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

　　“上左——接！”吴文勇从后半场带球冲过来，一路绕开两个防守。他刚扯嗓子喊了一声，那边小毛就缠上来拖住人。得了空的曹清春立马闪身，飞身一跃准确接住弹射过来的球。他在空中扭了个方向，毫不停留地把球出手。对方一个大块头回过神要拦，但手指和篮球错位擦了过去。球撞上筐弹了一下，好在最后进了。“篮板！”吴文勇喊着，马不停蹄地跑位。
　　冯鹤秋刚站到场边就见这情景。周围一阵阵叫好声，不过都比较陌生，他看了一圈才发现个熟脸。冯鹤秋叫道：“赵雀？”赵雀便闻声回头，和边上人换了个位置挤到这儿来。他分班前和冯鹤秋同班，一直是个做班长的料，现在也是。赵雀说：“你也来看曹清春他们打球了？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冯鹤秋一时语塞，没说自己为什么下来。方才他从厕所回来时教室就没剩几人了，还以为是这节改成了体育。不过等坐下时在桌上看见字条，是曹清春留的，还是撕下来的卷子边角。他龙飞凤舞地写道：秋哥，快下楼看我打球！
　　本来冯鹤秋见了也没想凑这热闹，但紧接着翻开书又冒出来一张：我知道你没下楼！求你了快来看曹好汉怎么灭了那帮小兔崽子！他被接连两张逗笑了，于是盛情难却。不过没想这么多人在，赵雀还指着远处的记分牌说：“传得可远了，好几个班都来看比赛。”挂着牌子的铁环甚至生锈了，不知是扔在哪个后仓被翻了出来。有个裹着夹袄的男生翻了下左边的数字，加上两分。左边是曹清春他们的，现在10：12，就快追上了。
　　赵雀紧张起来就想找人说话，偏偏边上的冯鹤秋闷不吭声，憋得他浑身难受。最后干脆主动搭话：“哎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在曹清春旁边是吴文勇，他俩的配合一直打得很好，现在拿球那个是吕小毛，二班——操三分！”赵雀话才说一半，就边喊边挥着拳头蹦了起来。原来是被两人拦着的小毛找了个刁钻角度，一个远投三分直接进筐。分数赶上来了，变成13：12。
　　冯鹤秋被他喊得揉了揉耳朵，心想他们真是大喇叭。他担心不吭声会浇灭赵雀的一腔热情，便胡乱问道：“你也喜欢篮球？”赵雀立马接话，激动得脸红：“当然！但我打得不好，看他们玩也有意思！”他舔了下嘴唇，又接上刚才的话：“篮筐下面和对面高个儿纠缠的是姜浩江，还有正在跑的，胳膊上系了根毛线绳，叫王奇。”
　　“啊，好。” 篮球在场里飞得眼花缭乱，枉费赵雀介绍一番，他实在没记住多少，瞧来瞧去还是在看曹清春。好在他算好找，总不会一不留神混进人里。曹清春没穿外袄，单是里面一件灰色毛衣，显得整个人是细长条的。
　　大概赵雀猜到了，笑着挠了挠脸。“我就过个嘴瘾，分不出来也没事。看曹清春吧，他打球可猛了！”这话听着像曹清春的托儿。冯鹤秋笑了下，等着看他怎么灭了对面。他打球的水准不错，有人的球从手里失误飞走，但他没有。冯鹤秋琢磨着要是有运动会的话，曹清春应该是个田径项目的干将。
　　忽然见赵雀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冯鹤秋看不明白，问他怎么。据赵雀的描述眼下局面有点僵，小毛又出手了一个三分球，但是没中，球到了对方手里。两边场来回跑，各自加了两分后就没再进过。另外几人轮番传球上篮，不过都没进筐弹开了。曹清春撵上去和拿球的人在篮筐前周旋，对方忽然起跳投球，他也同时起跳。
　　“盖他——漂亮！！”赵雀大叫一声，激动得拍巴掌。还不忘转头对冯鹤秋解释：“刚才那下叫盖帽，现在曹清春又抢下来了篮板球……中！哎！”果然不能听赵雀讲，说到一半准有情况。冯鹤秋赶紧把目光转向场上，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刚才没中之后球被曹清春抢到，球一到他这位置手里，就是用尽一切办法塞进篮筐。对方贴身挤上来想阻止，情急之下在曹清春跳到空中时直接猛扑上来。“嘟——！”裁判立马吹了犯规，同一时刻篮球出手。不过和梦里一样，没来及看是否进筐他就翻倒在地。本来后滚翻只会蹭一身土，但不巧拽他的人紧接着也倒了，混乱中膝盖撞在了曹清春头上。
　　“春儿！”吴文勇抬手打请求暂停的手势，赶紧过来扶人。地上的曹清春弓着身子缩成一只虾米，两手抱着脑袋。同伙的赶过来七手八脚地扶，小毛替他拍了拍灰，关切道：“曹哥，问题大吗？”曹清春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摆摆手。“还行，头稍微有点晕。”
　　吴文勇道：“下去歇会，我刚叫暂停了。”
　　“其实都不用管我，”曹清春说，“爬起来还能接着打。”不过当然是被拽下场了，吴文勇说刚才僵持的状态，不暂停一下也要卡死。球场外有水泥台供人休息，他带头朝最近那边走。“大勇，有水吗？”曹清春舔着嘴唇问。他轻转了下脑袋，觉得缓过来一些，可能明天会剩个淤青印，不过没什么大事。
　　“我拿水去，”吴文勇指着方向说，“你们上那儿等我就行。”大多数人让到一边，留出一条供他们过去的路。不过脚下坑洼不平，曹清春迈低了猝不及防被绊到。倒是能站住，不过边上还有人扶了一手。他刚想转脸过去说声谢谢，一瞧又笑了：“秋哥！”
　　正碰巧是冯鹤秋在这儿。他刚才看着曹清春走得没精打采，以为他腿脚也同时伤到了，紧张得忙扶住。而后见他没事才不动声色地撤回手。“严重吗？”眼见是一伙人扶他他下来的，不知有没有磕到太阳穴。
　　曹清春顺势叹一口气，眼神飘忽地望着远方说：“不行啊，明天没法上学了，现在看你都是长耳朵长嘴，脸上长毛，像我家的黑骡子。”
　　“要么我去说说情，让刚才那人再撞你一下，给个清静。”冯鹤秋忍着笑说。见他在这儿装模作样也松了口气，还替他掸了掸肩上沾的土。曹清春在场上跑累了，倚上来问：“你怎么下来了？”他动了下肩膀，说不辜负他盛情邀请。他咧嘴一笑：“你看到纸条了？”
　　冯鹤秋伸了两根指头，说：“两张。”
　　“其实我夹了三张条。”
　　冯鹤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发现他还蛮骄傲。“我猜猜，你没发现的应该是这张——”似乎他更了解冯鹤秋的衣服似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抓了一把，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还是他写得快腾空飞起来的字：冯鹤秋！快下来看老子打球！
　　“你这是本来准备的，第三张？”他回忆了一下前两条，不确定地问道。曹清春也重读了一遍自己写的，直接团进手心里了，觉得确实有些欠揍。不过还是要敢做敢当，所以他实话讲道：“是第一张。”
　　往四处扫了几眼，他又看见张熟悉的面孔，便招呼道：“这不是班长嘛!你也下来了？”憋了半天的赵雀总算得空说话了：“那必须来！哎你刚才那球厉害啊！进了！”
　　曹清春难得收敛了厚脸皮，谦虚推辞道：“运气好呗，我刚才被对面撞得头上绕星星，进没进都没看清。”旁边递来个装水的罐头瓶，转头一看是吴文勇。曹清春竖了个大拇指，接过水就喝，灌了好几口才还回去。“大勇来得正好，”他说着抬胳膊擦嘴，“把他仨叫来，你讲讲接下来怎么打。”
　　“你们这场多久？”趁叫人的工夫冯鹤秋问。他答道：“二十分钟，我们就打上半场，不然时间来不及。”曹清春热得一脸汗，顺着脸流下来方才感觉到，忙用袖子抹一把。
　　打球的五人围过来重新分析一番，诸如对面谁负责什么，他们一对一盯谁。不过冯鹤秋听不太懂，只看见吴文勇拍了拍曹，让他一会继续盖对面的大个儿。“没问题，看我跟他谁跳得高！”曹清春甩甩胳膊腿，原地跳了两下。“哎秋哥，祝我好运。”他忽然笑着回过身，朝冯鹤秋抬起拳头。冯鹤秋不知他要做什么，只隐约觉得动作熟悉。曹清春喊他：“愣什么呢？对一下啊。”他方才明白过来，握拳在曹清春手上撞了一下。“祝你好运。”
　　“曹清春是打什么的？”看他们又精力充沛地上场了，冯鹤秋才问赵雀。
　　“小前锋！听起来挺带劲的吧，”赵雀毫不吝啬夸赞，“又攻又防。他弹跳力和跑动都强，啥都能干！”
　　休息几分钟后两边又都重燃了斗志，冯鹤秋还没分清两队人，场上已经快攻了两轮，把比分拉到了19：16，曹清春他们领先三分。裁判尽职尽责地伸着脖子喊，提醒他们时间还有八分钟。这些人更有劲儿了，一个个跑得像脚底燃了火药。小毛运球时被对面截下了，那人立马传给队友，跑几步又接回来，几次反复。最后其中一个找准时机，在吴文勇没转过身时奋力一跳，抛出道弧线。众人提了口气，下一刻球直接进筐，是个完美的三分。
　　“还剩三分钟！”裁判喊。
　　“怎么样了？”忽然有人声凑上来。刚听声音时冯鹤秋还没听出是谁，一回头发现身后站着陈万里。而且也没觉得自己出现得突兀，只顾着目不转睛盯着场上，脑袋顶稀疏的头发还在风里飘。冯鹤秋急忙看向记分牌，心想这会儿赵雀怎么哑声了。“刚打平了，十九比十九。”目光转回来时发现赵雀居然没了影，不知何时走的。他呼了口气，觉得这球看得比写卷子都费神，还要负责接待跑来看球的班主任。
　　“我刚批完卷子就下来了，”陈万里兴致勃勃地说，“曹清春他们赢得几率大吗？”
　　冯鹤秋心想他上哪推测去。说话间又有人犯规，曹清春被撞得在地上一骨碌。还好打球的都抗摔，他没什么大碍，站起来接过裁判交到手里的球。对面累计四次犯规，这边可以罚球了。曹清春顾不上擦脸上的汗，拍了两下球屏气凝神盯着篮筐。场下的也跟着屏住呼吸，陈万里还小声念叨“进、进、进”。冯鹤秋也看着那边，错觉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曹清春一定对自己的准确度有把握。
　　他蓄力瞄着篮筐，一抬胳膊轻松投出手。“中了！”陈万里激动地大喊，震得冯鹤秋往边上撤一步。加一分，20：19。
　　裁判拿着一块破破烂烂的秒表叫道：“一分半！”于是场上跑得尘土飞扬，外围的观众增加了不少，连踢足球的都被吸引来。篮筐下的高个男生姜浩江抢下来一次篮板，补进去一个球，吴文勇又中了一个线内二分，以及故技重施的曹清春盖下对面两次。同时对面也进了一个。
　　高一七落后他们四分，时间还三十秒。打赌的郭赖子开始着急了，他趁裁判不注意干起老本行，忽然犯规推人断下球，压着身子就向篮筐下面冲。被他推的是王奇，长得挺结实，打球也不差，本来得分不会太少，但没想到一场下来被郭赖子处处压制，一共才进四分。眼下又被犯规，推得踉跄了几步一头撞上别人大臂，简直欺负人骑到头上来了。心中正想这回有郭赖子受的了，结果听裁判居然没反应，当即气得狂追过去。
　　看见这边的情形吴文勇就猜到了，忙喊他：“王奇别去！”不过喊晚了，郭赖子故意看了一眼王奇，卡在三分线上出球。果然如他所料，王奇技术性犯规，在他起跳的同时拽了他一把。虽然郭赖子重心不稳摔倒，但胳膊一撑就坐了起来，还眼见球顺利进筐。
　　“嘟——！”裁判猛吹一声哨子，指指王奇。
　　“他刚才推人！”吴文勇和曹清春都冲过来帮着解释。郭赖子扯嘴角一笑：“别瞎诬陷啊，刚才他那么明显拽我一把呢！”裁判也是学生，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秉承不能冤枉的原则判郭赖子罚球。但曹清春逮着他在边上据理力争，最后把两个罚球减到了一个。
　　“他就是想故意引你犯规，”吴文勇气得往手心砸拳头，“那兔崽子是出名的篮球赖皮！”
　　郭赖子信心十足地罚进了一分，靠一己之力把比分拉成24：25，对面超了一分。“曹清春，准备扫厕所去吧！”郭赖子喊着，扒着下眼睑做鬼脸。曹清春低声骂了一句，不想这会儿回腔，转身投入比赛。
　　“十四秒！”
　　姜浩江不负众望抢下来篮板球，反手传给小毛。小毛本来想直突重围带过半场，但奈何对面有三个人拦他。“王奇！”听小毛大吼一声，对方立马回防，但其实喊到王奇的大名一般都是耍诈。所以郭赖子冲上去要横在王奇前面，小毛一扭身传给位置正好接应的吴文勇。
　　估计剩下八秒左右，吴文勇带球飞速压过半场。余光瞥见曹清春跑位跟了上来，他就知道这局稳了。脚底一刹调了个方向，吴文勇飞快出手，让球贴着对面人的耳边擦过去。
　　“五秒！”
　　曹清春接住球准备原地出手，而对面的高个也紧跟着起跳要盖他。没想曹清春晃了个假动作，猛地一矮身，箭步撤到另一边避开前面的防守，直接飞身三步上篮。球在空中离手，紧接着响起哨声。“比赛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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