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

作者:说书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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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叫慢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块石臭豆腐摊的老板。

      老板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抹了把手,才慢吞吞说:“能不能给我这臭豆腐拍两张,洗出来我好挂这里,”在他的小摊上比划两下,“这么一挂,你们一定要拍得让人一看就流口水。”

      隋遇朱安你看我,我看你,心里不免有两句牢骚,我们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再小的老板也是老板,看他们没动作,立刻说:“不白给。洗照片的钱我出,这退你。”

      老板从围裙兜里掏出的纸币比他的围裙还要油腻,朱安不太想接,隋遇也是。

      “拿着吧。”老板一把塞在隋遇掌心,“再给你们来两碗?”

      “不了,不了。”两人异口同声婉言拒绝。

      朱安端起相机,咔嚓咔嚓就是几张,拍罢还调出照片让老板亲自挑选,选定之后,他才收好相机,照旧连相机包一起护在胸前。

      隋遇闻闻自己的衣袖,一股浓浓的臭豆腐味,令他好生嫌弃,扇了扇衣袖:“我们去哪里拍照?”

      “马上就到了。”朱安带着他走进小道的岔口,在一片矮树丛的后面,河畔的泥地向下延伸,形成一块儿低洼之处。这低洼之处又临着河心小岛,那小岛没船上不去,在这里拍照,不怕背景有别人抢镜。

      隋遇很开心地四处张望,朱安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

      “把相机放在那上面,”朱安指的是最高处的土堆,“我们就可以拍合照。”

      隋遇听后照做,踩着土里坚实的几个落脚点,把相机放上去,调好时间,赶紧撤身,奔至朱安身旁。

      后来那张照片被冲印出来,放进相框,又从相框中被人抽出,放进抽屉最深处,再后来那抽屉连带那张老旧的书桌一并被卡车运走。

      那一天,拍照的瞬间,河心岛有一阵风刮过,风很大,却只有一股,风吹乱了他们的发,连脸上的表情也在风中凌乱。

      “你要问的就是这样,”隋遇往后一仰,腰窝“吃”着靠垫,“我说明白了吗?”

      这已经是隋遇第五次来心理咨询,他似乎逐渐适应,面对这位女士,他心中也不再有不安。

      只是...

      “恕我直言,”那位女士脸部柔和的线条一点没有变化,“为什么你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隋遇说得理所当然,“因为印象深刻。”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毕业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隋遇咂巴咂巴双唇,捏着绿茶的瓶颈,往自己嘴里喂上几口,“再后来就没了联系。”

      “你是本地人?”

      “当然。”

      “一直在本地读书?”

      “对啊。”隋遇笑笑,“连大学都在本地,真是一辈子没去外地生活过。”

      那位女士的双眼突然冷洌而清明地看着他。可是,本地并没有国光中学,女士这么想着。

      “我也是本地人,”女士淡淡道。

      隋遇轻轻哦一声,左手握住右手,一下又一下捏着,许久无言。

      本地也没有学校建在山上,也没有学校和寺庙一墙之隔,女士只是在心中这么想着。

      隋遇那边没有回应,又是一片沉寂。

      过了没多久,隋遇将目光移向她:“你想说什么?”

      女士没有回答,将自己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我还有些问题,可以问吗?”

      隋遇很爽快:“可以。”

      有些人看起来很好配合,实际是以温和织就了一个茧房,将自己困在里面,这样才有足够的安全感。隋遇恰恰就是这样的人,他的毫不提防里,步步都是提防。

      “朱安在打印店遇见的那个人是谁呢?”女士语气中满是好奇。

      隋遇歪头:“这个你应该去问朱安。”

      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过硬,他低沉着声音解释:“我不知道是谁。”

      “山路骑车方便么?”

      “下山容易,上山难。”

      “为什么不继续帮大痣抓偷车贼?”

      隋遇想了一会儿:“耽误学习。”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嗯,”隋遇示意她继续问。

      “大家都当过班干部,你觉得班干部和班主任是什么关系?”

      隋遇将问题的最后四个字重复一遍:“什么关系?”

      又喝下几口绿茶,才道:“班主任就像皇帝,班干部就像两班臣子。”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为什么这样形容?”

      隋遇摊摊手,冷冷地说:“不是么?她在班里的权利至高无上,父母也要听从,说她不是皇帝,谁还是?班干部就是帮忙办事跑腿外带监督我们的嘛。难道医生,你没有这样的感觉?”

      女士没有答话,隋遇已经习惯这样。每次他的问题但凡涉及隐私或者个人喜好,女士都不会回答。

      不明白,这是职业要求?隋遇虽然不明白,但也保持着尊重,不答就不答,他就当自己没问过。

      “你觉得这些对你有什么影响吗?”隋遇笑笑,这笑中藏着些无奈,“在公司不也差不多么。老板就是皇帝,我们不过是打工的,打工的也要为难打工的。”

      “你很苦恼?”

      “嗯。”隋遇承认,“我不擅长和别人相处。”

      “从小如此?”

      “从小如此。”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不擅长和别人相处。”

      “为什么?”隋遇窝回沙发,在靠垫上弹两下,他故意这样,这样让他感到有趣,“总觉得别人不喜欢我。”

      女士嘴角走过一抹浅浅的弧度,这是两个问题,他在回避什么?

      “是吗?”

      “是、吧?”隋遇也有些不确定,人心这种东西,难道能剖出来给人看?

      女士瞟了眼墙上的挂钟:“我们时间差不多了。”

      隋遇拎着绿茶瓶,准备起身。

      女士却突然问道:“还是没法固定下来吗?”

      隋遇挠挠头顶的发,又将它们揉乱:“没办法。”

      “好。”

      女士的咨询室在最里间,想从大门出去,必要通过走廊,穿过等候室才行。

      隋遇慢慢走着,不经意地一瞥,透过等候室的玻璃门,他微微蹙眉,这衣服…

      “这衣服…”唐寒钧收起手中折扇。

      原本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打量人眼神从不乱飘,只用表情淡淡,唇边挂着微笑看过去就好。即便心内有评判,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不会随随便便说出口的。

      不过,唐寒钧是个异类,他不仅看,还看得摇头晃脑,不仅评,还非要别人听到。

      眼下他评的那人便是商贾新贵杜家二公子杜鹤影。

      唐寒钧啧啧两声:“这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不经意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衫,暗叹一声,他的穿戴已是家中最好,怕也比不上杜鹤影十分之一。

      唐家是经年的诗书世家,无奈到他这一代,人丁凋零。唐老爷子尚在,可唯一的嫡子早逝,仅留下唐寒钧这一个嫡孙。

      虽然世家的名声还在,内里的破败明眼人都知道,表面虽然不说,暗地里没少笑话。

      唐老爷子尽力维持住唐家的面子,无奈嫡孙年幼撑不起唐家,庶子一家虎视眈眈,让老爷子日日担忧。偏偏这个唐寒钧日渐纨绔,这才将他丢来弘道书院。

      唐寒钧忍不住又去看杜鹤影的衣衫,那衣衫上用秘法绣着仙鹤,随着他的行动,这仙鹤时动时立,颇有灵性。这样的衣衫,也只有杜家这样钱多得烧的人家,才买得起。

      在这书院中,先生教导是人人平等,无分家世门第。可教导是教导,听没听进心里,全凭个人。

      很明显,第一等的学生都是高门大户,第二等的便是朝中新贵,第三等不是破落世家就是商贾子弟。

      商贾人家虽然有钱,却无实权,地位自然不高,不过,这些只是那外人的想法,有钱至极的人想要有权,简直不要太容易。

      每一等的学生里,又还再排个你上我下,唐寒钧对此很是不屑,他倒乐意作个三等学生。

      不过嘛,该招惹的人,他还是愿意招惹,唐寒钧主动上前招呼道:“鹤影兄。”

      杜鹤影有些诧异,眼前这人他并不认识,似乎只是见过一面?

      唐寒钧当然看出他的心思,便自行介绍:“在下唐寒钧。”顿了顿又道,“我们见过。”

      杜鹤影还礼道:“寒钧兄别来无恙。”

      唐寒钧偷偷一笑,只怕你连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什么时候别过都不记得。

      “鹤影兄客气,”唐寒钧拇指一捻,将竹骨折扇推开,微微扇动,“鹤影兄也来弘道书院学习?”

      “自然。”杜鹤影从小跟着父兄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这柄折扇虽价不贵,却不是俗物。

      只扫了一遍唐寒钧的全身,便在心里大概判定他家经济状况如何。

      杜鹤影虽然读价能力惊人,但绝不以价看人。遍身罗绮者,不见得人品贵重,一身粗布衣衫,也不一定就是质洁之人。

      看人,听其言,察其行,以礼为先。

      “各位学子请到这里集中。”这届学子由管事谢敏慎主管。

      他素习敏于行而慎于言,不负这敏慎之名。

      “诶,这人好奇怪。”

      旁边的人捅他一肘:“嘘,别乱说话。”

      “这不是钟家的小少爷么。”

      这位引起骚动的人,正是钟家小少爷,钟灵秀。

      引起骚动的原因——钟灵秀涨红着脸,费力地拨开人群,他用力过猛,两旁的人恰好同时让开,来不及惊呼,眼见要跌,手臂却被人扶住。

      “谢、谢。”双眼瞪大,“谢管事。”

      扶住他的正是谢敏慎,见他站好,便松开手。

      “各位,既然进了弘道书院,就该守书院的规矩。”他停下来扫视众人。

      各家子弟便默默不语,自行站好,唯独钟灵秀四周不曾站人。

      钟灵秀垂首,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只是刚来就丢这么大个脸,哎,反正自己这样,在哪里都丢脸。

      “灵秀兄,我能站你旁边吗?”钟灵秀抬头望去,来人墨发披散,手执折扇,身量修长,潇洒不羁。

      唐寒钧笑得真诚,又问一遍:“可是这位置已有他人?”

      “没有。”钟灵秀短促地答他一声,扭头在自己的位置站好。

      他对人总是刻意疏离,从前也希望和他人结伴,可惜,自己总被别人嫌弃。

      钟家是诗武世家,家中人才辈出,按说,在学子中他该是排第一等。

      可惜,钟灵秀先天残疾,身量仅有三尺,武不行,文一般,不得族中喜欢,未来也是个在家吃闲饭的公子罢了。

      谢敏慎将方才两人的对话往来收进眼底,开口道:“无双山弘道书院,无双乃是国士无双之意。诸位要谨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学而能行方为上。”

      众家学子齐齐道:“谨遵谢管事教诲。”

      谢敏慎特特看唐寒钧一眼,唐寒钧抬头直视,谢敏慎又略微点头,唐寒钧则回以微笑。

      别过众学子,谢敏慎往内院去,转头看那群彼此寒暄的学子,心念,只怕往后这日子不会太平了。

      “灵秀兄,”唐寒钧蹲下身。

      “你、你干嘛?”钟灵秀对他的举动感到不适。

      往日不管是谁,连府中的下人与他讲话也没有这般蹲下身。

      “既然你问了,”唐寒钧这次笑得像抓住老鼠的猫,“那我就诚心诚意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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