常。”
　　这倒是合理，足够大的冲击力扭曲时空，这点我们很早前见过。
　　“我就躺在那片沙滩上等到了你。”
　　“有多久？”
　　“什么？”
　　“有多长时间，你等了？”
　　我抑制不住激动，脑中闪过细碎的线索，答案好像就在眼前，但是我却无法抓住。
　　“我不知道，没有丈量时间的方法。”
　　青霄眉头皱起，我知道他没有说谎，这次难道又要无功而返？手环“滴滴”作响，新的样品测试结果已出。
　　一切未有变化。
　　我无法抑制心中的绝望，这么久的等待，最终还是落空了。
　　“回去吧。”
　　还有一个春天，一切即将终结，如果这是注定的，我也想好了接受的方式。
　　在我准备离开时，身边传来青霄的呼唤。
　　“十六夜……”
　　我转头看着他。
　　“怎么了？”
　　青霄笑了。
　　“我最早跌入的那层，没有樱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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