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太

　　我这才收回神来，回答：“也不一定。到时候再说吧。”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放向了远处，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沉思：“学生时代真是美好呢，那么无忧无虑的，想做什么都可以。”

　　“也不是吧……课业也很繁重的。”

　　“可是未来充满希望啊。”

　　“哪有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出了社会能干什么。”

　　“这倒不必担心。找工作不难。但真正的烦恼，却是要从工作之后才开始啊。”

　　“常有人和我这么说，但我却不这么觉得。至少，在工作之后，人便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想做什么都可以。再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管头管脚的了。”

　　“你说得也是。其实，我并没有资格和你讨论这方面的话题。”柳汀笑了，却笑得有些尴尬。

　　我看见她伸手摁亮手机的屏幕，可是看上去却似乎并没有划开的欲望。

　　“我去给你买杯水吧。”总觉得这样干坐着很尴尬，我忍不住给出了这样的提议。

　　“没事的，不用麻烦了。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她站起身来想要拦住我，目光忽地变得有些闪烁。

　　燥热的风拂过我的脸颊，我也就忽然跟着变得焦灼，只觉得脸上的温度亦跟着变得滚烫了。

　　她为什么要拒绝我？

　　之前不是说了可以认识一下的吗？

　　如果我表现出退让的态度，那么这次的见面，是不是便会成了我们之间最后的句点？

　　可我还不想就这样给我们之间的故事谱上终章。

　　见我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看上去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打算，柳汀的脸上便跟着现出了疑惑的神情，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也定定地盯住我瞧，就像是想要弄清我突然变得沮丧的原因。

　　但她当然不可能从如此微小的细节中推断出全部的缘由。

　　而我也不可能向她倾诉最真实的心声——毕竟那实在太过唐突、太过强人所难，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

　　“我真的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还跟我看同一本书。”我这样说，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一些，以便压下那不断漫上心头的苦涩之情。

　　“是啊。是挺神奇的。”她也放松下来，冲我微笑着说，“我很早就看过这本书了。今天是碰巧看见，想要重温一下。年纪愈大，便愈是放不下爱玛这个角色了。”

　　“瞧你说的，你看上去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嘛。”

　　“你今年多大？”

　　“二十。”

　　“我可比你大了整整五岁呢。”

　　“大五岁不算多。”我抗议道，“再说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你看上去要比我大多少——就算你说自己是我的学姐，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的！”

　　“哈哈！我看着哪有你说的那么显小啊！”她笑开了，嘴上虽然仍在谦虚，但看起来心里明显是已经甜得不行了。

　　“真的真的，”气氛难得热络起来，我赶忙趁热打铁，“你对我来说就像是大姐姐一样——再说了，其实大个五岁，不也正是姐姐的年龄吗？”

　　她没有回答，却只是那么笑着，笑得很是甜美烂漫，仿佛这一笑便能替代世间所有的言语似的。

　　气氛还算不错，我便趁机追问道：“姐姐你长得那么漂亮，一定有好多人追你吧？”

　　“都结婚了，还谈什么追不追呢。”她回答，脸上那抹动人的光亮却在给出答案的那一瞬猛然黯淡了下去。

　　而这句话也宛若一记重锤敲打在我心上。

　　“结婚了……”我喃喃地说，只觉得苦涩像潮水般覆上来，眼前的世界转瞬便失了色彩。

　　她没有说话，只是玩味着我此刻写在脸上的表情。

　　而我却不敢抬头看她，只是就那么低着头，不断地絮絮叨叨着，企图以一些既无聊又没有营养的话掩盖我内心的失落和不安，而之后柳汀回了我什么，我也都是一概再听不真切了。

　　*

　　我们在站牌处分别，互留了微信号码。

　　我本想送她回家，却是如意料之中那般被她婉拒了。

　　但我也不再抱有执念——毕竟人家是已经结婚的人了。

　　只是，一种窒息的感觉渐渐漫上我的心海，堵上我的喉咙，让我难过得几近无法呼吸。

　　柳汀答应给我微信号，只说冥冥之中感觉我们似是有缘。可我一想到这缘分开不了花亦结不出果，就感觉心上像是有一双利爪在划拉着一般难受，脸上亦是挤不出分毫的笑意。

　　夕阳的光影下，柳汀站在公交站牌旁，微笑着和已经找到位置的我挥手送别。她的秀发那么乖巧地伏在肩头，衬着她鹅蛋形的秀丽脸庞，使得她看上去真真就像从海报中走出的明星一般，而站在她周围的人都似是跟着成了不起眼的背景板，汇成黑压压灰蒙蒙的一片，看上去显得那么多余。

　　车子启动了，可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却意外地发觉柳汀也依旧望着我所在的方向，眼神看起来像大海一样深。

　　我急得想要开窗，可是车子猛然加快了速度，一个拐弯过后，我的视野里已再无柳汀的影子——而今天下午的相遇，在眼前变得冷清的景象映衬下，分外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我怅然若失地靠在座椅上，只觉得自己的心空出了好大一块，而一些疑惑也开始慢慢涌上我的脑海。

　　她是做什么的呢？

　　虽说她已经结婚了，可我今天和她在一起差不多整整一天的时间，她的老公也没来一个电话或是短讯。

　　尽管她的笑容那般甜美，可她真的过得幸福吗？

　　而她对我，又是不是有感觉呢？

　　可才刚想到这个问题，我便像挨了火辣辣的一记似的——你在想什么啊凌晓风，人家可是有家庭的人，说不定连小孩都有了，你若是对人家抱有非分之想，可是要遭天谴的！

　　我狠狠地甩了甩脑袋，闭上眼往后一靠，竭力想去思考些旁的东西。可才刚合上眼，柳汀微笑着的面容便再度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任凭我如何努力，也依旧挥之不去，就好像对什么东西有所留恋似的。

　　*

　　我虽然生性敏感，却少有失眠的时候。

　　在结束一天的辛劳之后，我通常是挨着枕头便能昏睡过去——可是这一晚，我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那种感觉，就好像心底极度渴望着某样东西，虽然明知没有得到的可能，却依旧贪恋，而随着理智的渐渐复苏，那种渴望便渐渐扭曲成一股绝望的心绪，让我在这望不见尽头的黑夜里大睁着眼，就好像一具失了灵魂的死尸。

　　想要赶走这近乎把我压垮的沉重感觉，我从枕边拿过手机来，点开了柳汀的朋友圈，像一个偷窥狂一样探寻着她的点滴，渴望从中洞悉她生活的蛛丝马迹。就算见不到她本人，但能看一看她发的东西，我那因着思慕而变得干渴的心灵便也能跟着变得好受一些。

　　可令我失望的是，她朋友圈的动态很少，甚至连自拍都没有几张——不过，那为数不多的动态却总是给人一种典雅高贵的感觉，令我单单只是看着，都不禁感到卑微起来。

　　她的生活似乎离我很遥远，而我更是连如何接近她都没有头绪。

　　我点开她的照片痴痴望着，却在她微笑的面孔上窥见了难以形容的忧郁感觉。

　　我曾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那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肯定，令我情不自禁地一再盯着瞧，渐渐地就那么陷了进去，竟达到了一种着迷的程度。

　　如果我不奢求结果，只是默默地陪伴在她的左右，那么我们是不是就能保有一种健康而长远的关系呢？

　　想到这个，我的心情稍稍明亮了一些，可很快又涌上了更多的不安。

　　我害怕自己会陷入一场危险的游戏。

　　可是，因为年轻的荷尔蒙和迷恋之情作祟，我的意志已不再似从前那般坚强。

　　*

　　第二天天气晴朗，我迈着轻快的脚步赶往食堂。路上，我一直在寻思要不要主动在微信上联系柳汀，却意外地在学校里望见了一个熟悉的倩影。

　　那身影对我来说实在太过熟悉，就算对方不转身，也不妨碍我确认她的身份。

　　于是我小跑几步赶上去，轻轻地在那个人的肩膀上拍了一拍。

　　她带着几分意外回过头来，却并不像是受惊的样子。

　　一看见是我，她更是咧开嘴笑了。

　　“我们最近似乎总是遇见呢。”我也笑着说，感到面颊渐渐地就发起烫来。

　　“是啊。”她也微笑着点点头，“虽然表演结束了，可是这里的环境还挺吸引我的。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还不如上这儿来走走，顺带着散散心。”

　　“您是老师吗？”我试探着问。

　　我只觉得，除了老师和还在读书的学生，似乎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节闲在家里。

　　“不是。”她摇了摇头，却并没有给出更为具体的回答。

　　我不好意思继续追问，却是对她更好奇了。

　　“难得遇见，一起走走吗？”意料之外地，她竟对我发起了邀请。

　　我忙不迭地点头，本想紧跟她的脚步，奈何肚子里早已是空空如也——而它因着不满，也很快无情地出卖了我。

　　我有些尴尬，可柳汀却只是嫣然一笑道：“既然饿了，就先去吃点东西吧。”

　　我无比欢快地点了点头。

　　*

　　通过和柳汀的攀谈，我了解到她是位全职太太，和先生暂时还没有要小孩的打算。具体因为什么不打算要小孩，我不好意思细问，而她看上去也并不打算详述。

　　她大学时就读于一所不错的音乐学院。读书时满怀着雄心壮志的她，本是打算毕业之后好好拼搏一番，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可是偶然的机缘，她在大学里认识了自己后来的丈夫，而两人的恋情进展迅速，甚至相识没多久就定下了婚期。

　　婚后，因为丈夫的家境富裕，又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出去工作，她便在家里当起了全职太太。

　　“可是整天呆在家里，感觉都快要和社会脱节了。”她笑着说，却笑得有些苦涩，“最近，我时常会忆起大学时候那些快乐的时光，想到那时候我跟着老师四处表演，那可真是一段充满希望的日子！而就在前不久，我凑巧收到了母校的邀请，就无比开心地参与了这次的演出。”

　　“你是不是来明山一中表演过？我先前就有看过你的表演！”

　　“好像是有……但过去太久了，我记不太真切了。”

　　“但我可是从那一次演出就记住你了！”

　　“是吗？”她看上去有些意外，“如果真有，那当时的我还很不成熟呢——虽说现在的我也算不上有多成熟。”

　　“别老说丧气的话呀！”我连忙为她打气，“你弹得可好了！虽然那会儿我们并不相识，可自那一次看了你的演出之后，我便牢牢地把你给记在心里了……真没想到进了大学还能遇见，我……我真的是幸福到不敢相信呢！”

　　“谢谢……”她依旧带着些惊讶点了点头，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随之变得明艳起来，却反倒是渐渐地黯淡了下去，“但不管怎么说，那些热闹的日子是渐渐和我无关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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