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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易散琉璃碎2
一场风波之后,邯城较之往日的确清静了几分。
三人并不急着进城,好像是等着事情发生那样安之若素。
他们在一间小茶馆前停下,走了进去。
店面不算大,但看起来精致。茶客似乎也不算多,而且说话的声音温温雅雅。只在安静的时候,才能听得清清楚楚。
“好端端的一场大婚就这样闹剧收场了……”
“不见得吧……”壮年人抿了一口茶,又道,“听说邯城堡里还是张灯结彩的,等着新娘子回来呢……”
“那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让少堡主死心塌地……”
“不知道……听说拜堂的时候有人来抢新娘子,少堡主他还受了伤呢……”
“当今武林竟然有人可与少堡主的武功一并高下,那位少年真是不简单啊……”
“谁知道呢……我看哪,说不定人家不想显山露水而已……”
三人也不说话,光顾着喝茶。
“让开,让开……快让开!”粗音伴着铁甲声远远传来,手执兵刃的官兵们扬尘而过,迅疾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汹涌。沿街的百姓手忙脚乱地退至两旁,汹汹的气势里隐含着一股杀气。
“我们走!”舒言按剑而起,本能的警觉让他感到不妙。
“给我上!”领头的大喝了一声,“活捉她者,重重有赏!”
一行人立马将那女子围了起来,执刀而立,虎视眈眈。
一抹斜阳照着她惨白的脸,半边衣袖染成红色,孱弱的体态如同一缕轻纱,风一吹便就散了。
“——是肜苫!”
那一刻,一道刺目的剑光破空而出,席卷着股股强劲的气流旋开层层白浪。光华之中,有如千刀万仞,汹涌来袭。
人群里立刻破出一条道,这些小兵小卒们虽然人多势众,武艺不凡,毕竟不是舒言的对手。苏沐芸也跟着杀了进去,虽然气力不足,但身法轻巧,剑术灵活多变,勉强还能招架得住。苏紫菡左闪右避,借着间隙,也冲了进来。
肜苫舞动长袖,一时之间,血色缭乱。
忽然,不知从何方飞出几枚暗器,疾若离弦,直逼肜苫。
“小心……”苏紫菡猛一旋身,稳在半空,恰好挡在肜苫身前。
“紫菡!”肜苫白绸一展,飞开了余下几枚。
“姐姐……紫菡姑娘!”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头的。
舒言长剑一横,萧杀的白气笼络着寒霜,凝集成层层叠叠的剑气,浩浩荡荡地向四面八方弥散开来。天地之间,霎时光色巨变,霜白淋漓。
兵役小卒被尽数掀到数丈之外,震得筋骨粉碎,动弹不得。
落地的一瞬,苏紫菡稳稳的躺在他怀里……
咫尺之间,她眼波里的那张脸是那样的清晰与深刻,他眸子里的严峻与怜惜是那样的矜持与柔软。她忘了她的伤口在流血,她还不知道她泛白的脸颊早被他胸膛的温热晕红了。她只知道,每一次在他的怀里,所有的悲切与疼痛,都可以不再深重。
另一路人马又追了上来,从另一个方向。
“芸儿,你带宫主先走……”
“那你和姐姐怎么办?”
“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可是……”
“别让她给我跑了!”那群人眼看着就要追上来,形式迫在眉睫。
“快走啊……带宫主离开这里!”舒言坚忍的目光里没有任何迟疑,紧蹙的眉心好像怒发的火山,随时随地都有迸射的可能。
苏沐芸扶起肜苫,眼泪却颤簌簌的落下来。她能感觉得到,这一刻的别离,究竟意味着什么。
舒言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铺开之际,一尘不染的袖袍被瞬间扬起的劲风鼓动,哗哗作响。气流在他周身回旋游走,倏忽腾空几个筋斗淹没在忽明忽暗的剑光里,势如翻江倒海。剑痕划过之处,落下一片苍茫。顷刻之间,横尸遍地。
追赶在前的人一时吓破了胆,半天杵在那儿哆嗦,不敢轻举妄动。
舒言抱着苏紫菡,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他的轻功如何了得,苏紫菡只感阵阵冷风肆虐,流血的伤口仿佛都要凝固起来。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吹乱的发絮肆无忌惮地扑打着她的脸颊,唯有依偎在他怀里的温存,让她隐隐约约明白自己还活着。
天色渐渐的暗了,像织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大片浮云一掠而过,瞬时就四分五裂了。一块一块的碎片,像破棉絮一般,东倒西歪的在半空低垂。散成一片,聚成一团,错落中变幻着光色。
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暮色深帷也跟着拉开了。
舒言在一楼坊前停下,红灯笼里的火舌被狂风吹得四处乱蹿,只是匾额上的三个字“怡雪楼”闪着晶莹的光,愈发显眼。
一间房里的灯还暗着,舒言琢磨着屋里没人,从窗阁里翻了进去。他把苏紫菡轻轻地放在床上,湿漉漉的手碰到她的肌肤,忽然有种莫名的热。再一触她滚烫的额头,心里一下子慌了。
“怎么办,得赶紧把衣服换下来……”
他思忖着,左右为难。隐约听到门外脚步声近了,清脆的嗓音传来。
舒言落下帐幔,敏捷地躲到门后。
“那姑娘早些休息吧,明天的客人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怡雪楼的姐妹们全指望姑娘你了……”说话的是个妖艳的胖妇人,料理着怡雪楼上上下下的事务,人称“十三娘”。在偌大一个邯城里,也算是红了半边天的人物。
簟零欠了欠身,也不说话。
十三娘瞅了她一眼,眉心不由自主地敛紧了,好像是很厌恶她若无其事的态度。手上的丝绢一扬,摇摇晃晃的下楼去了。
丫鬟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灯点亮的一刻,两人的穴道同时被封住。耳边捕捉到一些风响,一个人影在她们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那丫鬟被吓得方寸大乱,因封住了哑穴才不至于叫出声来。
簟零却是一脸平静,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色如冠玉的少年。他的俊秀里有难得一见的苍翠与挺拔。
这女子约摸十七八岁的年龄,细嫩的肌肤上一双眼睛格外水灵。娥眉青黛,清婉绝丽。通身的气派显出端庄舒雅,决计不像是青楼里的女子。
直觉里给他的信任,她能够帮他的。
舒言并不多问,解开了她们的穴道。随后行礼谢罪:“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两位姑娘见谅!”他抬头看了簟零一眼,沉声道,“有件事情,恳请姑娘一定帮我!”
“我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可求的?”簟零在深褐色的圆木桌旁坐下,淡淡地托起茶座,青花瓷的花色在她眼里倒映着。
“虽然我不清楚姑娘来这里目的,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如今人命关天,还请姑娘能够高抬贵手,日后定当重谢!”
他的表情如此严肃,让流淌的空气都有一丝紧张。听到“人命关天”几个字的时候,簟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放下茶碗,直了他一眼:“你要我帮你什么?”
舒言掀开帐幔:“我的朋友受了重伤,现在只有姑娘能救她……”
簟零一看她胸前鲜红的血渍,随即探了一下她的前额,眉心骤然一蹙:“怎么这么烫?”
“馨儿,你把十字药行的老先生给我请来……就说我染了风寒,病得厉害……”说完,又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是!”丫鬟欠了欠身,应声出去。
“我给她换身衣服,你去打盆水来……”
舒言点点头,表情轻松了几分。
看着他走远,簟零把她的头轻轻枕在她怀里,将帐幔落下来。明亮的烛火透过幔纱的粉晕照在她脸上,隐藏在乱发背后的一张脸,楚楚动人。
簟零撩开她肩头的衣服,一用力,取下右肩下的飞镖,登时楞住了。赫然入目的蛇纹图案居然与当年刺杀他父亲的凶手所用的暗器一模一样。
“难道是同一个人?”她心念一动。
“东西拿来了……”
“哦……就放这吧……”
簟零擦干她身上的水渍,在床头的木盒里取出一个紫砂瓶,往伤口上倒了一些药粉,接着,撕下一段白纱,紧紧地缠在伤口上,血一下子就止住了。待换好衣服,簟零用布巾沾上凉水敷在她的前额上,反复保持清凉。舒言站在一旁看着,勉强松了口气。
“簟零姑娘,您请的老先生来了……”
舒言一闪身,躲到床后。
“请他进来吧!”
馨儿给他搬了一张椅子,笑盈盈地道:“我们家小姐病得厉害,见不得风,您给她把把脉就好。”
“有劳先生了……”簟零将苏紫菡的手推了出去,馨儿在一旁伺候着。
“姑娘气血极虚,加之染上风寒,千万注意休息啊……”老先生叹了口气,“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按方子去药房里抓药,即日服下,不可懈怠了……”
“您看我家小姐的病要拖多久?”
“好则十天半个月……总之,不能再过操劳了。”他把写好的方子递给馨儿,又叮嘱了一句:“一日三次,切记!”
馨儿行了个礼:“多谢老先生……”说着,从胸口摸出一个白晃晃的银子递到他手上,跟着去了药行。
簟零从床榻上下来:“倘若公子信得过我,就让这位姑娘在我这疗养几日吧!”
“只怕是连累了姑娘……”
“在邯城这个地方,杀人放火的事每天都要上演一出,谈不上连累不连累的……”簟零如水的目色里有一抹锋芒,明灭可现。
“既然如此,姑娘为何不知难而退呢?”
“知难而退?”簟零惊讶的转过脸,以为他看出了什么,“怎么说?”
“姑娘的眼里写着仇恨……”
“仇恨……何以见得?”簟零沏了两杯茶,饶有兴味的想听他说下去。
“不过是我的猜想罢了……”舒言也在圆木桌旁坐下来,语气淡定,“想到仇恨的时候,一切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簟零的视线丝毫不曾从他的脸上移开,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比如以姑娘的谈吐举止,怎会做个青楼女子?又比如姑娘的丫鬟,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仆人……”
簟零淡淡的笑,品了一口茶:“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公子……”她将那枚飞镖往桌上一放,“我替你医好这位姑娘的病,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是与不是?”
那枚飞镖正是苏紫菡身上的,舒言一看便知。“有什么事,姑娘尽管说……”
“实不相瞒,我原是官户人家的女儿。爹爹为人一向清正廉洁,无奈遭奸人所害……”她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说话的时候,泪又落下来,“当初,我也在爹爹身上发现了一枚飞镖,跟这位姑娘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么说,杀死你爹的凶手和加害于她的是同一个人?”
“或者说……同一路人。”
“那姑娘的意思……”
簟零侧身站起来,双手背在后面,缓缓道:“你替我办一件事……查清楚这枚飞镖的主人究竟是谁!”
这样不谋而合的结局正是舒言意料之中的,他凝神看着她,不动声色:“杀害你爹爹的人是谁我不知,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簟零抢了一句,眼白中有着不同往常的坚定:“我们是同路人!”
“看来姑娘早猜到了……”
簟零浅笑:“少堡主和官爷要的人向来必死无疑,不过公子是个例外……”
“那姑娘就是另一个例外。”
簟零又是一笑,暗自佩服这个少年的聪明:“我叫簟零,公子呢?”
“舒言……”
“那位姑娘呢……是你的心上人吧?”舒言的神情突然迟疑了一下,头低着看他的剑,“她叫苏紫菡。”
这个男子的沉着和冷静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隐隐的让人心悸。
簟零没有往下问。
“姑娘所托之事尽可放心,紫菡的伤就劳烦姑娘照顾了……”
簟零点点头,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没有怀疑过。
“多谢姑娘!”舒言行了个礼,转身飞出窗格。等簟零俯身去看的时候,早已不见踪影。
两人把熬好的药给苏紫菡服下,已是睡意朦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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