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为人知的秘恋

　　齐家两代人，献出两代《平边策》，朝堂上一时间物议沸然。有羡慕的，有质疑的，有跟随的，也有反对的。皇帝就这样看着他们吵吵嚷嚷，仿佛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但对于北边的事情，还是没有表态。
　　对于佛寺侵占皇亲国戚土地一事，皇帝也显得难得磨叽，而且“是非不分的样子”，完全不顾佛家理直气壮地叫嚣。
　　旋涡中心负责北边边防的沈家少将军沈坤建，却好像消失一般哪里都找不到。
　　皇帝没有表态的事情，通常只会急坏“太监”。齐相国虽然位高权重，浸润朝局多年，他的急只是没有在明面儿上罢了。
　　皇帝就像一个耐心的画匠，他早就构思好了整幅画作。留白，其实也是画作的重要组成。这个画匠心无旁骛地落笔，他也等着完成自己的作品。

　　夏府。
　　夏伯、夏昭、夏点和夏清，一起用晚饭。席间各怀心事，居然没有人开口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吃了半晌，倒是夏昭第一个笑了起来，说道：“真是想念二叔，他不在吃饭都不香了。”
　　夏点一听自己大哥说话了，赶忙接上：“二叔当然值得羡慕，现在又不知道上哪儿玩儿去了，也不急着回来看我们。”
　　夏伯这个人，平时在晚辈前很能端架子。以往这种时候，只有夏仲和孩子们插科打诨开玩笑，自己是不参与的。但夏仲走后，整个夏府人太少了，平白对这三个孩子生出一种怜惜来。“不许这样议论叔父。你叔父送完琉璃他们，”，说到这里，夏伯声音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自然回来。”
　　“叔叔最喜欢玩儿了，他肯定还要一路走一路玩儿才肯定回来的。你说是不是夏清？”
　　夏清本来在扒饭，他是今天最有心事的那个。夏点叫他，他才回神。
　　“你怎么了夏清？今天吃饭你就一句话都没说过。我还以为夏点又找你吵架闹脾气了呢？看夏点刚刚还能说能笑地，可见不是你俩的事儿。”夏昭关切地问。
　　“大哥，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找他吵架啊，还又？”夏点一个白眼。
　　夏昭也不客气，轻轻揪起夏点耳朵来，笑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好意思吗？哪次不是你找夏清麻烦。而且越大越不像哥哥，上次和夏清闹完，时常都酸人家。”
　　“哎哎哎，疼，大哥我都多大了，你都当官儿了，怎么还揪我、我耳朵呢？”
　　这么一闹，夏清笑了，夏伯脸上也隐隐有了缓和的神色。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
　　夏昭赶紧放开夏点，夏点也又重新坐好。
　　“夏清，你父亲不在，你有什么事儿要及时跟我们说。”夏伯也询问到。
　　夏清刚要开口，门口一阵儿风，晃进来一人，正是沈坤建。
　　“师傅！”沈坤建上来先给夏伯行礼，但正经的时间，也就只限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了。礼完了，他就不再是宗室和将军沈坤建，就只是夏家的问题学生沈坤建了。这个问题学生，马上提出了他的问题：“师傅，赏口饭吃吧，徒儿偷偷来的，没人看见，自然没人管徒儿吃饭没有。”
　　夏伯看着自己的问题学生这个无赖劲儿，真想伸手就打，可人家现在开始将军了，打不得打不得！自己的徒儿！自己的徒儿打坏了也不好，夏伯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吩咐了下人给沈坤建添碗筷。
　　夏伯忍得住，夏点可就忍不住了。这俩人从小就是不对付。
　　“哟，沈将军，您这个要饭也要得太夸张了。”
　　沈坤建很自然地在夏清旁边找个位置坐下，给夏昭行了个礼并称呼师兄；也给夏点行了师兄弟致礼，但并没有称呼夏点师兄，只是瞪了一眼夏点。夏点作势就要站起来，脚踩在凳子上跟他争了。这是他们年幼时候，经常干的事情。沈坤建功夫了得，但是论嘴皮功夫，夏家夏点是最厉害的，他每次都是吃哑巴亏，气急了，就拿出混世魔王的脸皮来，追着夏点打。
　　夏点余光瞥见夏伯盯着他，夏昭含笑看着他，又赶紧整整身形，拉拉衣服，喝口汤缓解尴尬。
　　夏府自从遣了族人回老家，府里冷清清的，夏点和沈坤建带来了亲人年幼的温暖回忆。吃饭的几个人顿时觉得都暖心了，就像冬雪里头，喝了热腾腾的羊肉汤，一下子手指脚趾都有了温度。
　　“你怎么来了？”夏清侧头看着他，眼睛里刚刚像猫跳动着的小慌乱，一下子安静下来，圈儿在那里睡着了。
　　“饿了，没地儿吃饭。哈哈哈”沈坤建笑得没心没肺。
　　比起夏点的送了的揶揄，夏昭这个大哥给沈坤建夹得菜，还是更实际一些。夏昭总是在照顾他们，弟弟们对夏昭也是心悦诚服。
　　“我进来的时候，你准备说什么，接着说。”沈坤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还没忘记自己进来的时候打断了夏清说话。
　　“啊？啊，”夏清又看了看夏伯，微微皱眉道：“大伯，今天当值的时候，司天监主簿找我，先是讨好，后又威胁，要我推演北边战事。他今天故意找了司天监中一个较为隐秘的位置来和我说话。我借口说推演之事片刻不能完成，没有立即答应。”
　　夏家的人，面色凝重起来。自齐摇光献出《平边策》，朝堂之上的争论愈演愈烈。以前夏家远离朝局，这些事儿他们不用应付，只等皇帝指令就行。现在夏家三个晚辈在朝，夏伯就没办法那么洒脱了。
　　“啊？我今日也被齐大人问了”夏点放下手中的筷子，“我说咱们又不管这个，有司天监呢，夏清，我是不是害了你？”夏点下意识望向沈坤建，果然收到带着刀的凌厉目光。
　　“三弟说起来，我也想起来，我也被上司问过，不过刘大人是开着玩笑问的，我也开着玩笑回答，说，这些事情我们晚辈是没资格做的。当时我还觉得自己答得好，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我恐怕失言了。”夏昭不乏担忧地望着夏伯。
　　夏家对《平边策》的态度和皇帝一致，不说、不表态，这让很多人以为，夏家知道皇帝的计划。夏家确实是知道皇帝的计划，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夏清，也许夏伯也知道：皇帝要征南不是伐北。
　　但是夏家毕竟地位特殊。虽说是有司天监，但谁不知道，没职没权的夏伯才是司天监的老大。以前没法对夏家窥探，现在皇帝送了几个夏家的珍稀品种来外面给大家参观，那就自然有人忍不住要出手试试手感如何，也说定有人想尝尝撕开这些皮囊，看看夏家人里面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众人一说，都沉默不语。好在碗筷、餐食能让大家都有点事情干。沈坤建照旧进得香，和儿时抢饭吃的小壮汉无差。
　　夏点又看不下去了，真放下碗筷开始数落起沈坤建来：“嗳，我说沈将军，您这儿是几天没吃了，没看见我们说朝上的事儿啊，您要是看不见也得听得见不是？”
　　沈坤建也不打算放过夏点，他没放下筷子，悠哉哉地布菜给夏伯，说道：“夏点师兄，最近早课偷懒了吗？”
　　“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没有偷懒啊！”夏点说话间还向夏伯偷瞟。
　　“哦，没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师兄得失心太重罢了。”沈坤建也不给夏点说话的机会，对夏伯道：“师傅，其实朝臣们不过是想窥探圣意与天机罢了。人之常情。夏氏怀璧其罪。”
　　“你……”夏点正欲反击，却被夏伯打断：“好啦”，夏伯缓缓落筷，端起茶来细细抿了一口，“行了，用完就回去吧。坤建，你好久没来，陪为师说说话吧。清儿也留下吧。”
　　夏昭、夏点只得停筷回去。夏点走前免不了又瞪沈坤建几眼。沈坤建却像没看见似的。
　　在一旁的夏清把这一幕幕小动作看在眼里，心想，果然，时光是在不同的身上会成就出不同的作品，有的人会抓住时光雕塑自己，有的人会让时光从自己身上流过。他眼里，沈坤建是名副其实的将军了，幼时稚气不再；如此比起来，二哥更像是孩子，并没有长大。
　　夏伯带着两人来到居处小院儿，却只是打坐着听风。夏清、沈坤建都是能沉下心的人，没有疑惑，没有焦虑，是定且安。
　　不知过了多久，夏伯才缓缓开口道：“你何时动身去南境？”
　　沈坤建也不奇怪，只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就快了，但也没那么快。师傅你们要保重，我此去之后，恐怕朝中还有风浪。”
　　“无妨。只是……”夏伯这辈子从来没有觉得说话这么难，每个字都知道发音，每个字都发不出音节来。就好像学语的婴孩儿，因为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口腔肌肉而表达不出想要表达的意思。
　　“师傅！”沈坤建突然打断夏伯，跪在地上行礼：“师傅，徒儿想请夏清师弟来我帐中，师弟舍不得师傅，还望师傅成全！”
　　“坤建！你！”夏清惊得站了起来。
　　沈坤建所说，恰恰就是夏伯所想！夏伯自从听说皇帝单独召见了夏清，回家后又和夏点闹别扭，便猜到所谓何事。他偏心，因为一些原因，他偏心弟弟的儿子夏清，这是自己儿子都不知晓的秘密。
　　“嗯，”夏伯捋着胡须略作思索，便对夏清道：“我认为坤建所说可以考虑。”
　　“大伯，我是不会离开大家的。”夏清说话声音温柔，却异常有决心，“我哪里都不会去。”
　　沈坤建根本没有看他，继续对着夏伯道：“师傅，今日来还有一事。我接到密报，有人正在联络朝臣，打算借佛寺道观侵占土地、私蓄兵力等事，栽赃嫁祸，打压我师门。还望师傅早做准备。”
　　夏清急急说道：“佛寺占用大量良田，所带来的相关问题，本非一朝之事，乃积弊，朝堂之上争论已久；何况师门也好，夏氏也好，约束甚严，定不会有逾矩之事……”
　　夏伯抬抬手，打断了夏清。
　　“坤建，这时候你能惦记师门，为师很是欣慰。我夏氏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个器物，有用的时候，自然有用，你也不必担心我们。”夏伯声音毫无波澜，示意夏清坐下，递与夏清香案，要夏清打香篆。
　　夏清明白夏伯的意思，便闭口不言，只专心作香。
　　“坤建啊，你方才说夏点得失心太重。你又何尝不是？”夏伯慈爱地对爱徒说道：“只是方向不同罢了。呵呵呵”夏伯的笑声充满了天伦之乐的满足感。
　　沈坤建自然知道师傅在说什么，他也知道，他这样做夏清是不会同意的。他也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在强迫夏清，他很想站在夏清的角度去思考，很想知道夏清为什么会拒绝。但很遗憾，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感同身受。他一心要保护一个人，他觉得这样做对他最安全，全世界都知道这样做最好，可那个人倔强地一直拒绝他。
　　这不是他沈坤建认识的夏清。他认识的夏清，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是信奉上善若水，可将自己化作水，任环境变化而安在的那个人。那个人，是当年接受他挑衅师门规矩的师弟，是接受他派焦山金山住到夏府的三哥儿，就是不是眼前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的人。
　　正在他进行“自我反思”的时候，暗影之中一丝异样的响动，传入他的耳朵。沈坤建当下纵跃而起，佩剑出鞘的声音尚未绝耳，便只见他立于夏伯和夏清前面，剑指黑暗、大喝一声：“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