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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涧帆篇(五)
那天我又被一个同学开玩笑了,记忆里那是一个微胖的大个子同学,他的座位就在我左边。这次他们不是说有哪样作业我没听到,而是语文老师发下来三张试卷,只需要做其中两张,他们还很热心的指出是哪两张,我很难不去相信他们。
然而在数学课上课前他们告诉我三张都要做齐,下节语文课要交,而语文老师是班主任,我很怕班主任,因为这几年下来,我们升上高年级,换了一位中年男子来教导我们语文。而这位班主任不会要求我站在教室门口了,上一次他让我站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我深恐这次指不定他就会让我站进教学楼后方的垃圾池去了。
在这样的惊恐驱使下,我竟毫无知觉地颤抖着拿出那张试卷来,放在桌面上,待我回过神来,手仍然在抖,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开始做试卷。然而将近十分钟后,我左边那个男生大叫起来:
“哇塞!你居然在数学课上做语文作业!”
几乎是在瞬间,全班的视线集中在了我的身上,顿时仍低着头的我觉得有一千只一万只的眼睛,正肆无忌惮地监视着我,我感到我的身体一下子就麻木了,连颤抖都发不出来。
让我回到现实的自然是数学老师,本来他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突然他就扔了粉笔,瞬移一样到了我的课桌旁,他把我桌面上的试卷拿上,只瞥了一眼,就撕碎了,然后从我头顶撒下来,没等碎片全部落下,他就提着我的衣后领,我深知那是让我站起来的动作,然后我就站起来了,随即他把手举得老高了,猛地左右两耳光,然后我耳朵里响着“嗡嗡”的声音,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就是耳鸣,我的脸像是被马蜂蛰了一般火辣,竟无一丝疼痛感,再接着我瞥到周围,周围的视线里逐渐变成笑眼,我以为我是被打蒙了。
接下来的事不止让全班震惊了,更是轰动了校长。
我以为我看到了幻觉——阿远头顶他的座椅冲过来,在要抵到数学老师的前一刻,他把它扔了过去,只见数学老师一下子被击倒在地,跌坐下了,阿远扑上去把他摁到,疯狂地拳打脚踢,我从未见过阿远那样的眼神,以至于他的整张脸像黄果树的皮一样拧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傻眼了,当老师正要将阿远从身上推开时,阿远却腾飞起来,朝他两腿间的□□狠狠地踢去,踢了多少脚我忘却了,或者该说没去数,我只看到数学老师的表情比阿远变得更加可怖,然后他就彻底放弃了抵抗,那个样子让我想起了在村子里看到的死猪。
虽然数学老师放弃了抵抗,但阿远却没有停止他的攻击。看着已经瘫软的数学老师,他又跳到他的肚皮上坐下,狠狠地抽老师的耳光,就像数学老师抽我的时候一样,把手举过脑袋,一下,两下,三下......(抽了多少下我已经不记得了)然后阿远累了,他喘起了气,好不一会儿,才拿起他的座椅拖回到他的位置坐下,就又变回那个镇静的阿远了。
我们是在语文课上课后没多久被带到一个叫“政教处”的办公室去的。全班直到那节课下课都没人吭声,没人走动,没人说话,那是我记忆里最安静的教室,往后的教室都没有那天那时的安静。
语文老师发现之后立刻通知了学校的管事主任,安保和救护车。随后他试图从前排的一个学生嘴里得知事情的经过,可那个平时上课经常踊跃发言的同学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最后还是阿远告诉了他事情的所有经过。
当他听完经过后,脸瞬间膨胀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完全没了初来教室时的震惊与温柔。他要求阿远跟我立刻跟着他和主任去那个,后来我们长达一周的校园生活在那度过的,名为“政教处”的办公室。
阿远很淡定地表示,我们的父亲没来之前,谁也别想让我们去任何地方,不然他就从这里的窗台跳下去。
当时我们的教室是在四楼,而阿远恰好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旁。当阿远说完之后,他们居然恢复了之前的温柔,轻声细语地跟阿远说着话,我从未见过老师们那样低声下气,让我想到了那些来我家求我父亲办事的乡亲和远房亲戚。
翟叔叔和我父亲来的时候又下课了,那个时候走廊上到处都是人,有的学生想要过来我们的窗口上趴着,结果被教导主任训斥走了,当时的嘈杂在往后的岁月里历历在目,因为教室里真的太过安静了。
翟叔叔来的时候一把拽住我们班主任的衣领:“我儿子要是有事,我让人拆了你们学校,然后再拆了你屋房子......”
这倒不奇怪,因为翟叔叔向来溺爱阿远,同时也很关爱我。
刚刚被教导主任镇压下去的气氛又炙热起来,而教室里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班主任也会害怕啊,以前他总是一脸严肃,惩罚人的时候笑眯眯的,每次看到他的笑脸我的心都会像被什么抓住一样。
我们起先去的是校长办公室。那个跟庞爷爷一样气色红润的白头发白胡子老人,却比庞爷爷体型上大上好几圈,跟升旗的时候不一样,隔得近了看得很真切——校长满身的油腻。
他让教导主任把事情给大家说清楚,阿远则制止了他们。
——那狗东西是我打的,你们不要觉得我说话粗俗,都是老师教得好,那狗东西上课的时候时常说“教了这么多遍都不懂,连农村的猪狗都比你们聪明”。今天我打了他,也是他教我们的,你们看看他(阿远不回头地用手指向站在他身后的我),不是说老师教育我们就像教育自己的孩子吗,我不相信他会把他孩子脸上打得手指印都印在那里了,甚至还有血污了。如果那狗东西想要我赔钱赔礼也行,他得星期一全校晨会的时候,给我的同学赔礼道歉,我们是孩子,你们教育者不做好表率那我们也就只有有样学样了。你们可以勒令我退学,我爸就在这里,那些事你们可以跟他说,但要我们赔医药费什么的,免谈。
阿远一番话说得他们目瞪口呆,平日里威风凌凌的教导主任也变得扭捏了,校长一脸沉闷,但转瞬他就又面露笑容。
还是校长先发话了:“今天这个事啊,等我们先了解......”
翟叔叔暴怒了:“当事人都在这里,有什么还不能了解清楚的,我儿子打得那个老师进医院了是吧,你可以找人问问他们同班同学看看我儿子有没有说谎,如果事实就是我儿子说得这样,那就按他说的做,不然——我最近倒是认识了几个不错的律师事务所。”
我那时实在不能明白这事怎么又跟叫做律师的人扯上关系了。
然后那天我们就跟着父亲们回去了,因为校长说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之后再说这个事。
之后的一周我们就在“政教处”商谈这件事的解决方案,都是大人们在说,教导主任一再承诺着校风校纪一向很严谨,他总想着让阿远写什么保证书并想要翟叔叔在上面签字,而翟叔叔对此则嗤之以鼻,直到最后一天翟叔叔却冷静下来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坐在椅子上跟教导主任他们谈了,他翘着二郎腿,哼了一声“打官司吧”。
不过最后还是阿远解决了这件事。
——你们到底要讨论到什么时候,看你们讨论一周了翻来覆去都是那两句话,我倒是像是在看你们打官司,话说回来来学校到底是干嘛的,不正是接受正统的学习吗,我不知道你们一个劲地跟家长讨论到底是想干嘛,是要教育他们吗,反正我要回教室上课去了,如果你不要我上课了现在就直说,否则我明天直接去教室了,还有其他什么事你可以继续跟我爸他们讨论,你们商量个几年都没问题。
然后第二天我跟在阿远身后进了教室(阿远让我跟他回教室)。这件事的后来到底是怎样解决的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我应该被翟叔叔和我父亲顺利解决了,因为我们顺利读到了毕业。
只是那位数学老师并未像阿远跟我说的,当着全校的面给我赔礼道歉,但我跟阿远也没写什么保证书。在我们之后的一个月数学老师就来上课了,仿佛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只是我们回了教室的又一周——阿远在晨读前跑来我的座位旁,他俯视着坐在我左边那个胖胖的壮硕的男生,“起来”,他冷冷的声音竟在教室里回荡了起来,随后那个男生就站了起来,阿远转个身把住他的肩,露出满面笑容温柔地说着话,“你啊,跟你那些狗腿子记着,要是你们敢再对他使什么小动作,上次数学老师就是你们的榜样。”说完,阿远拍拍他的肩膀就回座位去了,而那天我左边那个胖胖的同学直到晨读结束都站在那。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独自一人前往公交车站,然而我在那里又遇到了“胖熊三人组合”(这是我私下给那三个人取得绰号)。我原以为我早就把他们忘了,因为自打阿远来后,我就不坐公交车回去了,翟叔叔会让人来接他顺带把我也捎上。可那天阿远不舒服,早早就让翟叔叔接他回去了。
胖熊他们应该都是附近中学的高年级的学生,在当时的我看来就像熊一样高大,再来我又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所以私底下久而久之就称他为胖熊。他们已经强制从我手里要了一年的钱了,阿远跟我说过多余的钱分给别人也无妨,再来每次他们从我手里拿钱的时候都会说:“你他妈不是有公交卡吗,把钱全给我们你也能回去!”
我仔细想了一下,他们说的也是,所以就将身上的钱全给他们了。
原以为多日不见忘了他们就不会害怕了,但看到他们的时候心一下子就被捏紧了。正当他们笑嘻嘻地要从我手里把钱接过去的时候,我一下子收回手,把钱撕碎了。
“操,你他妈有病吧,我操——,”胖熊一脚把我踢翻,“你他妈,你他妈——今天就走回去吧,”他从我口袋里搜走了我的公交卡,“喂,你们两个,快过来,把碎片捡起来,看看能不能黏上!操,这狗日的今天出了什么毛病!”
随后他们拿着我的公交卡,和那一堆碎片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阿远跟我说过做事得给自己留一手,所以我在书包夹层里放了五块钱,幸好他们没有搜我的书包。
回家的公交车上,我忘了去拍胖熊他们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些积灰的脚印。因为我想起刚刚一时冲动里想起的阿远告诉我的一件事。
——大人们说的话并不一定就是对的。像是那些老师,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老师只不过是他们的职业而已,往后的很多事也是这样,你不要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得要有自己的判断。就像计划生育,在农村这么久你也知道,虽说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但农村里还不是重男轻女,一直没告诉你二狗家的事,他是他家最小的儿子,在他之前还有几个姐姐两个哥哥,当时到处都有计生办的人抓孕妇,他家因为超生,家里猪牛羊被政府的人牵走了,房子上的瓦都被那些人掀下好多片,就是因为那样,他出生前家都不完整了,吃不饱穿不暖的,生出来脑子能正常吗?除开他之外那些被逮的孕妇,全部抓去,打上一支催生针,流产的流产,运气好的话估计能有个三斤大的婴儿。流产的人就会笑话二狗那样的家庭了——还不如流产呢。不过啊,那些膝下全是女儿的人家,有的丈夫会拿着斧子追出去,结果直接被计生办的人一句“政策比天大”吼回去,政策真的比天大吗,难道所有的规则法律不是为了让人们更好的生存吗?所以啊,不要被别人的思想左右,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对错,至少你以后一定要有能拿着斧子保护妻儿的魄力。
那是我碰见胖熊以来,脑子最清醒的一次,完全忘却了初次时脑袋嗡嗡的感觉。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院子里停着翟叔叔的车,打开门,果不其然,阿远和翟叔叔在我家大厅。
——喏(阿远把公交卡和一堆碎零钱递给我),把脚印拍干净吧。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啊,不过你既然迈出这第一步了,后面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数吧。
面对阿远的话语我完全没有任何想法,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才想起我今天忤逆了胖熊他们,却没有为自己考虑往后该怎么办。至此,我只能思考如果阿远碰上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我唯一能想到的是,阿远绝不会在任何不公正的人事下妥协。
我当时竟未细想阿远为什么会有我的公交卡。
至此,我才意识到阿远他是那样的强大,在我面前像是一个太阳,散发着他的光芒,而我,只能在光下找寻他的影子前行。
我开始学习摔跤。我让父亲把屋子三楼改建成运动场,然后父亲根据阿远的建议设计和安放了露天游泳池,篮球场,乒乓球台,桌球台等一应俱全。
我每天都在做着各种加强肌肉的训练,阿远身体状态好的时候会来和我打上一个小时的乒乓台球羽毛之类的,篮球也打,倒不是体力问题,只是他的右脚会痛,所以我们篮球一般只是投篮。
我也跟着阿远学习乐器,贝斯吉他钢琴什么的,我老喜欢听阿远弹钢琴了。阿远的手又长又细,我认为巧手应该都长那样的,每次他上了钢琴课,都会弹给我听他学的新曲子,但我还是喜欢他弹奏那首叙事曲。在我听阿远弹来,都觉得轻快又清澈。
那是不同于在村子时的快乐。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要做的事情,也是第一次体验到了拼尽全力的快感,但我知道,这些都是阿远带给我的,他让我一步步成为了更好的人。
在我锻炼后的半年里,我的身高有了极速的增长,在我六年级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米七了,从五年级的时候班上最矮之一变成了最高,那个时候我比老师们都要高了。两臂上也有了清晰可见的大块肌肉,腹肌日趋变得更加明显。
然后又一天我独自走在驶向回家方向的公交站台的路上。那天从白天开始我就在脑袋里幻想,幻想下午放学后遇到胖熊的情景,我想以我的腕力和力气一定能把他们仨撩到在地上,然后我可以朝他们吐口水,甚至也能像他们以前对我那样,用脚踢得他们全身都疼得不得了,第二天起床像做了好多蛙跳似的,上下楼梯都疼。最后还要朝他们身上撒一泡尿。
可这种幻想一直持续了一周,我都没遇见他们,一直顺利地走到公交站搭车而已。我才想起,上次被“打劫”后,是阿远将卡还给我的。之后我跟阿远说了我的想法,阿远听后一脸苦笑的看着我。
——我说你傻子呢,但你又还没傻到家。你真以为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啊,告诉你吧,暴力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应该该说永远都不会是。时代正在悄悄地改变,我们已经不再是小刘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了,现在可不是靠谁家里人多说话,每家每户都在殚精竭虑地想让孩子们考大学呢,素质文化上去了,都清楚法律法规了谁还想打架啊。
——不过是在某些特殊的位置和事件上不得已才用罢了。
——你听清楚了,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胖熊那类人,即使有也是因为社会向前推进时暴露的弊病而已,这种大可不必理会。
——你狠还有人会比你更狠!
——至于另外的人,对你没有敌意的,你如果觉得好的,能结交的就去结交,如果不能就算了,反正一个人又不是不能活,要想别人能做到的你为什么就做不到呢。凡是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就是了。
我知道阿远说的话永远都是那么的有理,永远让我茅塞顿开,但我却笨得听了后不知道如何行动,不过这没什么,因为我相信再遇上困难,阿远还是会帮我开导我的。
我只能把这些记在心里慢慢地去消化,可我还是想知道如果阿远遇上胖熊会怎么办,虽然我知道当他说了一席话后问他这个问题很蠢,但我还是出了口。
——报警,把钱要回来,把法律程序走完,然后隔段时间再找一群人把他们打一顿,自己千万别露脸,不管是请人的时候,还是他们挨打的时候,都别露脸。再来就是让那些打手们给他们传几句话,保管他们服服帖帖的。不过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以后也不会有人勒索你了吧。倒是这事儿你得反过来想想,我们能做的别人也能做,我们不怕事但也别去惹事,不然到时候晚上走夜路被谁杀了,不仅不知道为个啥,尸体搁哪儿都不知道。
这我能懂阿远说的,以前农村里常说的“沉河”就是将和自己有仇的人打晕杀死,然后晚上扔在江河里,即使被打捞上岸,也不会有人能知道那是谁,早就成了一堆烂肉了,这在我们小时候诸如此类的公安寻人告示比比皆是。想当时没什么现实感,长大后回想起来却一阵阵地后怕。
不过我可能永远都做不到像阿远那样谋事在人了,能变得像阿远那样厉害,是我想都不能想的。例如,后来中学的时候他干了一件事,即使过去几十年,我也还是不清楚他到底怎样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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