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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那是一个下午,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没有社交应酬需要,没有挂名老公打扰,但有张姨烘烤的美味甜点,可以算一段美好时光。
当时,林亦文正趴在客厅沙发上,姿势随意且并不优雅,沉迷于背她的台词。
她面前摊着剧本,已经用数支荧光笔,把台词标成了五颜六色,十分花俏。
突然,张姨一个滑铲着冲进来,飙出海豚音:“太太太太老太太的车到门口了!一分钟后进门!”
林亦文的脑子,还在台词里打转,完全没切换到现实危机,听到如此绕口令般的一句,只是不解地问:“哪位老太太?”
“秦先生的祖母!老宅那位!”张姨急得快要原地起飞,“她从不提前通知,这是她老人家的行事风格!”
林亦文脑子里迅速调取资料:秦老夫人,老教授,秦家真正的定海神针,秦野祖父的遗孀,晚年隐居老宅,但威名不减。且听秦野提过,她对对孙子的婚姻持观望态度。
她低头审视自己:宽松卫衣,瑜伽长裤,唇角沾着点心碎屑,头发用一支荧光水笔胡乱簪着……
很好,形象分负无穷。
“来不及换衣服了!”张姨已经绝望。
“没事。”林亦文迅速弹起身,“来不及换装,就换策略。”
她摘下水笔,梳理头发,抽出湿巾擦脸,然后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贤淑温婉装不了了,就坦率自然吧。
门铃响时,林亦文已经站在玄关,脸上的惊喜用量适中——多一分是谄媚舔狗,少一分则怠慢失礼。
门开了,秦老夫人站在门口,银发如雪,气质出众,手里那根红木拐杖,看着更像权杖。
秦野站在奶奶身侧,看了林亦文一眼后,果不其然开始皱眉,眼神里,谴责意味明显:你就用这副尊容,迎接我奶奶?
但太太是自己选的,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介绍:“奶奶,这是亦文。”而且今天,居然还是个原装版本……这女人,平时不都好好地在扮演秦太太么,今天失忆了?哦,今天他没提前通知……她也真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唉……
林亦文接收到秦野的腹诽,但全数过滤掉,她上前一步:“奶奶好,没想到您今天会来。我正看剧本呢,衣服都没换,您别介意。”
先发制人,自曝其短,运气好的话,坦率能化解尴尬。
秦老夫人的目光,从她的卫衣扫到瑜伽裤,再到那张素净的脸。目光停留了两秒,似笑非笑,但也并非不悦。
“在家自然点好。”老夫人声音沉稳,带着老派知识分子的腔调,“总端着,累。”
第一关总算险过。
客厅里,老夫人落座主位。林亦文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张姨泡完茶,她便起身接过,放到老夫人面前的小几上。
“奶奶喝茶,小心烫。”她说,“您喜欢的普洱,十年陈。”知道对方喜好,是尊重,也是战术。
老夫人抬眼看她,放下茶杯,便单刀直入:“听说你们交往不久就结婚了?”
林亦文坦然道:“是,有时候缘分和时间关系不大。像秦野谈项目,看准了就会果断出手,这点我很佩服他。”
秦野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小野是我看着长带大的,”老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说,“他喜欢什么样的,我清楚。”
潜台词:你不是他喜欢的款。
林亦文笑容依旧:“奶奶,人会改变。他小时候爱喝果汁,现在也开始品茶。就像做研究,旧课题的参考文献很重要,但好学者不会只重复引用,也要开拓新领域、发表新成果。”
老夫人微微点头,又问道:“我听小野说,你是演员。”
“对,我演过戏,还在学习阶段。”
“演员这职业,”老夫人缓缓道,“演的都是别人的人生。演久了,会不会忘了自己是谁?”
问题其实意有所指,像一把锋利刀刃。
林亦文沉默了两秒,然后抬眼迎上老夫人的目光:“奶奶这个问题,让我想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的争论。一位主张成为角色,一位主张表现角色。我个人的理解,好的演员是在理解别人的基础上,找到角色与自我的共鸣点。演完戏,卸了妆,我还是我。只是这个我,因为理解了更多人生,变得更丰富。”
老夫人微微扬起嘴角,但没多久,又严肃起来,问道:“你觉得小野爱你吗?”
林亦文呼吸一滞,随即笑了:“爱不是静态的结论,而是动态的进程。而且,十八岁的爱是本能,二十八岁的爱是选择。秦野选择了这段婚姻,我也觉得我们挺合适。”半真半假,但足够诚恳。
老夫人目光移向茶几上的剧本:“你的?我看看。”
林亦文拿起剧本,双手递过去。
老夫人接过,翻开时动作轻柔。
她看了几页,忽然抬眼:“标注得很细致,蓝色是情绪,红色是台词重点,绿色是肢体语言……这是你自己总结的方法?”
“算是吧,”林亦文有些不好意思,“大学时老师教过一些标注法,我根据自己的习惯做了调整。就像您教学生做笔记或者批改论文,肯定也有一套自己的标记系统。”
老夫人眼睛微亮:“你知道我带学生?”
林亦文微笑:“听说您退休前是中文系教授,带过很多届研究生。我觉得您一定是一位知识渊博,严谨细致的人。”马屁拍得清新脱俗,有理有据。
老夫人这才真正地笑了——不是礼节性的微笑,而是带着认同感的笑意。“不错,”她合上剧本,“用心做事的人,到哪儿都看得出痕迹。”
老夫人又问了林亦文几个问题,好像意识到冷落了孙子挺久,忽然转向秦野:“你书房那盆蝴蝶兰,谁打理的?养得不错。”
秦野一怔:“是……”他连书房有盆花都不知道。
“是我,”林亦文接话,“上个月我看它叶子有点蔫,查了下资料,调整了浇水频率和光照。其实我也不懂,就是瞎琢磨。”
这是真事,某天她去找秦野签字,顺手拯救了那盆濒危植物。
“瞎琢磨能琢磨成这样,也算本事。”
“就是运气好,”林亦文谦虚道,“植物比人好懂,渴了蔫,水多了烂根,都会表现出来。人就不一样了,有时候心里想什么,脸上根本看不出来。”
这话另有所指,但她说得天真烂漫,仿佛只是随口感慨。
秦老夫人坐了两小时左右,临走前,她拍了拍林亦文的手:“下周末家宴,回来吃饭。”
这是认可,也是接纳。
送老夫人到门口,看着她上车离去,林亦文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有点湿了。
回到客厅,秦野还站在那里,看着她。林亦文今天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期。奶奶是古典文学教授,退休十年了,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商业家族的老夫人对待,也不是容易被取悦的一个人,但林亦文的每句回答,堪称对老教授的精准投喂……不知道是因为她天生聪慧,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林亦文,”他忽然开口,“你刚才说,植物比人好懂。”
“嗯?”
“那你说说,”他看着她,“我现在在想什么?”
林亦文眨眨眼:“你在想——‘这女人居然没搞砸,还让奶奶说了句好话,不可思议,大概走了狗屎运了。’”
秦野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嘴角弯了一下,几不可察。
回到自己的房间,林亦文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今天这场即兴演出,演的是她自己,一步险棋,好在,没被退货。
至于秦野那个问题——“我现在在想什么?”
林亦文笑了笑。
谁知道呢。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不知是否因为秦老夫人的肯定,接下来几日,秦野对林亦文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改变,虽然微乎其微。
只是,每次,当林亦文开始心存一点点侥幸时,现实总会再给她上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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