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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料
“还没下课怎么就收拾东西了？看你的桌子比你的脸还干净。”物理老师说。
陈一赶紧把书包里的笔、笔记本、作业本、练习册一样样地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满是折痕的练习册的角高高地翘了起来，里面夹的当红女明星卡片滑了出来。
物理老师想接着讲课，可是他的节奏被陈一打断了，想不起来讲到哪里了，他看了看黑板又看了看书本，这时放学铃响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们的作业是……”
陈一的手蠢蠢欲动地摸上他的笔，同时小心翼翼地看着物理老师的脸色。
物理老师顿住了，目光停在陈一的手上，陈一立刻把手放到了课桌下面。
物理老师接着说：“我们的作业是把这节课讲的对应的练习册内容以及本章小测填完。明天上课之前检查。下课。”
说完物理老师开始收拾讲桌上的东西。
与物理老师同时开始的还有陈一，他可不像物理老师那么慢条斯理，慌里慌张把之前掏在桌面上的笔、笔记本、作业本、练习册扫进书包里，有散开趋势的折痕又给覆上了交错的新折痕。
周玉邈快步走过去站到陈一座位的右方，也就是陈一走向教室门口需要经过的路径。
陈一低着头猛冲，差点迎头撞上周玉邈，被惊了一跳后往后退了一大步又差点一屁股坐在他同桌的大腿上。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陈青雨？”周玉邈问。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陈一说，“我是个爱说真话的人。”
“你怎么不多说说你自己的真话？”周玉邈说，“比如你是个藏在妈妈怀里仗势欺人的混蛋巨婴，比如你自以为的幽默在别人看来很恶心，比如你刚才在物理课上急于逃跑的样子很像尿急找不着厕所。”
周围看热闹的人看着陈一面红耳赤的样子哈哈大笑。
“我不是……我……”陈一恼羞成怒，“你就护着他吧，可劲儿护着他吧，也护不了几天了，过几天他就退学了，要上火锅城打工去了，你到时候可以帮他端火锅盆子。”
周玉邈愣了愣，用询问疑惑的目光回头看向陈青雨。
陈青雨本来弯腰驼背没精打采地坐着，接收到周玉邈的目光后立刻坐直了身体。
陈一趁周玉邈回头，赶紧从他同桌那边绕到讲台上，头也不回地飞快冲出了教室。
郑与诚对李航超和王传新使了个眼色，三个人一起快步追了出去。
周玉邈回到座位上坐下。
陈青雨呆呆地看着黑板，僵硬地坐着。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虽然他们好奇心很强，但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段在饭点对食物的渴望比对吃瓜的渴望更加强烈。
班里只剩下周玉邈和陈青雨两个人，四周完全安静了下来。
周玉邈问：“你要退学了？”
陈青雨心里一痛，说：“大概是要退学了。”
“为什么？”
陈青雨想了想，从最简单最直接的原因说起：“我太笨了，不是上学那块料。”
“那你是干什么的料？”
这个问题问住陈青雨了，他觉得他干啥的料也不是，可能是块废料。
“可能是端火锅盆子的料吧……”陈青雨说，“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青雨说出来的语气麻木轻松，可实际上他内心痛苦绝望，像整个心脏被塞满了大团大团浸湿的脏棉花。
周玉邈不说话了，但也不起身离去。
沉默。
在这个时候，时间好像变成了一种可以有丝分裂的动物，一秒钟变成了十秒钟，一分钟变成了十分钟，漫长得让人窒息。
“你想一辈子做那些事，再也没有选择的可能性吗？”周玉邈问，“你尝试过了吗？真的喜欢那样的生活吗？”
陈青雨麻木的外壳一下子破碎了，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不想一辈子那样，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他心里的难受好像化作泪水流出去了一些，窒息的感觉减轻了。
“那为什么要退学？”
“顾秀梅不想让我上学了。”陈青雨说出了真正的原因，也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原因。
“她凭什么？你家现在花的钱都是你爸的赔偿金。”
“那有什么办法……赔偿金在她手里。”陈青雨无奈地说。
周玉邈没再说话，颔首沉思了起来。
“先吃饭吧。”周玉邈站了起来，“你中午想吃什么？”
“啊？”陈青雨不明白。
周玉邈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这是菜单，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学校管得严，不让订外卖，看见外卖小哥出现在学校门口就埋伏起来准备抓人，一抓一个准，所以大家只能出去买。
学校不只查外卖，也查手机。可是周玉邈这样的好学生也会带手机。
老师管手机是怕学生自制力不够而沉迷，周玉邈显然不在需要约束的范围内。
所以老师抓其他人带手机那是不遗余力，抓到以后是严惩不贷，对周玉邈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抓到那也是千般维护百般放水。
“鱼香肉丝、红烧排骨、糖醋肉、菠萝鸡米花、宫爆鸡丁、上汤娃娃菜、蒜蓉西兰花、凉拌蕨根粉……”陈青雨看菜单看得眼花瞭乱，感觉哪个都好吃。
但是他担心地说：“还是在食堂吃吧，食堂的饭很好，或者回家吃。”
他看周玉邈花钱从来都不心疼的样子，可周玉邈的父母不像郑与诚他家是做买卖的，应该不会给那么多零花钱吧。
光是垫医药费就花去了周玉邈不少钱，那不像是周玉邈的零花钱额度所能允许的。
周玉邈的钱哪儿来的呢？
他该不会是用他攒了很久的钱来花在陈青雨身上吧……
陈青雨越想越不安。
“就吃这家，这家很干净，味道也很不错。”周玉邈说，“你想吃什么，抓紧时间点，早点吃完中午还能休息一会。”
陈青雨看着价目说了一个最便宜的：“蒜蓉油麦吧。”
“还有呢？”周玉邈说。
“够了吧。”陈青雨说，“早上吃得太饱了，中午不咋……”他本想说不咋饿，想到周玉邈说的“我就没见过你有不饿的时候”，意识到这个说法不可信，于是稍微换了个说法，“中午不咋想多吃。”
周玉邈出去了。
陈青雨还在思考周玉邈的钱，想着想着周玉邈提了一大堆饭盒回来了。
“这么多咱们吃不完吧，多浪费啊……”陈青雨心疼地说。
“没事，我小姨在食堂工作，吃不完的可以放到食堂冰箱里，下午给大家分着吃了。”周玉邈说。
“那还好……”陈青雨迟疑地说，他心疼周玉邈的钱。
也就心疼了大概三十秒，当周玉邈打开菠萝鸡米花的饭盒之后，陈青雨的良心就被无边的饥饿和嘴馋给吞没了。
陈青雨及不可待地打开了餐具包装，眼巴巴地看着周玉邈一个接一个打开一个比一个诱人的饭盒。
“吃吧。”周玉邈说。
陈青雨拿着筷子，等周玉邈夹第一筷子，在陈青雨家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陈一先吃，陈青雨最后吃，所以他习惯等别人先下筷子。
周玉邈夹了一块红烧排骨，放到陈青雨的米饭上：“多吃排骨，从中医的角度来说是以形补形。”
陈青雨看着白米饭上多出来的一块红亮亮的排骨，愣住了。
周玉邈夹了一块西兰花放进口中，慢慢地吃了起来。
陈青雨把排骨夹起来咬了一口，细细地嚼，这和他一般情况下的吃法不一样，一般情况他吃饭都是狼吞虎咽，顾秀梅总说陈青雨吃饭像饿死鬼投胎。
原先陈青雨只是馋这么多好吃的，但是当周玉邈夹起第一块排骨放在陈青雨碗里的时候，陈青雨更多的是享受这种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感受到的被关爱的感觉。
这一顿饭陈青雨吃得很饱，饱到他感觉这个时候要是谁给他讲个最好笑的笑话他也不敢笑，因为他只要一笑肚皮就会破裂开来。
“真好吃啊，”陈青雨感叹，“尤其是红烧排骨、香肉丝、糖醋肉、菠萝鸡米花、宫爆鸡丁、上汤娃娃菜、蒜蓉西兰花、凉拌蕨根粉。”
周玉邈笑了：“你这里为什么要用‘尤其’这个词？真接说全都好吃还更省事一些。”
“总觉得多说一个‘尤其’才能表达出这些不是一般的好吃，而是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周玉邈说。
“不行了，我已经撑得不行了。”
“可以歇会再吃。”
陈青雨靠着后一排的课桌，仰着身体，轻轻地摸着肚子画圈：“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周玉邈停了半个小时后站起来收拾，把没吃完的送去了食堂冰箱。
“趴桌子上睡会儿吧。”周玉邈回来后说。
“噢。”陈青雨趴在桌子上，但是没有闭上眼睛，他一般吃饱了就犯困，可因为和周玉邈待在一起他很清醒，身体各个感官都格外的敏.感。
他脸朝左边，也就是背对周玉邈的方向，看不见周玉邈，可以听见周玉邈的声音。
他听见周玉邈收拾了一下课桌，而后也趴在了课桌上。
陈青雨和周玉邈不是第一天做同桌，可是陈青雨却觉得两个人今天的距离似乎格外近，比以前都近，近到陈青雨可以想象得到周玉邈的呼吸。
周玉邈在他背后呼……吸……呼……吸……
呼……吸……呼……吸……
陈青雨跟着呼……吸……呼……吸……
呼……吸……呼……吸……
他的感官渐渐困顿起来，慢慢地，他睡着了。
睡着之前，陈青雨感觉很幸福，醒来之后，陈青雨感觉很幸福。
他想，如果他再一个人去人民公园溜达，溜达得再次产生想走到湖中央，走到湖底的时候，会有新的念头阻止他了。
就是夹在他碗里的第一块红烧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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