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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时已惘然
吃过饭,卓然坚持要请客,林小翼也没有坚持,因为她悄悄心算了一下,自己兜里的钱还不够付一半的饭钱。自是有些不好意思,林小翼耷拉着脑袋没敢说话。
卓然却一直说个不停,从小时候上树去掏鸟蛋,采桑葚,到上学以后的调皮捣蛋,把老师气得摔了教室门冲去了办公室。
“连考几次都不及格,我爸拿棍子要打我,我妈也拦不住,我只好满院子跑,我爸在后面拿着棍子追,最后院子里的熟人都来拦我爸,才算是逃过了一劫。”
小翼想象着那热闹的景象,“咯咯”直笑。是为他讲的往事发笑,还是因为他对自己讲这些而高兴地发笑?她早就辨不出来了。反正,她就是想笑。
卓然看她一眼,“林小翼,你是江城本地人吗?”
“不是,我五岁才从文县老家过来。”
“乡下生活是怎么样的?我从来没有去过农村,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吗?”卓然微笑着说。
“乡下啊,可有意思了。我外公说过,中国最有意思的地方都在农村。我们村里很多竹子,我小时候喜欢顺着竹竿爬上去,然后拽着竹尖坠下来,可好玩了。还有,吃的东西很多呢,我小时候老去偷甘蔗,偷菱角,偷西瓜,偷……”林小翼说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其实也没偷几次……”
卓然忍俊不禁,“你为啥老是偷呢?”
“肚子饿,想吃,就去偷了。”林小翼老实作答。
“我要是去偷东西吃,还不被我爸揍死。还是女孩子好,不会挨打。”
“女孩子好?”小翼想起往事,黯然摇头,“我爸很凶,我挨的打可能比两三个你受的都多。”
卓然看她面色不豫,连忙说,“小时候都淘气吧。你现在这么大了,你爸也不会再打你了。”
小翼苦笑,“是啊,他走了,再也不会打我了。”
“走了?”卓然下意识地反问。
“嗯,欠了债,跑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小翼平静地说,仿佛在讲一个与她完全无关的人。
卓然惊异地发现,林小翼的脸上有一种与她的年级不相符的悲伤,心中一软,便不由地想要她快乐起来,于是他说,
“不如我请你去我家玩钢琴?”
小翼转头,见他眼中的清澈的诚意,仿佛在说,“来吧。”如同初见那天,他扶着自己,暖暖地笑着,对自己坚定地说,“这一次你绝对没有骨折。”
小翼心中一动,便脱口而出:
“那天,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骨折?”
“啊?什么?”卓然茫然,片刻才明白过来,“哦,你是说高一开学第一天?那天真是抱歉。我爸非要用车路送我,要不然也不会撞到你。我知道你没有骨折,因为,我家里有一位亲戚是中医。我小时候也骨折过一回,是他给我治的,后来他也教我怎样判定是不是骨折。我摸了你的胳膊,所以确定……你没有骨折。”
当时是情急之举,本来并没有什么,但是此刻说起来,卓然却觉得甚不好意思。连带小翼也觉得不好意思,仿佛是自己故意要他说起此事。
于是,两人又沉默了。
好在市委大院到了。
院里正有荷塘一片,翠绿嫣红,清香四溢,波光粼粼,斜晖满池。
两人把自行车停在楼下,林小翼忽然想起,卓然的父母一定在家,便连忙说,“我还是不去了,免得打扰你父母休息。”
“没关系,他们很少回家。我母亲常住在北京,我父亲,可能另外还有一个家吧。”卓然淡淡地说,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林小翼愕然片刻,也连忙跟上去。
卓然的家果然如同同学们所说,是一套复式套间,很大,楼上四卧,楼下两厅。那客厅巨大,也许比林小翼家所有房间的面积加起来还要大两倍。头顶吊灯果然华丽庞大。黑色的三角钢琴占据着客厅一角,高贵典雅。
林小翼站在钢琴之前,目光却被钢琴上摆放的一个银边像框所吸引。那相片中的女子,头发盘在脑后,身着天蓝色的套装,笑容优雅,微凹的眼眶里是一双褐色的眼眸。
小翼说:“原来你长得像你妈妈。真漂亮!”
说完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这样说,不是间接在说卓然漂亮吗?
不过卓然并没有发觉什么。他露出跟母亲一样优雅的微笑,过来掀开琴盖。
“来,坐下。”卓然很自然地招呼林小翼坐在琴凳上。
小翼微微红了脸,但仍然坐下了。刻意拉开些距离,仍然能感觉到卓然身上男孩子的气息,像阳光一样,温暖。
“你看,这里是C大调的‘哆’,通常我们用大拇指……”
卓然讲的很投入,也不曾抬头看小翼一眼。
可怜的林小翼,既要认真听讲,又要心猿意马,还要拼命地把走神的念头拉回来。这样挣扎无数次之后,总算是马马虎虎地记住了指法。
卓然要她练习一遍,小翼就哗啦啦上去来了一遍,紧张地冒出一身汗,自己都不觉得。
卓然惊讶地说,“你很热么?我去把空调温度调低些。”
小翼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抬起手背擦擦额上的汗,又说,“那个,卓然,你能不能弹一支给我听。”
这是林小翼长久以来的愿望,此刻却如此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卓然毫不犹豫地回答:“好,你想听什么?”
“《致艾丽丝》。”小翼飞快地说。因为这大概是她唯一叫得出名字对得上号的曲子。
卓然皱皱眉,“你们怎么都喜欢这么落俗的?”
“落俗?”小翼愣住,手足无措。
卓然已经开始弹奏了。音乐将她包围,她很快就忘却了尴尬,觉得如同在梦境里。
一曲终了,林小翼连忙拍手称好。卓然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
林小翼鼓起勇气说,“卓然,你觉得哪支曲子不落俗。”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可能我弹得不好,但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你别以为这个名字很土,其实,这是一种骄傲的生命力。你想,花朵自在开放,努力开放,不为任何人,只因为它们生而为花,难道你不觉得……”
卓然说着回头,看见立在一旁的发呆的林小翼,笑着摇摇头,
“你怎么就站在这里?听我弹琴,要在一定距离之外才有比较好的效果。你最好坐在那边沙发上,不,最好的效果是在楼上。上次我妈来听我弹琴就是这么说的。不如这样,你去我的书房,楼上左转第二个房间,打开门,坐在窗下,我把这首曲子弹给你听如何?”
小翼见他眸中的希冀,不忍拂他好意,便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房间里一地白月光。
林小翼靠着窗子,闭上双眼,沉浸在优美欢快的旋律里,忘记了所有忧虑烦恼。
不知今夕何夕。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那是满山遍野的杜鹃吧?江城没有杜鹃,只有玉兰。没有红胜火,只有白如月。听说杜鹃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是望穿秋水,求之不得的渴望和怨念。
卓然,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一支乐曲?
林小翼转头看窗外,莲池花叶在晚风中摇曳。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抬头看时,明月皎皎,原来夜色已经降临了。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这样快。
林小翼听见身后响动,刚要转头,却听见卓然的声音,温柔的,却是急切的:“别动。”
斜光穿户,洒下一地清辉。
凭窗少女,被银色月光笼罩,如同月下一支清荷,婷婷独立。
她身形单薄,肤色如玉,胸前两把细瘦的发辫。长长密密的睫毛垂下眼帘,而一行碎牙却紧紧咬住下唇,半晌才松开,那一点红唇在微微颤抖中更为诱人,蛊惑,难以抗拒。
刹那间,卓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想不到,就这样俯下身去,用自己同样青涩的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点红润。
林小翼轻声地惊呼一声,声音却被卓然的气息淹没。卓然的脸近在眼前,卓然的唇还未覆上她的,但那酥麻的感觉如同电流,已然从唇间一直通到全身,颤抖,迷茫,如坠云间,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希望,却宁愿沉醉其中,永远不要醒来。
如果可以,希望永远沉醉,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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