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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修学旅行进展得十分顺利。
东京都圈内的连续暴雨停止后,机场也恢复了运行,学生们顺利地抵达了函馆。
步入函馆境内后,我就感觉到了这片区的雪中淡淡的妖气。这么直接而不加掩饰的妖怪在关东倒是少见,也省的我到处去找。
修学旅行的第一天,我同友人们在各个景点都留下了足迹。不得不说同为港口城市,少了那些到处作乱的各路势力与异能力者们,函馆比之横滨多了几分幽静的物哀之美。
趁着在市内到处乱逛的时候,我偷偷去见了委托人——一位据说已经隐退多年的同行。
守山人岛村先生是二十七代目的旧识,以前是个籍籍无名的除妖师。虽然没什么大的才能,但运气却似乎出奇的好,每每遇上难以退治的妖怪,不是碰到二十七代目凑巧路过相助,就是撞上什么平安时代的封印阵意外退治,相比之下我的运气简直可以用“惨淡”来形容。
岛村先生资质平庸,到了中年结婚后甚至看不到什么妖怪了,只能隐约感到些许妖气,现在怕是连妖怪自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无法看到什么了。
这些都是他对我说的。
“我之前来这山里看过,实在是没法看到。但我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这附近……”
在第二天自由活动的隙间,我和他约在了某处见面。他领着我往一座山上走去,山顶附近早已是一片白色,看久了有些眼晕。越往上走,妖气越是浓烈,雾也渐渐大了。
“之前的确有很多来登山的游客在此遇难,但那些都算自然和意外事故,我每个月都会上山将他们的尸体带回来。”失去了灵视的岛村先生似乎并没有因此感到沮丧,而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找了份守山的工作,在此看管着这座因为雪女怪谈而不断吸引旅人的怪山。“但是从五个月前开始,山上找不到遇难者的尸体了……失踪的人一直没有回来,但是他们的贴身物品却都被还回来了。”
“还回来?”
“对。我每天都会到山里走一圈,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就发现来的路上放着那些东西,就好像是特意摆给我看的一样。”说起这个,他语气有些不安,“我知道我运气很好,但这也不是那个妖怪一次次放过我的理由啊。就在我以为那妖怪说不定是个好家伙的时候,却有人被它杀了——”
这话有些奇怪。
“被它杀了?您目睹现场了吗?”
“并未。和之前一样,它只是让我发现了那些失踪者的物品,但是那次以后那些遗物上面都有血迹,然后还有很奇怪的妖气。”他停下来,为难地看着我,“我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总之就是特别的阴冷,不止是冰雪的温度,更像是连灵魂也要被冻住敲碎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能力高强的除妖师,秀元说你的造诣在他之上,或许你能看出来。”
我若有所思。
连灵魂都被冻结吗……
越往上走,越是寒冷。岛村先生看上去身体还算硬朗,到了这里,也渐渐有些难受起来,腿时不时地颤抖着,似乎连迈步都变得艰难。我的灵力与火最为融洽,反映到现实中就是身体永远不会觉得寒冷(这一点从典明小时候在冬天总喜欢窝在我身边睡觉就可以知道了),哪怕冬天穿泳装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于是我顺手将灵力包裹住他,他向我道过谢,恢复了之前的步速,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到了。”
走过几个弯道后,岛村先生带我来到一个湖边,湖面上已结着厚厚的冰,方圆几百米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气息。
明明海拔并不算很高,这里却冷的像深冬里的冰窖。皮肤毫无反应,并没有那种“要起鸡皮疙瘩了”的感觉,但脊背与头皮却阵阵发凉。岛村先生拿出温度计一看,显示的温度与山下并没有多大差距。
到这里我差不多明白了这大概是什么东西。
这是在盂兰盆节的墓地里才会感受到的东西——鬼气,不,或许叫阴气更贴切才是。
岛村回头看我,“看出什么来了吗?”
“大概吧。”我点点头,“这里你不能久待,还是尽早下山去。我解决完自己会下去的。”
倒不是我想让他独自下山送死,而是男人对阴气有着天然的抵抗力,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顶多就是最近他老婆受孕会有些困难),再加上他身上还残留着我的灵力气息,稍微有眼色的妖怪就不会自己撞上去。
我没担心他,他反倒担心起我了:“那怎么行!放你一个人在山上我怎么可能放——”
我释放了我的灵力,百米内蕴含着妖力的雪被清扫一空,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上升了一些。他看到后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讷讷地递给我他的猎枪:“至少把这个拿上,以防万一。”
“……。”我无奈掏出了事先藏好的枪,话说他也不考虑一下我一个小姑娘会用猎枪吗,“不用了,我有这个够了。”
“你、你一个学生,哪里来的这玩意儿啊……”
“啊。这个是战利品。”
说来话长。反正只要知道这是从雨男身上搜刮来的东西就好。对我来说带这玩意儿过安检也不算什么难事,就带上以防万一了。
岛村先生有些不满地下山去了。我得以独自站在结冰的湖面中央,一边神游天外一边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之前雨男的搭档原本瞄准的应当是我的脑干,但当时我扭曲了空间,子弹才未命中我的头部而是颈部。
实在好险。
幸好当时我制造的是「密室」而非普通的结界……
理论上来说,我的身体不管是哪个部位被破坏,在灵力尚存之际都不算致命,但难保这世上会有什么特别的异能或是术式,能够通过破坏我的大脑去毁坏我的根本——之前不就是因为大意才中了异能力者的「必中」子弹吗——要是连怎样运转灵力都忘了,还谈得上什么逆转局势呢?
因此哪怕是心脏破灭都没关系,只要我的大脑与灵魂还在,就还有反杀的机会。
得了那样的教训,我现在在身边布下的早已不是之前的灵力结界了,而是能够扭曲空间的「断层」。虽然操作的精密度很高,也很费灵力和脑子,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我空间术式的熟练度提高了不少。
以至于我能在那攻击到来之前,后发先至抵达发动攻击者的身后。
我从背后扣住了她的脖颈,皮肤接触的那一侧就像摸到了冰块一样,冻得我有些发麻。
这大概是个雪女。
白发雪肤的雪女没有挣扎,没有任何反抗,只是顺从地低下头,朝我露出了陶瓷人偶一样的后颈,仿佛之前发动攻击的不是她一样。
我将她掰过身,才发现事情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她脸上流淌着泪水,神情有些诡异的疯狂,却偶尔露出脆弱胆怯的神色,呢喃着求我宽恕她。
“原谅我,大人,原谅我……我不想吃人的……”她语无伦次地啼哭着,似是崩溃地将她的脸挠出了血,颜色和我的并无不同,“我只是想让他出生……让他活下去,求您!——啊,我罪该万死、我必须死……让他活下去,活下去啊……”
她挺着肚子,挣扎的灵魂在我的灵力包覆下变得混沌。
*
这是个安静的梦境。
她生在常年飘雪的村庄里,有一副大家都夸赞的好面貌。
不良于行的哑女,多亏了这张脸,才能被父亲卖了个好价钱。
但她觉得很幸福。她的丈夫很爱她,虽然回家的时间很短,总是在外奔波忙碌着,但只要他回到家中,就会一刻不离地与她温存,炽热的爱意像是要把村中的雪都要融化。
“我爱你,叶子……我爱你……”
那个人总这么说。
她觉得她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丈夫难得愿意带她出门走走。她的步速不快,只能远远地缀在大步流星的他身后。
“慢点呀,夫君。等等我呀,夫君!”
但他没有回头。
她孤零零地死在了雪地里。
许是神明看她可怜,便施舍了她第二次生命。带着怨气重生的她成为了名为雪女的妖怪,住在那座她死去的山里,默默怨恨着、等待着、期望着。
要是有阴阳师路过此处见到她了,肯定会很稀奇:这只雪女竟还怀着身孕哩!
那是她生存的动力,她想生下那孩子,让他活下去。
但是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曾经的那个有着别的家室的丈夫都化成灰了,这个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
她终于明白了,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孩子也跟着死去了。她现在怀着的,不过是个死胎罢了。
——凭什么呢?这孩子连我都化作妖怪了,还跟随着我,在我腹中待着。他是多么想来到这个世界啊……
雪女的传闻让这座雪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数不清的旅人背着行囊来到此处探险。那之中,有不少人不幸遇难了,雪女便偷偷捡着他们的尸体进食,渐渐地,死胎成功妖化重获生机,胎心再次跳动起来。
她把那些遇难者的遗物带给山下的人,感受着身体里的另一个脉搏,觉得自己终于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但好景不长,妖胎所需求的能量越来越多,尸体已经无法满足它,它只能不断地汲取母体的生命力。好不容易重获新生的雪女,根本无法抗拒“健康地活着”这样的诱惑,为了不被妖胎榨干生命力,她开始猎食活人。
“原谅我,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死……”
她哭着将受害者的东西带到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丢下,精神愈渐衰弱,整日昏昏沉沉的,好几次都差点撞到那个有点灵力的守山人身上。
她将那些被她吃了的旅人们的尸骨都一一保存,每日祭拜,时而感到愧疚痛哭不止,时而自我安慰世事无常。之后又继续猎食、继续哭泣、继续自责、继续振作,又继续猎食,循环往复。
雪女厌恶着为了生存而选择杀害他人的自己,几次都想就这么干脆地割断喉咙了事。但想到腹中的孩子,她又坚持下来了。
“我的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默默流着泪,将新的尸骨埋在雪下,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万籁俱寂。
*
在镇压目标灵魂的时候,很容易通过灵力的传递看到他们灵魂深处的记忆。
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能力。
并非他们的过往会带给我悲伤,恰恰相反,我并不会因为他们的凄惨过去感到任何的难受、悲悯、自责、怜惜之类的情绪。看到那些片段,虽然偶感压抑,但终究逃不过一个念头——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我很适合去做心理医生也说不定。
我并非没有感情。喜悦、愤怒、哀痛、不甘、恐惧、心动、焦虑、嫉妒……我有着人类正常的情绪感官,也会对自己遭遇的事情有正常的生理与心理反应。但对于他人的不幸,我却无法产生共情。
看到苹婆与阳子的过去,我想的是,人类可真薄命,这家伙的求救我就应下吧。
看到原田家的惨景时,我想的是,那妖怪可真可恶,竟在我眼前对无辜者下毒手。
看到赤纸万千灵魂的人生时,我想的是,战争可不就是如此的吗?
愈是这样,愈能感到我与他们的不同。
为什么要让我距离他们如此遥远?
为什么要让我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异常」?
是我没有同理心?还是人类本就如此?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感到一阵不爽。
……啧。非要让我把自己和别人划出同类的范围,这样的「暗示」才让我恶心呢。
我掐着雪女的脖子,面无表情地胡思乱想着。
“我错了,我错了啊,大人!”
“原谅我、原谅我,大人。原谅我吧……”
“让他活下来吧,求您……”
“……”
我松开了她,却像松开了自己的喉咙。
而她尚未平复心绪,就被那因为我的灵力侵入而感到不安、想要即刻就降生的家伙所带来的阵痛弄得狼狈无比,衣摆似乎被什么液体浸染,在结冰的湖面上宛如一朵盛开的雪莲。
雪女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如野兽般将牙齿与腹部一同向我展示。
它站在冰面上,倒影是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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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京院式神图鉴】
【05雪女】:在日本算是相当有名的妖怪了,擅长制造冰雪。虽然因为现代的通讯发达而颇负盛名,但实际上由于个体的繁多而并没有享受到什么流传度加成,是种实力相当普通的妖怪。族群中的某些个体会因为当地的传闻而产生异化变强,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很好退治的。初出茅庐的阴阳师通常会将「退治雪女作式神」当做自己开始独当一面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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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角色名有参考。
说个好消息,我有猫啦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给起名叫花京院樱桃(w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