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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14.『司南』
很大程度上,我确实是一个热爱文字的人,虽然还远远达不到虔诚的程度,但偶尔还是会事儿事儿地称呼自己是个文人。很多人批评过我,说我的文章扯淡,缺乏主旨思想,上不得台面;诗兴大发写出来的东西唧唧歪歪,太娘炮,像个女人。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会觉得文人和女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死缠烂打,比如喋喋不休,比如喜欢逞口舌之快。
我对文字的喜爱可以追溯到我的小学四年级,那个时候我的语文老师是个喜欢化浓妆的高大女人,喜欢在周末给我们布置各种作文作业,写得好的小朋友,可以在周一的国旗下讲话朗读自己的作文,接受表扬和赞赏。一次,她给我们布置的是个非命题作文,问“各位小朋友,你们觉得自己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呢?你们想当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呢?”当时全班四十多个眼睛里还有闪光的小朋友都写,自己要当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只有我写出了我那篇著名的《我是坏孩子》。我当时的原文是“好孩子都是被修剪得干净又挺拔的小树,大家都一样,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要当天上飞的小鸟,河里游的小鱼,放肆生长的野树苗,我要做自由的坏孩子”。结果是第二天我这篇作文就成了被批评的样板,被拉到国旗下讲话进行批判,我记得那天浓妆艳抹的语文老师用她的大眼睛瞪着我问,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是一个坏孩子,你觉得很幸福?当时我没回答这个问题,我只看到了语文老师涂了很多睫毛膏的眼睫毛一动一动,好像蜘蛛的腿。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写文章似乎比跟邻居的几个小屁孩子一起出门拍卡或弹弹子更为有趣。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大家都写一样的,很没意思,后来还是再也没敢在作文作业里乱写过,后来写的,大多是“今天和妈妈去逛了公园,看到了美丽的花和树木,我们应该像花儿和小树一样好好学习茁壮成长”一流。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语文老师眼睛上的蜘蛛腿。
我和杜闻刘川一起走在晚自修第一节下课的操场上,头顶的月光很清,余高特有的浓稠空气照例被月光泄开,好像被浇了一勺开水的花生酱。天气真好啊,好到我想去摘一束花送给魏辰。魏辰现在不在我的身边,不然的话我应该在操场的另一头,等晚风优雅地送几束发丝到我的脸颊上——魏辰又去合唱队的训练了,临近全区合唱比赛,她也确实忙碌。身边没有魏辰,我便只能拉着杜闻和刘川来逛操场,本来也想拉上余灏,但他用怕冷来和我推脱,死活不肯出门。
杜闻和刘川一左一右地跟我并排走着,刘川在我左边,杜闻在右边,从对面走过来的优秀学子眼里看,我们应该呈一个信号标志的形状。杜闻的嘴不停歇,他一般不会让空气安静超过十秒钟,尽管他不说话的时候会更像一个好人,但他还是喜欢热闹。我很难想象,在他和丁倩约会的时候,丁倩到底怎么忍受,或者说会不会忍受杜闻的碎嘴子。杜闻喝了口手上拿着的饮料,空气安静了大约七秒钟,现在他又要开口了,仿佛那条过了七秒就会失去记忆的金鱼。
“关翎,你同桌今天是不是又去合唱队训练了,你是不是又寂寞了才把我和刘川拉出来?是不是又肿胀了?是不是又相思了?说实话,我从来没听过魏辰唱歌。关翎你说,你女朋友在合唱团里是个什么位置?如果没有她,我们学校的合唱团是不是就一定会输?是不是就好像一盘菜里少放了盐?我妈雇的厨子每次做饭都会跟我们说,百味盐为先,做菜不放盐做不出好味道。哎呀,想回家了,余高的食堂里面的全是猪食。”
“怎么还骂自己是猪呢。”
我随便应付了杜闻一下,然后倒也确实想到了杜闻问的那一连串,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魏辰在合唱团里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我也没有听过她的合唱,我唯一一次听见魏辰唱歌,是在元旦晚会前的那家歌厅里;魏辰唱歌很好听,这点我至今都很佩服。
“魏辰在合唱团里是领唱。”刘川说。
“啊?刘川?不是,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被刘川说出的话狠狠吓了一跳。
“上次副班主任让我去搬教材,路过他们合唱团训练的那个教室看见的。”
“领唱?你确定?领唱是不是就是那种站在最前面,戴着个小红帽,挥着个小红旗,唱着‘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那个?”杜闻又插嘴。
“对对对,就是那个。”刘川应和。
“哎呀,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领唱一般都是最漂亮的女孩子,或者唱歌最好听的,你说是不是,关翎,你说你亲爱的魏辰是哪种?你当时怎么追的魏辰?按你的风格应该是写情书,你写的是不是‘亲爱的魏辰同学,我注意你很久了,我觉得你长得特别好看,而且唱歌特别好听,我喜欢你’?”
“你他妈无不无聊啊。”
“关翎不好意思什么呀,难不成是魏辰给你写的情书呀?那我还真不信。”
“你们两个脑子都有问题。但我是真的没想到魏辰是领唱,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挺容易害羞的。”
“那就是喜欢你,害羞就是春潮泛滥,春水初生,春心荡漾。丁倩偶尔也这样,关翎,我懂。你想,你女朋友虽然说不上长得有多么好看吧,至少没有丁倩好看,但是确实属于是有气质的人物,站前面领唱也能镇住场子;她唱歌好不好听我就不知道了,我从来没听过。你肯定听过,你来说。”
“好听,但我只听过一回。”
“怎么才一回啊?你俩不是同桌吗?不是谈恋爱吗?”
“真就一回。刘川,你信不信?”
“我信。”
“你看,刘川都信。”
杜闻就着某句没头没尾的话又打开了一个没头没尾的话题,内容应该还是有关他心坎上的丁倩;我没有什么听的欲望,就把视线从右转到左然后从左转到右。天气很好,月光清澈而又不亮,给那几对躲在黑暗角落里研究彼此身体结构有哪些不同的小情侣们提供了良好的遮蔽;天气很好,照理来说我的心情也应该很好,但是总觉得很奇怪,就像是空气又再一次变得粘稠,卡在喉咙里的痰一样,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突然看见了司南。他一个人,穿白衣白鞋,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在夜色里,显得很突兀。
我随便找了个什么理由,也不管杜闻和刘川听没听见,就径直超司南跑过去。魏辰不在我身边,司南好像是最接近魏辰的那一个。
我拍了拍司南的肩膀。我说,你好呀这位同学,所有人都成双成对的,你怎么一个人逛操场呀,要不要我来陪陪你呀。司南便向我打了一个非常熟练的招呼,就好像他已经和一百个人打过招呼了一样。我始终无法想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司南认识的,很多时候,这个问题显得迷离而又深厚,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是否真实存在。
我随便说了几句话,司南开口了。
“关翎,听说你是写东西的?”
“我是。怎么了呀,听谁说的呀,我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呀?”
“没有,在校刊看到你写的文章了,挺好的。”
“那是,我一直认为自己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文人,有的时候灵感来了,文笔清新,一时无二。”
“那好,你能帮个忙吗,帮我写点东西。”
“当然好呀,写什么东西呢,情书?看上某个幸运的小姑娘了?我从来没写过情书,不过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写。”
“不是,我最近编了个曲子,你帮我写个歌词呗。”
“好说,你多久要?”
“慢慢来,不急。”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美好的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应声结束,在腆个肚子的春晖来抓迟到之前,我回到了C401教室我自己的座位上。我边上的位置空着,魏辰还没有回来。我没有什么写作业的兴趣,等会去刘川那边抄吧;想到这,我掏出稿纸来写司南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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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都是被修剪得干净又挺拔的小树,大家都一样,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要当天上飞的小鸟,河里游的小鱼,放肆生长的野树苗,我要做自由的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