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这件小事

　　第二天约朱冰，可是那天她和男朋友过纪念日，没有空。
　　我赶紧祝福她，她直击要害，问我：“你怎么不约秦宇？如果是不好意思，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我赶紧回绝：“不用了，不用了。”
　　“我就说原来我们约好了，我临时有事。”她还在帮我想借口。
　　我很感激，可还是告诉她：“真的不用了，我没想和他一起去。”
　　昨晚脑子抽住了，我去退一张就是了。

　　订票真的只是一时冲动。还没有到那样的关系，即使一起去了，我也不会觉得甜蜜，只觉得负担沉沉。
　　最后干脆借这这机会冷静一下，我独自跑去了上海大剧院。
　　坐在剧场三楼，那么远的地方什么也看不清，好在台词念得还算清晰。
　　大约也是因为太远，我没有像读剧本时那么感动，反而像在听一场朗诵。男主角刚念起第一段独白时，我就想起秦宇了。
　　他在念——“你是不同的、唯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

　　想起大四那一年，有一天实习结束回学校，在地铁站上楼时被撞了一下，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格子衬衫的人，奇怪，有点像他，一低头，又看见他常穿的棕色皮鞋。
　　啊，那么，就是他了。
　　那天本来还准备去给交通卡充钱的，也没有去，只紧赶慢赶跟着他的背影，一起站上出站的电梯。电梯往上运作，天光渐渐露出来，那是五月末，正是一个晚霞漫天、云彩飞扬的傍晚。我穿了件长袖衬衫，抱臂抓着他碰到我的地方，想着可以跟他一路走到学校去，心情格外平静。
　　可惜刚过一个马路他就去街边开自行车了。我犹豫一下，见他没回头，也就没有去打招呼，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喜欢他，像是一场春风，走走停停，乍然相逢，又顷刻失了踪迹。

　　又想起有一次在图书馆的门外碰到他，他正和他的同学聊天，我装作等人，站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控制不住地竖起耳朵听他们讲的每一句话，听对方讲要去高中做老师了，他寒暄“厉害，厉害”，听见他们在说答辩的什么文件，断断续续。我站在原地，觉得很幸福，又觉得很寂寞。
　　每次想起他，都是这样的感觉。

　　在剧场的黑暗里，在关于爱情的字句如潮水般向我袭来的时刻，想起他来也顺理成章。
　　黑暗是最适合想念的氛围。拜多年长久观察所赐，这些时刻我总能回忆起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从从不修饰的眉毛一直到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许多往事也会一一浮现。可是，这些时刻，我甚至没有合适的语言来描述想念的滋味。
　　我曾经试图丈量想念的距离，在网上和学校里每个地方搜寻他的足迹。结果白白浪费我的心神，他倒是全然不知。曾经，暗恋他让我自得其乐，又让我黯然神伤。
　　有一段时间，我彻底关上了朋友圈，不愿意看他又为谁评论，为谁点赞，也不想听任何人提起他。在思念里，人的心总是瞬间失衡的。这么多年，我也不能得其要领。

　　我有很多想和他做的事情，可是现在不够亲密，什么也做不成。即使气氛真能有点暧昧，我大概也不会很享受。喜欢他太多年了，信心早就被败坏干净，每一点靠近都会被我反复揣摩，在这种时候，无论做多么亲密的事情，只要是我主动，哀伤来得只会比快乐多。
　　我不知道放任自己这样走下去，我会收获什么样的结局。

　　可是我在黑暗里握紧了手机。
　　说着不愿意和他出来，我只是怕打扰他，也因为我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他的拒绝。
　　舞台上的演员大声念着——“如果我是诗人，所有的声音都只为你歌唱”；
　　他还念，“可是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我这样普通的人，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他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我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空出来的座位。退了票，收了我高昂的手续费，它最终也没有被卖出去。

　　我想，来看这一场话剧，不过是想借此告诉自己：一无所有也没有什么。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生出这些莫名其妙的勇气，可是我告诉自己——林微，你还要更勇敢一点。

　　看完戏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滂沱大雨，街上行人也纷纷躲到剧院的屋檐下，拥挤不堪。我反正也不急，撑着伞，戴着耳机，慢吞吞往地铁站走。
　　夏天快来了。
　　耳机里放着歌，也是《恋爱的犀牛》中的：“你是不露痕迹的风/你是轻轻掠过身体的风/你是不露行踪的风……”

　　忽然想起两年多前的一天，那是到了北京碰上的第一个雨天，我去一个公司面试实习，结束后撑着伞走回宿舍。过马路要上天桥，耳机里也正好是这一首歌，第一句歌词响起时，我便停下了脚步。
　　一瞬间想起他来。
　　我站在天桥上，看车来人往，无人注意我，也鲜有人停下脚步。我一无所有，只有他在我的心上，他成了我的唯一。

　　忽然很想见见他。
　　我想，如果他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该多幸福啊。
　　可是，我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

　　在北京的三年，有时慢悠悠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会有一阵突如其来的风略过耳畔；有时骑着单车飞驰过无人的小路，任低垂在街边的枝丫略过我的额头；有时会独自去看线下脱口秀，小小的空间，买一瓶酒，和所有人大笑出声。
　　这无数个瞬间，我都会想——我可能不会再见到他。

　　我好像在疗漫长的情伤一般思念着他。之前的他总会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点，我和他不过一个校园的距离。而我终于由南向北，也在茫茫人海中失去了他的足迹。
　　我第一次明白，原来真的有与惦念之人再也不能相见的一天。原来有一天，我真的只能仰仗缘分和巧合来遇见他。
　　当然不是没有过分别。我与太多人四散天涯了，只是时间总是会冲淡想念，我会慢慢把他们全部忘记。
　　只是，他不一样。
　　他很不一样。我还没有好的办法忘记他，用时间也不行。

　　再后来，只是想念他就已经足够。
　　想起他的时候，从街边黄色的路灯到晚风都会变得很温柔。
　　他就是我无处不在的风。

　　所以说，这两年我也真的长进不少。现在我们是这么近，如果运气很好，回家路上我都能碰见他呢。
　　我只是没学会把物理距离转换为心灵距离。我知道有一些瞬间会让我们更靠近一点，但是我却总是错过良机。大概我和他一样不合时宜。
　　身上被迎面吹来的雨浇得湿了大半，地铁上还开着冷风空调，还好因为剧院也冷，带了外套。我刷着手机，正看见秦宇发了朋友圈：“送母上回家，忽遇大雨[捂脸]。”

　　第一反应是：他今晚要见家人啊，还好没有邀请他。
　　转念又想：他要淋雨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带伞。
　　已经夜里十点多，可是他还是十分钟之前发的。
　　我想他应该没带伞，他从来没有带伞的习惯。

　　大二时有一次，古代文学课后忽遇大雨，大家都聚在学院楼一楼，我看见秦宇也对着雨帘，一筹莫展的模样。
　　那时候我们已经比较熟悉了，遂走上前去询问：“秦老师，你没带伞吗？”
　　他回头看见是我，无奈点头：“总忘记带伞。”
　　我把我的给他，拉谢思存：“我和我室友一起回，你用我的吧。”
　　“你之后要用怎么办？”
　　“我宿舍还有呢，你下次辅导课还给我就好啦。”
　　“那谢谢你了。”他没有多客气，就接过了我递去的伞。

　　我也是有过雨中送伞的好运气的人呢。我拉着谢思存，看他撑开我的伞走远。
　　后来把伞还给我的时候，他还细心地帮我收好了。我没有耐心收伞，伞永远是乱糟糟的一团，他却收得格外规整，我很久都舍不得再用它。
　　那把伞被我带去北京，又远渡重洋去了英国，此刻还安放在我的脚边。我能寄托的是一件这么小的东西。
　　我定了定神，给秦宇发了条微信：“学长，看见你的朋友圈了，你回去了吗？”
　　发出去的时候还是心跳如雷的紧张。
　　和他发消息我总是很紧张，因为我太容易尴尬了，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的措辞都会让我反复回想，我会不敢再看手机一眼，会顷刻后悔，日思夜想。
　　但是没有一点犹豫。我知道，这种时候，我总会发出去的。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然后回复就来了：“还在地铁上[捂脸]，快到了。”
　　他果然是坐地铁回啊，我忽然有点庆幸。
　　“我也在地铁上呢。你要么在出口等等我吧，我有伞！”
　　“那太好了，我等你。”这一次和三年前一样，他也没有客气。
　　“ok”
　　我久久握着我的手机，有点紧张，还有点欣喜。这样的话，我好歹也算帮到他了。

　　最后是我先到了。
　　因为一个人去看剧，我连妆都没有化。不过因为淋了雨，本来也就很狼狈了。
　　没有发消息给秦宇，我安心站在出口等着。雨依然很大，看很多人忙进忙出，有些迎着雨匆匆出去，举着包挡在头上；有些有伞，便走得更加小心一些，不想受到雨的侵扰。

　　而我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因为等待，我的心跳得比往常更快一些。
　　我百无聊赖，想象了好几次见到他的场面，一直到他在身后叫我：“林微——”
　　我转过头来，我看见他了。

　　他大概已经冒雨走了一阵，浑身比我狼狈许多，几乎从头湿到脚。
　　我向他走近一步：“秦老师，怎么这么惨……”
　　熙熙攘攘的地铁站把我的声音几乎减弱了一半，可是他听见了。
　　“雨也太大了。”他两手空空，伸出来向两边摊一下。
　　……总是被他这些格格不入的动作萌到呢。
　　我从包里掏纸巾递给他，看他低头撕包装，这才掏出手机来，随便划开一篇推送等着。
　　过了一会儿，他把纸递还给我，我看他把用过的纸巾蜷成一团握在手里，便什么也没说：“快走吧，不然肯定要感冒了。”
　　站在地铁站的屋檐下，我一把撑开我的伞。有水珠溅出来，他往后推了一小步，握住我手上面的伞柄：“我来吧。”
　　他的手我在伞柄上，正好在我手的上方。我看了一瞬，缩回了手。
　　他比我高很多，肯定要他撑的。
　　我只是低着头，保持和他的步速一致。察觉到他把伞往我这里偏了一点，遂靠近他了一点。
　　“秦老师，快护着点自己吧，感冒就麻烦了。”刚刚在地铁上，还吹了空调的。
　　“我知道了。”
　　默不作声走了几步，他先开口道谢：“今天谢谢你了，我在地铁上还愁呢，这一路怎么办。”从地铁站回小区，还要走十几分钟。
　　“没事啊，但是看你已经被淋了一场。”
　　“是啊，我去我妈妈家里吃饭，走去地铁站的路上忽然下雨，被浇了个彻底。”
　　“好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
　　“嗯，我总是忘记带伞，碰上这种雨就麻烦了。”
　　“我记得，你以前就不带伞。”
　　他连话语都和三年前相似。
　　他在我边上轻笑：“是啊。”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记得，我还给他送过一次伞。这次，我还有了并肩同行的好运气。
　　“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
　　我有点惊讶，之前他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
　　“我去看话剧了！结束正好下大雨。”
　　“看什么呢？”
　　“《恋爱的犀牛》，我还挺喜欢的。”把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莫名其妙有点尴尬。
　　“哦，听说过，还没看过。”
　　“挺好看的，我每年都看一遍呢。”我又想到他举了一路伞，“秦老师，我举一会儿吧。”
　　“没事儿，就到了。”他避了一下。竟然带了点儿化音。
　　好吧，我披着外套都觉得有点冷，只加快了脚步。

　　先把他送到楼下，我再回去。
　　“秦老师，你快回去吧，要喝热水洗热水澡……”忽然止住话，我才后知后觉脸红，“不好意思，因为感觉会很容易感冒。”
　　“没事啊，”他却小心地把伞递给我，“的确容易感冒，谢谢你了。”
　　他指一下伞：“你的伞还是这一把呢。”
　　我怔了一下，“是啊。”
　　他好像看出我的惊讶，补充：“之前你借过这把伞给我。”
　　“我记得呀！”
　　我是意外你也记得。

　　莫名其妙有点开心。不是因为他还记得这件事情，而是我能理解他。
　　总是把小事记着，有时让别人误会，甚至压力莫大。
　　可是我不会误会他，也不会觉得有压力。我们是这么像的人。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问问他——
　　如果我因此就觉得我们很合适，是不是有点儿太自以为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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