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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隔日,朝夕让管家备上三份重礼,派人送到了三位义兄府上。
接到礼物,听着管家一一把箱中礼物报来,李圭失笑,这个四弟,居然备了份这样的大礼,未免太过。打开随礼物一起送上的信笺,刚看了个开头,他的眼已经冷了下来:别人只道自己性淡,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比他更淡,哦,不,应该说情薄。李圭冷冷地看着手中的信,通篇找不到一个二哥的称呼,字里行间也渗透着陌生的感激。
他突然想到大哥和三弟那,情况应该同样如此,不由担心起来。派人一打听,三弟已经去了夕园,大哥那却并无动静。难道大哥并没有拆看信帖,还是朝夕知道大哥脾气,信上语气并不如他这封强烈?只是现在的时间容不得李圭多想,就怕三弟冲动,他立即备马向夕园赶去。
其实李圭这回想错了,三封信,都没有称呼,就连标点词句也是一模一样。由于知道朝夕身为女子,溟王即使看出她的绝交之意,心里并没有不悦。按照他的考虑,既为女子,与他们保持距离,此举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这样的女子,有胆有谋,他如何能够就此放手!
带着怒意,楚阳来到夕园想要问个究竟。朝夕独自躲在书房闭门不出,只吩咐管家面对楚阳时好言相劝,避重就轻。管家也是见惯世面的人,当下只推脱说公子这几日感了风寒头痛,不能见客。几句话,解了楚阳的执意。楚阳想不到这些只是管家的推搪之语,寻思四弟信中其实也没有明言说什么,反而认为是自己多想了,于是吩咐管家好好照顾朝夕,自己先告辞,回家去了。
楚阳走后半盏茶的时间,李圭也赶到了朝夕府上。管家照例通报,本以为公子依旧会不见,心里已经开始想着该怎样打发。不料公子听闻是汐王,抬起埋着写字的头,吩咐他把汐王带到客厅。
身为下人,虽然公子性情平和,也一向对他恭敬如同长辈,他却深知有些事,即使疑惑也不能随便相问。退出书房,管家压下一肚子的疑问,没有说什么。把汐王带到客厅,吩咐使女上茶,该做的事情做完毕,领着其他人退下。
客厅里,李圭静静喝茶,也为如此轻易就能见到朝夕而不解,一时倒没有了开口的主意。
打量着眼前的汐王,朝夕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前身——含着金汤匙出生,七年后,不再受宠的母妃病逝,处在天下最富贵也最阴暗的宫廷,听够言不由衷的客套,见多阳奉阴违的虚伪,只有两个彼此重视的兄弟算是他生命中的唯一,就像自己重视的两个姐姐。只是,他的兄弟是他今生就有的支柱,而自己呢,经历十六年的孤苦,展转重生之后,不知经过多少因缘际会,才遇见了姐姐她们。所以,李圭的淡然之中还有额外的深情,而她朝夕却所剩不多。
看李圭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朝夕开门见山的先开口表明态度:“汐王既然今日上门,想来收到信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也不妨直言,你们的事情,我并不想参与进来。所以我们结义之说,还是就此作废。”
李圭一惊,被他无里头的话迷糊了:“什么叫我们的事情?”
“现在太子无能,凌王得宠,溟王拥兵,天下之争也不会远。对我来说,谁当皇帝,与我无关,我只愿意守着我重视的人平平静静生活。”朝夕并不绕圈子,直接说清楚从天香阁一会后他了解到的时局。
李圭沉思半响,知道他既然这样说,必然也是早有了打算。突然想到当初大哥之所以答应结拜,其中的意思,难道是想拉他一起共事?当即打起精神,威逼道:“要说断交,并无不可,只是昨日大哥的举动,凌王只道你与我们关系非浅。难道你不怕凌王登基,与他交好的冶王为难你吗?”
“怕?为何要怕!”朝夕咧嘴一嘲,笑道,“虽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要我想躲,不回京城,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他又能奈我何?”一句话,就否定了汐王的假设。
看他心思敏捷,胆色过人,李圭心里暗暗佩服,惜才之心已起:“结拜已快半年,难道这么久的时间,四弟对我们当真一点都没有情谊么?”
朝夕望着他的眼,扬眉一字一句的说道:“溟王性冷,汐王性淡,我们虽然结义,其实并无生死之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牵扯。”
看到他眼里的了然,李圭心愧,叹了声气:“我承认,当初结拜,我并不赞成,现在也是。要说了断,我也没有异议。只是三弟对你从来就是一片赤忱,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
提到楚阳,朝夕亦有愧色,想到自己对他其实一直回避,而他却热忱依旧,不由歉然:“他的好,我知道,只是无以回报,而且与我太亲近,到时只怕会伤了他!”
“那为什么面对他,你又说不出这样的话?”想到刚才他对三弟的避而不见,却敢和他挑明绝交的作法,李圭有些不理解。
有些好,他明知要不起,却也奢望那样的真诚相待;有些人,他明知不能太接近,却更贪看那一脸的阳光。即使只是用言语来破坏那人的真诚和阳光,他也下不了手。朝夕只得苦笑:“也许是我懦弱吧,看不得他在我面前伤心的样子。”
“懦弱?”李圭疑惑,低头深思。虽然先前听他一番言语冷静无情,此刻却透着凄凉,到底怎样的人生,造就了眼前不及弱冠的少年如此古怪的性情!
方想继续问,管家进来通报:“溟王回礼,请公子明日过府一聚。”
“推了,礼物退回!”朝夕手一挥,眼里已经有了不耐烦。
“不可!”李圭跨出一个大步,拦住管家,沉凝一会后吩咐道:“你代你家公子回复,就说明日必当回访。”
“这?”管家望着汐王,只知道汐王如今是公子结义的二哥,而自家公子有时做事完全依着自己心情,并不怎么顾及人情世故,第一反应就考虑起汐王的建议。
看到管家犹豫,朝夕气急:“你不回我回!”抬起脚立马就要出去。
李圭一把抓住了朝夕的手,把他拉回房间,摒退管家,怒道:“你可知道,大哥真正的脾气!”
“我不管,放手!”朝夕却是牛脾气上来,不管不顾。低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使劲挣脱。可惜女子的力气如何能与男子抗衡,朝夕挣扎许久都未能挣脱,她顿时恼了,抬起头狠狠地盯着李圭的眼,干脆挑明:“你们的纠葛,我就是不想参与。天下之大,不仅仅只有萧烈一个男子,不要用碧色的姻缘来要挟我!”
当日他说出那样的话,也是情非得已。可是——一时之间,李圭只能沉默,顿了半响,他才开口:“前缘种种,皆是我错,我无话可说。但你既然早知其中利害关系,又何必顺水推舟,制造你姐姐与萧烈相处机会,如今相思日深,忽然要一朝断绝,你叫碧色和萧烈二人情以何堪?”
眼前的人,褪去了一贯的温和,犀利起来,让人无法对视,朝夕偏转头,顿时自愧无比——她这样算什么?高兴时牵线搭桥,恼怒时翻脸不认人,为了一己之私,斩断一个女子毕生的幸福!想到这里,朝夕只觉得全身都在发抖,紧紧咬住唇,才勉强不至于摔倒。
前一秒还是强悍张狂的刺猬,后一秒却如不胜秋风的落叶,可无论是刺猬还是秋叶,都倔强依旧,李圭放开了朝夕的手,慢慢缓和了语调,安抚道:“我也知道,两位姐姐对你的重要性,就像大哥对于我。有我在,我可以对你保证,大哥的事,必然不会拖累于你和你的两位姐姐!”
朝夕听闻,更觉思绪如潮涌。
十几年孤身一人的经历,在她的世界筑起一层壳,为了避免伤害,她总是躲在壳里小心翼翼地窥探外界,只有全然信任时,才敢伸出一只手与外界交往。从望江楼一聚之后,她已然知晓当初溟王答应与他结拜,看中的就是相互的利益,按照今日的安排,她正欲躲入自保的壳中。只是她忘了,如今的她不是孤立一人,若要躲,除非舍去形同姐妹的碧色。即为姐妹,也就相当于她的左膀右臂,她这孤寂的身体,本就很难完整,若是再自断一臂,叫她如何忍受?
千种思虑,万般考量,得出的结论,最终还是错。这份感觉,就如同孤身站在连接悬崖的索道上,前有恶狼拦路,后有猛虎追击,她已至绝境!朝夕惶惶然抬头,心底的惊惧与无措,再也掩饰不住。
许是往日朝夕所表露出的机敏与疏离,让他以为面对的是与他同年的男子,以至于忘了他的真实年岁只不过是十六岁,一个少年,他何至于把他逼迫至此。看着这样的朝夕,李圭心里生出了莫名的情绪,似怜惜又似心痛,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地朝夕,叹了口气,郑重地把握住朝夕左手,直直注视着朝夕的眼,立誓道:“不管结局如何,也不管前尘如何,四弟,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当你是弟弟。”
几分真几分假,往往在人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个大概。纵有千般心计,此刻的李圭眼中却是真心的疼爱。纵然朝夕再怎么拒人千里,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温暖也会趁虚而入。不知是话语中所传达的真切还是手心传来的暖意,朝夕一阵头脑恍惚,好似回到了父母健在之前——冬天她手冷,母亲时常用自己的手握着她的手为她取暖。只是十一岁后美梦碎裂,从此再也没有那份温暖。而后学会了独立,也学会了疏离,没人握她的手,也再没人敢握她的手。
也许有过算计,也许有过逼迫,但正如他所说,不管前尘不管结局,从今起他会把他当弟弟。
想通这些,心中慢慢释然,朝夕收起浑身的刺,暗叹一声:罢了,即使只是利益的驱使,能有一点真心也已足够。且当陪他们博弈一场,胜负暂且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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