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和他的小跟班

　　山里天色亮得早，才寅时，从山头蹦出的朝阳便有几线铺上雾霭重重的仙口镇。

　　客栈前的小道上发白的雾气中，几匹高头大马背上绑得山肿，驮着巨大的行囊，彭睦和谢岭几人早已整装备好，成老六腰间别着两把砍刀，两手却空空，只带着两个马夫打扮的帮手，好脸好脾气的和人招呼。

　　姜苑一脸炯炯蓄势待发地出来，捋了捋马匹的毛，一边观察着，一边寻摸到成老六跟前，忍不住问那狗牙峡到底要怎么过？有谱没谱？

　　成老六一改昨日的紧张，得意道，“小老儿山人自有妙计，姑娘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

　　姜苑望着他精明的神色，哪能当真放心，想了想便叫人将自己的行囊和一部分干粮卸下来，方静渚看得纳闷，问她，“你力气多得没地儿使吗？有马干嘛自己背？”

　　姜苑将一袋牛肉干揣进他包里，“你笨呐，若那峡谷真那么可怕，到时人仰马翻，四散奔逃，不够吃的，那位财神爷心跟秤砣做的一样，肯定也不会管我们死活，我们是不是得先有备无患啊！”

　　方静渚翘起拇指，“论机灵劲儿谁都比上姜小爷！”

　　“那是。”

　　姜苑得意抬高下巴，错眼便见楚玉墀英姿勃发地站在身后，一身缓袍已换成暗色的劲装，很是潇洒干练的样子，她不由干笑两声，“楚楼主早啊，楚楼主昨晚睡得可好……”

　　楚玉墀瞥了瞥她鼓囊囊的包袱，歪头示意赵嚣将身上的包袱也给她，“姑娘看来很清楚自己的用处在哪儿，一块儿拎着吧！”

　　说完忽略姜苑满面怒容，越过她问成老六，“从仙口镇到狗牙峡多远？”

　　成老六道，“大概十五多里，约莫两个个多时辰便能到了，爷是不是现在就上山？”

　　楚玉墀望了望日头，再次让赵嚣和彭睦检查人马和行囊后，便吩咐出发。

　　真正走进山里，山林中繁密的枝叶便将天色挡住大半，山间曲曲折折的小路反而颇为晦暗，还没散净的雾气空濛，夹杂着柏叶的清香和层层的泥土腐气，远远近近地总有一些虫鸣鸟叫悚然惊出，一切清幽又令人心悸。

　　姜苑紧张地走着，不时望了望累累的密林间浓阴处，又看看断后的两个脚夫，和成老六一般只带了两把弓箭和刀，干粮水囊等一例没有，但却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山里人入山这么轻便么？

　　跟上队伍，在密林中穿行了一个多时辰，地势渐渐往上拔高，再走一截，山回路转却是陡上陡下的峭壁，峭壁高万丈，犹如凭空天降，只有几簇深绿色的灌木岩草从石缝里钻出来。
　　而这峭壁间仿若被一刀劈开了一条裂缝，一道能并排过两辆马车的峡谷山路便从裂缝中直直地通过山体。

　　姜苑叹为观止地仰头望着，一时忘记了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成老六的一席话起了作用，她总觉得四处静得发虚，刚刚虫鸣鸟叫的声息瞬间万籁俱静，只有呜呜呜的风声低鸣着从峡谷里窜出来，隐隐还夹杂着一些说不上来的声音，好似无数的人窸窸窣窣的在里面某个地方低语。

　　“奶奶的，撞邪儿了！”

　　姜苑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扭头看方静渚，“你有没有听到有什么怪声？”

　　方静渚安慰她道，“别怕，我们这么多人，阳气旺盛得很，我就不信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魑魅魍魉！”

　　才说着，最当先的那匹马突然嘶吼一声，躁动地扬起马蹄，在裂口处打转儿，想要往回冲，其他马匹好似接收到同伴的讯号也一阵刨地嘶鸣，不断踩踏后退。

　　楚玉墀当先到前头，扬了扬手，“先后退，小心惊马！”

　　待马匹牵制下来，成老六拿出那一袋子的棉花破布，交待道，“畜生自来有灵性，能听到人听不到的声音，容易惊慌，大家伙儿照我的样儿，把棉花布塞进马耳朵里，塞紧了，地动山摇也不要让这畜生听到分毫，否则一进去了风声紧，钻出点什么怪声，将这马吓得四处乱窜，丢了行囊冲闯到人，我们都得完蛋。”

　　几人依照塞好马耳朵，楚玉墀叫赵嚣一一检查过，简单交待两句，回过身来见姜苑，好似觉得有些麻烦，道，“你跟着赵嚣。”

　　“不用，让他自己顾好自己吧，不要到时还拖累着我。”

　　姜苑扬高下巴，示威似的“哗”地从腰后抽出一把窄刀，又撸袖将手臂上的袖箭亮开，动作颇英姿飒爽。

　　楚玉墀挑眉，“女侠好自为之。”

　　姜苑抽刀挡在身前，纠结着又靠近楚玉墀，骨碌碌的眼睛打转说，“成老六靠谱么？我怎么觉得这些人有些古怪，不怀好意似的？”
　　她悄声指了指，“你看他们除了武器外，什么都没带，不像要带我们长途进山的样子，恐会有诈！”

　　楚玉墀偏头，看她眼睛贼光发亮，“我看你比他更像不怀好意。”
　　目光一闪，朝彭睦和成老六做个手势，照旧是成老六开道，那两个脚夫断后，其他人紧紧跟着成老六慢慢牵着躁动不安的马进入山体裂口。

　　才进入，轰地一阵山风袭来，低低叫嚣着瑟瑟价响，等这一阵过后，他们再接着往里走。

　　那山体内的峡谷却是口窄内阔，好似一个棒槌，里面地势渐渐走低，高不可攀的两侧山崖更加陡峭，顶处岩石犬牙交错，仿若一个廓形的牙茧，一点点合拢，将谷道封起来，越深入，越只见得到头顶一线天光，而底下灰蒙蒙的雾气竟也没散尽，如薄纱般沉在底部，两丈之外几乎见不到前面人的背影。

　　姜苑跟着扯住马缰的方静渚，眼中望去，四周所有的景物模糊起来，缥缈的雾气，不断涌入鼻腔，若此时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突然袭击，给她一下，简直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跟紧点，不要和我散了。”

　　方静渚扯了她一把，也紧跟上前面的成老六，“搞不好这山壁里有些什么岔道，走错了，回头想找人都找不到。”

　　“岔道倒没有。”成老六闻言，在前头接口。
　　“但这峡谷两壁岩石有些地方脆薄，渗水侵蚀下形成了很多孔窍，孔窍在山体里四通八达，若不小心踏进去，说不定就跌到山体里困住，出不来了。”

　　姜苑不由怪道，“你不是说没人敢过这峡谷？怎么又知道山体结构？”

　　成老六讪笑一声，“我，我靠山吃山，猜的。”
　　见彭睦按了按刀，忙又道，“其实这些年除了你们，还有两伙不怕死的陆续进来过，你们也知道我成老六看见白花花的东西就走不动道，经不住他们软磨硬泡，就冒险带进来了，前一伙人还好，啥也没碰着顺利进去了，刻大约两年前，后有一伙人，其中有一个走到半道失踪了回头怎么也找不到，过了一段时间，那尸体却突然从山下的河道里出现，我便猜测莫不是从山体中有空洞相通，在山脚找了一圈，果然见到几个通向山里的洞穴。”
　　他说完连连朝着楚玉墀几个冷面佛哈腰，“不是我故意讹你们，实在是上次死了人，不敢再冒险了。”

　　姜苑在茫然的薄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听他说还有其他人，不由一惊，“老伯还记得是些什么人吗？他们进山为了什么？”

　　刚问着，不妨脚下，忽而咯吱一声，身子一歪，不受控制地冲向马匹，惊得马嘶叫一声猛纵向前，险些狂奔出去，幸好前头楚玉墀眼疾手快地绞住缰绳。

　　姜苑惊魂甫定，“踩着什么鬼东西了？！吓死姑奶奶！”

　　低头一看，刚刚踩过的地方一堆白生生的骨头散乱在地，再看雾气中有限的范围内，乱石草丛间几乎都是累累白骨，小的好似就是鸟雀地鼠的骨架，大的像是牛羊鹿，有些还挂着烂肉，有些灰白已经风化。

　　“这是什么？进食地么？此地不会是什么大型野兽的老巢吧？”
　　姜苑看得全身毛孔一粒粒凸起，周身紧绷起来边踩着白骨边举刀朝向四处。

　　“不可能，此处离人烟和镇子都很近，不可能有大型野兽出没。”
　　楚玉墀回头摸了摸地面道，“地上也没有任何大的脚印。”

　　“那是山鬼来收走惊扰到他的东西，大家小声点，不要再耽搁了，快些走吧。”
　　成老六面色发起了白，怎么觉得这趟不太顺利呢，不由后悔起又经不住诱惑，忙催促着不要落单，走出去完事。

　　几人顿时如临大敌，都抄起家伙，默契地望着两边挤做一团，除了喘息声外，一声儿都不敢出。

　　可声越静，越发觉得环境中喧闹，好似有种无法形容的怪声从另一端窸窸窣窣地传来，越走越近，越近越大。

　　大到好似有一整个军队操着铁马刀戈，喊杀震天的冲来，几人几马几乎惊得要四处逃去，彭睦大喊道，“别慌，别慌，是风声！都躲到崖边！”
　　楚玉墀和赵嚣将乱散的人马拢回，又乱踩乱踏地聚在一处，紧帖向山崖，果然一阵山风随着那山响强烈地鼓上脸，几乎要将山雾和人冲跑，尔后那仿若在战场的声音随之也从他们身上踏过，消失在来时的裂口。

　　姜苑和方静渚一起扯着暴躁不停的惊马，手心被勒得火辣辣的，可还没来得及喘息，那吹开的雾气又覆盖上来，头顶上依稀飘过一阵扑扑簌簌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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