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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向晨曦
辛染仍怔怔望着走廊尽头酷似季渲的身影。日光过曝，他下意识以为那是季渲，回过神来却发现身量不太一样。
他忽然被迟冉冉拉住衣袖，一路拽着快步走向校门。直到二人到了街对面的奶茶店，迟冉冉仍一声不吭。
小店内挤满刚考完试的学生，如一团躁动膨胀的热气，被挤塞进收银台外逼仄的走道。迟冉冉小心翼翼向四周探看，悄悄附在辛染耳边道：“我刚刚看到季明礼了，就在长廊尽头看你。”
辛染眼皮一跳，意识到刚刚误认的人是季明礼。他仔细回想，忽然觉得他俩眉眼的确有些相似之处，只是季渲气质沉稳，而季明礼乍一看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迟冉冉猛地低下头，轻声喊着陷入思索的辛染：“他也来奶茶店了，我们先走吧。”
“要走也是他走。”辛染一抬头，正对上蹑手蹑脚躲在辛染身后的季明礼。被他犀利眼神一扫，季明礼知道被发现了，只得硬着头皮瞪回去。
辛染转过身嗤笑一声，双手插兜，斜睨着强装镇定的公子哥：“难为你一路跟过来。怎么，要帮我买单？”
季明礼小心翼翼瞟向迟冉冉。可惜对方垂眸缄口，只当他是团空气。没能引起女神的注意，他只得自讨没趣道：“买单……也不是不可以。冉冉，你想喝什么呀，我请你。”
周围有几个同学顿时哄笑起来，季明礼梗着脖子，脸涨的通红。可惜辛染不为所动，一个爆栗打断了他低声下气的卖乖。
“你！”季明礼何曾蒙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他刚想暴起还手，又堪堪刹住车，往迟冉冉那里窥了一眼。迟冉冉只瞟了他一眼，季明礼顿时从中看出许多不悦和鄙夷，只得悻悻垂下头。
队伍里几个高一同学指着他小声议论起来，季明礼敢怒不敢言，深觉自己这国际部一霸当得忒没排面。
他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忍耐恼怒，想证明自己已经改邪归正。偏偏那些交头接耳夹杂着他的名字，直钻入他大脑引燃妒火，烧得他理智崩塌。
“下一位！”店员俯视着队伍前的迟冉冉，她赶忙应声转过身。
迟冉冉被喊到时有种下意识流露的慌张，像上课被老师突然点名。她绞着校服袖口，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店员，眼神慌乱四处飘乎。
某个瞬间，季明礼感觉她向自己惊惶瞥了一眼。他愣怔望着迟冉冉脑后麻雀尾巴似的小揪，积聚的恼怒顷刻被那惊鸿一瞥浇灭。
犹豫许久后，迟冉冉点了杯经典红豆奶茶。眼见辛染即将付钱，季明礼顿时如梦初醒。他伸长手臂越过辛染的左肩，抢先递过去一张卡。
“你你你，刷，刷我的卡。”
他声音有点飘，目光躲闪。像技艺不精的演员临场加入对手戏，生怕说错哪句台词。
店员看到那张卡愣了一下，语气有些哭笑不得：“同学，我们这里没法刷这种卡。麻烦现金或手机支付哦。”
“啊，那也没事，我来扫你！”季明礼手忙脚乱摸出手机，短短一句话竟被他说成卡带音效。
旁边看热闹的同学见状哄笑起来。迟冉冉一直低着头，忽然扑哧轻笑，又急忙别过脸去。
辛染见季明礼满脸通红，夸张翻了个白眼，“你瞧你那样，真没出息。”
“那，那可是冉冉啊，她刚刚对我笑了……”
“你还来劲了？”辛染不客气踢了他一脚。见季明礼仍一副丢了魂的恍惚模样，遂不忍直视，转过头拿了奶茶。
眼见迟冉冉跟着辛染走出了奶茶店，季明礼抓起手机就赶了上去。
街边学生熙熙攘攘，三五成群占据了整行人行道。季明礼连着撞开几个同学，一把拽住辛染，冲他大喊道：“你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辛染甩开他的手，眼神戏谑，“哦，季渲没把我微信推你啊。”
季明礼瞬间气势低迷，苦着脸念叨：“他答应我能要到你微信。结果他又反悔了，说什么也不肯把你的微信推给我。”
辛染难得见他臊眉耷眼，心里好笑，“你要我微信干吗？如果和他一样，是因为崇拜我已久，那我可以考虑给你。”
见辛染笑得不怀好意，季明礼咬着牙一言不发。“啧啧啧，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辛染冲他一摆手，作势转身，“追人还拉不下脸，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怎么说我都行，但我喜欢迟冉冉是认真的！”
季明礼这一嗓子完全没顾忌音量，引起旁边不少人侧目，包括没走出两步的辛染和迟冉冉。
“我要你微信，就是想看看她凭什么喜欢你！”他情绪愈发激动，瘪着嘴似蒙受了巨大耻辱，“我就特喜欢迟冉冉。你跟我，男人与男人之间公平竞争。我会一直喜欢她的，她不理我也没事！”
说完，他一吸鼻子，语气低落，“反正她早就讨厌我了，丢面子也没关系。”
辛染闻言一哂：“你早就不要脸了，也没什么面子可跌。”
一直沉默的迟冉冉忽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她犹豫了片刻，转过身看着垂头丧气的季明礼，把奶茶递到他面前。
“谢谢你的奶茶，不过我真的不需要啦。”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带着抚慰般的和软语调。见季明礼仍低着头，她把留有余温的奶茶往他右手里一塞，随辛染快步汇入通向地铁站的人潮。
·
天色暗得愈发着急，辛染和迟冉冉走出地铁站时，小道两旁已亮起路灯。旧街区被黄昏蒙上灰败色调，唯独斑驳外墙上浸染着深秋爬山虎叶的秾丽赤红。
深巷随着夜幕沉眠，只有零星脚步清晰可闻。迟冉冉忽然驻足，辛染没意识到，仍往前走了几步。
老小区内光线晦暗，两只麻雀悬停在矮楼间低垂的电线上。迟冉冉望着那两个黑点，轻声问道：“辛染哥，为什么总有人固执地追着不喜欢自己的人呢？”
辛染耸了耸肩，“可能想不开吧。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呢？不如多换几棵，没准能遇到个高度合适的，称心如意。”
一只麻雀忽然扑棱棱蹬开电线，隐入老槐树投在矮楼间的浓稠黑影中。迟冉冉极轻地叹了口气：“你是真的没有喜欢过谁吧。”
辛染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了你不信，我的朋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除了你都是男生。我从来没想过谈恋爱，真的。”
他望着那只落单的麻雀，喃喃不知说给谁听，“其实我不希望被在意，因为给不起回应。就一个人，心无旁骛，也很好。”
孤单的麻雀抖了抖羽毛，转身飞入寡淡天光。辛染目送它消失在夕辉尽头，躲过了迟冉冉眼中疑惑和探寻。
不远处趿着拖鞋的女人走出烟酒铺，拉下防盗卷帘门擦出刺耳噪声，将迟冉冉和辛染间凝固的静默打破。
女人向他们俩招手，迟冉冉飞身跑向了过去。略显瘦小的男孩从烟酒铺旁探出头，看见辛染羞涩一笑。
辛染向他比了个奇怪手势，男孩兴奋地回以同样的手势。
女人搂着双手紧紧圈着她的迟冉冉，冲辛染无奈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这么久都不来家里吃饭。”
“孙阿姨，我复习期中考试呢。”
“复习就更要来，多补补营养。这几天做的的蒸鱼全给他俩吃了，”孙阿姨说着蹙起眉头，“再说，复习也不可能没时间休息呀。”
“最近有点忙，一逮空就睡觉。”
“肯定又熬夜玩游戏了。”
“哈哈，学习压力大就玩游戏放松一下嘛。对啦，今晚是不是有红烧肉，我闻到香味了！”
“知道你要来，特地做的。”
孙阿姨开了门，摸索着摁亮屋内的大灯。客厅沙发靠着餐桌，家具拥挤在白炽灯照亮的一方小屋内，倒显得温馨热闹。辛染注意到桌上翻扣着不锈钢大碗的盘子，熟悉的红烧肉香气从缝隙中飘散开来。
他正要凑近深吸一口气，衣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了眼亮起的屏幕，他夹着手机溜出门。
楼道里堆着锈蚀的坏自行车，昏黄照明灯下盘旋着一群飞虫。辛染呼出喉中积聚的热气，嗓音散在空荡楼梯间，听上去更单薄。
“季渲？”
“嗯，”低沉声线逸散在飞虫嗡鸣中，显得愈发寂静，“吃了吗？”
辛染呼吸一窒，显然没料到对方会一本正经唠家常。“……马上吃。有事吗？”
“明天你有空吗？”
辛染脚尖踢着旧自行车，废铜烂铁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响。
“明天不是上学嘛。”
“嗯，下午放学后。”
“啊……”辛染仰头望着那群往灯罩上乱撞的黑影，脑中尽是恼人的嗡嗡声。
对方忽然打破了沉默，“我想找你补习数学。”
辛染游离的目光锁定住一只扑棱翅膀的飞虫。他指尖一弹，那小黑点从灯光里坠落，被鞋尖碾入积灰。
“也不是不可以。管饭吗？你煮泡面还挺好吃。”
对方贴着话筒极轻地笑了笑。辛染眯着眼睛，似乎能看见那副神态，如凝结寒意的深潭中薄冰乍破，微微泛起涟漪。
冷风忽然窜进袖口，辛染打了个寒噤，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的面颊紧贴着热烫屏幕，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红键，微信电话已经挂断。
手机屏幕忽然又映亮面庞。季渲发来一则新消息，是辛染常用的ok表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渲也用起了表情包。
辛染盯着那个小兔子比着ok手势的表情包，总觉得和季渲那张冷漠脸放在一起很违和，下意识回复了一串哈哈哈。
对方秒回了一个问号，又突然撤回。过了两秒钟，回复他“没看懂”。辛染哭笑不得——自从他说过看不懂吝啬打字的聊天，季渲就当真了。
辛染刚准备回消息，就听见孙阿姨在房间里喊他洗手吃饭。他应和着走进屋子，摁灭了手机屏。
·
当晚辛染吃完饭本要去TONIGHT上班，却临时收到顾夕的微信，说有事关店。她最近总隔三差五有事不在，辛染问过原因，顾夕却顾左右而言他。辛染索性不再操心，只是关心月底驻场的钱能不能按时结。
期中考试后的夜晚是难得的休憩，学生们大多出去放松狂欢。辛染一个人溜达回宿舍时仍不算晚。他本想上论坛了解一下最近新出的几款手游，又忽然想到明天要早起晨跑，遂定了六点四十的闹钟，预习完明天的新课就熄了灯。
辛染难得好梦，清晨竟然在闹钟响起前就自然醒了。六点五十分，他站在操场边活动脚腕，深吸着清新空气。
宽阔绿草坪蒙着一层薄雾，熹微晨光闪过润湿的砖红色跑道。几只大杜鹃站在漆白足球门旁高视阔步，毫不怕人。四野鸟鸣声清越，飘荡在宽阔操场上空。
脚步声在落满水雾的跑道上一路吱呀作响。辛染正蹲着压韧带，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季渲把书包放在操场边榆树周围的木凳上，没出声。
因此，当辛染回过头时发现背后赫然站着人，被吓得差点坐回地面。
“吓死了，走路不出声啊？”辛染抱怨地捶了他一下，从运动外套里摸出耳机戴上。
季渲保持沉默。柔滑晨曦在他眼中流动，显出些明知故犯却理直气壮的无辜。
辛染回过头，脸上掠过不怀好意的笑容。下一秒，他大喊着冲了出去。
“季渲你跑不过我就等着请早饭——”
他的声音清朗，如鸟鸣般能穿透晨雾。橙白色校服被风吹得鼓胀，像迎着朝阳扬帆出港。季渲将外套抛在书包上，紧随其后追上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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