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憾时抱余生

　　短暂的假期到来，韩憾难得松了口气，可即将到来的春节却让她浑身不自在。
　　韩憾讨厌春节，或者说她讨厌所有要求团聚的节日。
　　这个家家户户阖家团圆的节日，韩憾却是从心底里排斥。一年见不到几面的亲戚们推杯换盏虚以委蛇，你挣了多少钱我今年又提了干，你家儿子考了第一我家女儿拿了大奖，貌似无意的显示着自己的优越感，无聊至极。更何况，韩憾家原本冷淡疏离的亲戚关系。
　　父母结束了一年的忙碌，这几日都留在家中，倒是让韩憾有些不适，一天的时间里除了吃饭时间都猫在自己的房间里，连大年三十都不例外。
　　韩憾的手机接连不断的响着，各种复制粘贴的新年祝福短信源源不断的涌进韩憾的手机，韩憾也不大理会。放着音乐，一个人抱着《柯南》，舒服的窝在阳台的椅子上。临近晚餐的时候，韩憾的房门被敲响，妈妈来询问她晚餐过后是否要同他们一起去奶奶家露个脸。
　　“你们去吧。”
　　妈妈似乎早就知道答案，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叫她出来吃饭。
　　晚餐准备的并不复杂，也没什么逢年过节的仪式感，仿佛这只是个平常的周末。这顿年夜饭很快结束，韩憾坐在客厅一一回复着之前的祝福短信。韩憾的父母嘱咐几句后便出门离开，屋内又只剩韩憾一人，和窗外不绝于耳的炮竹声格格不入。
　　春晚的节目一个又一个上演，记录着去年一年的社会热点。裤子穿跑偏的小沈阳登场时，韩憾的手机响起，是远在L市的西可打来的。
　　“韩憾，过年好！”西可喜气洋洋的声音传来，让韩憾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你吃了饭了吗？家里的暖气暖和吗？我和你说这海边也没什么意思，我也不喜欢吃海鲜，真是太无聊了…诶你不是喜欢吃这些东西吗，我昨天和我妈出去给你买了好多，你等我回去的吖，真是的这些鱿鱼墨鱼章鱼到底有什么好吃的吖…”西可絮絮叨叨的话不断传入耳中，韩憾笑的眉眼弯弯，“你初几…”刚开口回复西可，韩憾父母开门回来了。
　　“怎么了？”听到韩憾的话头忽然止住，让西可有些紧张。
　　“没事儿，爸妈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西可明显松了口气，“既然家里有人啦，那我就挂电话啦。”
　　韩憾突然心里一暖，西可怕她又是一个人在家，才特意打来这个电话陪她聊天。“西可，谢谢你，新年快乐。”
　　“你等我回来再说这个话好了。”西可明白韩憾的意思，故意打趣她。
　　“行，回来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韩憾，开心点。”挂断电话前，西可轻声嘱咐一句。
　　“嗯。”韩憾点点头。
　　挂断电话后没多久，电视机里传来倒数计时的声音，钟声敲响，新的一年来临。
　　又是新的一年了。

　　对于韩憾来说，每一个需要一大家子人团聚的传统节日都是对她的凌迟。自放假之后，她每天都在盼着初六快点来，盼着年后的冬训快点开始。初五的时候，韩憾拿着老汪要求做好的的成绩图表让妈妈签字，其实韩憾一向是自己签字的，只是韩憾总是希望这半年来的进步能被父母知道。父母难得有时间坐下来了解韩憾的成绩，虽然他们对韩憾一向放心，可看到韩憾第一个学期的成绩单，还是不免开心。进步了这么多，想必韩憾自己下了不少功夫的。
　　“明天就开学了，你也要早做打算，看自己是想学文还是想学理。”
　　“我要学文。”韩憾说了自己的决定。
　　“行，你有主意就成。”
　　韩憾未再说什么，拿过成绩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有一个瞬间，她期待父母能和她说“你们艾成不是理科更好吗？”“学文科的选择面比较小。”“你是觉得自己物理成绩不好才想去学文吗？”
　　没有，一句都没有。
　　韩憾自嘲的笑了笑，都新的一年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还有这些无端的惦念。

　　初六是年后冬训的第一天，韩憾特意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去了学校。坐在教室里的时候，韩憾觉得自己通体舒畅。禾也来的时候就看到韩憾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预习着课本上的内容。
　　“你没事儿吧！”
　　“我怎么了？”
　　“我怎么觉着你这么盼着开学吖？”
　　“想你了吖。”韩憾打趣。
　　“哎呀，干嘛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禾也佯装一幅感动羞涩的模样，做作的不得了。
　　大家还没从节日的气氛中缓过神来，都有点懒懒散散的。西可来找韩憾时，看见韩憾班里人还少，索性直接走了进去，将一个超大的纸袋子直接蹲到韩憾面前。
　　“喏，你的鱿鱼墨鱼八爪鱼，还有乱七八糟各种鱼。”
　　“这也太多了吧。”韩憾看着眼前这一大兜子零食，有些咋舌。
　　“我妈知道你爱吃这些，越买越多，吃不完就拿出去散一散。”
　　韩憾心里暖暖的，“还是阿姨对我好。”
　　“你没一点儿良心，都是我拖回来的！”
　　“得得得，最谢谢您成了吧。”
　　“这还差不多。我走了吖。”说完就摆摆手离开了。
　　韩憾抱着这一大兜子零食，笑容满面。

　　冬天过渡来年，又是一年春天。
　　这个学期过后要文理分科，大家心里都做好了打算，学习状态明显松懈了许多。韩憾几个人的补习小组倒是一如既往的进行着，甚至壮大了队伍，江祎都加入进来，帮助韩憾恶补物理基础，邢卓还和老汪显摆，“汪老师，你看我们这个阵容是不是挺强大的”，成功获得了老汪的白眼。生活按部就班，没什么惊喜。
　　这个学期老汪没有再组织补课，所以韩憾原本半天的休息时间变成了一天，算是给自己的小小慰藉。星期天的时候家中依旧无人，中午爸爸打来电话，说晚上和她一起出去吃饭。韩憾在家中做完了最后一篇语文阅读的时候，爸爸的电话打来，让她赶紧下楼。当她走进酒店，看着满堂的宾客，爸爸和朋友的寒暄，心里原本的期待，就像盛夏被炙烤融化的冰激凌，一点一点滴落地面，最终一片狼藉。
　　这是一场婚宴，她爸爸的朋友再婚，韩憾被拉着向主人公问好道喜，做足了好孩子的样子。这位叔叔热络寒暄，招呼着自家和韩憾同校的儿子起身问好。
　　然后韩憾看到了江祎，她忽然有些尴尬。
　　没有孩子会喜欢这样的场合，大人们为了彰显所谓的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对他们的孩子进行道德绑架，要求孩子们乖巧懂事，顾全大局，却忽视了孩子们自我压抑的情绪。韩憾看到了江祎不自觉握紧的双手，泄露着此刻的难堪。那种被人忽视的失落感陡然袭来，她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同病相怜之感。
　　韩憾扬起极为欣喜的微笑，装作惊讶的询问江祎是否做完了卷子，她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想让江祎帮忙讲讲。那位叔叔在知道两家的孩子是同班同学之后，越发热络，又从韩憾口中得知自己儿子成绩优异，更加喜笑颜开。
　　却不想江祎更为干脆，借着韩憾的理由，直接宣告自己要离开。原本有些缓和的气氛再度陷入尴尬，桌上一位看起来像是江祎长辈的女性斥责起江祎，还顺带数落了江祎妈妈的教育。韩憾看到江祎眼里升起的怒火，伸手握住了江祎的手臂，莞尔一笑，“走吧。”
　　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丝毫不在乎身后众人的眼光。韩憾伪装的乖巧懂事有分寸知礼节，被她自己亲手撕的粉碎。走到路口的时候，韩憾听到自己的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因为是和爸爸一起出门，身上并没有装钱包，转身回去询问江祎。
　　“带钱了吗？”
　　江祎的视线停留在韩憾的手上，韩憾发现后有些尴尬，立刻松开。回过神来的江祎出声问韩憾，“你想吃什么？”
　　韩憾的视线被路边那家很好吃的蛋糕连锁店吸引，大步走了进去。她怕江祎尴尬，指着一块芝士蛋糕，语气略微刁蛮，“我要吃这个。”说完转身离开，不似平时的成熟周全。
　　江祎端着一托盘甜品坐在韩憾对面，视线一直在韩憾身上。韩憾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就是不觉得你是个喜欢吃甜食的人。”
　　韩憾浅笑，“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过家里没人，我还以为我爸今天回来记得。”云淡风轻的仿佛在说别家事。说完又将刚刚那块蛋糕一分为二，推到江祎面前，“请你吃我的生日蛋糕。”
　　江祎是个极为聪明的人，韩憾无意撞见他的难堪，又自我暴露了自己的失落，两个人同病相怜，谁都别看谁可怜。这样的细腻妥帖他是明白的，旋即故意打趣韩憾，“这是我买的单。”
　　韩憾蓦地失语，江祎见平时伶牙俐齿的人这个样子，不由失笑，心情好了许多。又起了身，“你等一下。”
　　江祎很快回来，手里拿着新买的蜡烛和火柴，将一根蜡烛插到蛋糕上点燃，浅笑着看着韩憾，“许个愿吧。”
　　韩憾眉眼弯弯，闭着眼睛许了心愿，然后睁开眼，笑着吹灭了蜡烛。
　　“生日快乐。”江祎坦诚的接下韩憾的善意，两个人都坦率的面对着自己的难堪，却又不动声色安慰着对方的失意，心照不宣的维护着彼此的自尊心，坐在蛋糕店里，笑得肆意张扬。

　　周一一大早，韩憾一进教室，就看到桌子上放满了礼物。
　　禾也一把抱过她，“昨天我们几个商量好，故意没给你发短信，今天特意来个大早给你惊喜。”
　　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冷，韩憾却觉得自己周身被一股暖意包裹着。西可抱着一个真人大小的熊走进9班，一把塞进韩憾怀中。
　　“恭喜您也和我们一样十六岁了。”
　　几个人起哄的鼓起掌，班中人渐渐多了，韩憾不愿太扎眼，几个人便各自回到了座位。韩憾把看着西可送来的巨大的熊放在最后一排那个空下来的座位上，右手扶额，嘴角有些无奈的抽动。
　　“这要怎么拿回家？”
　　禾也见她这幅样子觉得好笑，“我说你就不能有点少女心吗？”
　　“没有。”西可一向了解她，知道这些玩偶之类不会是她的取向，韩憾还在困惑为什么西可给她送了这样的礼物时，西可的短信就心有灵犀一样的传了过来。
　　“这熊是有点大，但是就陪着你吧，睡觉别再抱被子了，会着凉的。而且这个就是很大，让田今看看，气死她！”
　　韩憾笑着摇了摇头，为西可的贴心，也为西可的孩子气。

　　韩憾拎着礼物，抱着那只巨大无比的熊回家的路上，收获了无数的注目礼，韩憾极为不自在，脸都快要埋进熊里，几个人见她这副极为少见的模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极力憋着笑意。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韩憾几乎是飞一般的冲进了单元楼中，火速关门进家。家里依旧无人，韩憾把那只熊放在了床头，仔细的摆弄好，又坐在桌前，将礼物一一拆开。禾也送了阿信创立的潮牌T恤，章白送了她之前提到的想买的套书，郭舟送了钢笔，邢卓的礼物让韩憾有些意外，是一副耳钉，大方简洁，是韩憾喜欢的风格。至于陆彧，韩憾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是一个有一朵白色玫瑰花的八音盒。韩憾有些费解，看着玻璃罩下的那朵白色玫瑰，轻轻拧动发条，声音响起那一刻，韩憾惊讶的瞪大的眼睛，笑靥如花。
　　是那首韩憾非常喜欢的《想念》。
　　这份礼物太过用心，韩憾知道八音盒要定制音乐不容易，想必陆彧一定费了很大的功夫。韩憾捧着八音盒坐在窗边，静静地一遍又一遍的听着音乐，眉眼温柔。禾也的电话打进来，韩憾笑着接起来。
　　“怎么样？喜欢吗？”
　　“我可太喜欢了！这个可太难买了！”
　　“正好我妈出差，我就让她买两件带回来，咱俩一人一件。怎么样，爱我吗？”
　　“超爱你！”
　　两个人闲聊不久后挂断了电话，韩憾又给他们几人一一发短信致谢，最后一条发给陆彧时，韩憾删删减减，犹犹豫豫迟迟未发，最终敲下三个感叹号发送出去。
　　陆彧看着短信界面上韩憾发来的“！！！”轻笑出声，看来韩憾对他的礼物很满意，手指在键盘上敲着什么。
　　“~~~”
　　“在干吗真是。”韩憾看着陆彧的回复小声抱怨着，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抑制不住，又敲下五个感叹号回复过去。
　　“你现在还正常吗？”陆彧打趣。
　　“出大问题，我现在精神出走。”
　　“礼物还喜欢吗？”
　　“向您致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那是最喜欢的一份礼物吗？”陆彧小心翼翼的发送询问。
　　“是！”
　　陆彧看着韩憾发来的极为简洁的回复，笑得极为明朗，自言自语道，“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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