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入梦

作者:未子玖个柒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5 章


      那晚茗官细细听着燕南秋给他说起云官近来的事情,脸上只带着笑意,窝在床上说了半宿悄悄话。燕南秋羡慕极了他,他也想听谁说一说常豫庭近来如何,胖了还是瘦了,上早功有没有带围脖,自己不在身边了是不是很无聊,媳妇有身子了吗。

      “那还不简单,回去看看他不就知道了。”

      “你不晓得,我不能回渝州……”

      “那——我替你回去。”

      不知怎么的,第二天上早功的时候梁管事居然不在,大管事也不在,叫了检场人来看着这群孩子,大的带着小的练,几个调皮的被罚了之后也老实了。平日里就属燕南秋嗓子最亮堂,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东张西望些什么。

      往后几日都是这样的情形,几位管事一直没出现,燕南秋便动了心思,拉过茗官问:“那日说的还作数么?”

      “什么?”

      “帮我回渝州看看。”

      “当然作数,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茗官叫荃保写了一封“急报”,拿着去给检场人,就说是从渝州送过来的,家中有要事,检场人不如梁管事那么清楚茗官的情况,就准了茗官的假。

      茗官会骑马,荃保给他安排了一匹好马,一来一回只需五日。到了渝州茗官不敢多做停留,照着燕南秋给的位置寻了过去,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茗官想向四周的街坊打听,可那条街上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朱门紧闭,无法,茗官只得多留一日,终于逮住了一个府上的回事人。

      “你是这家什么人?”那回事人疑心很重,瞧着茗官又不像贫苦之人,又问道:“谁差你来的?”

      “好哥儿,我是北边来的,替我兄弟来探个人。”

      回事人皱眉想了想,道:“你兄弟是不是收到讣告了?”

      “讣告?!”茗官一惊,难道秋官的庭哥哥死了?“对,是、是收到了讣告,敢问……”

      “你来晚了,年后就将白事办过了,之后班子就散了。”回事人挥挥手,“走吧走吧,我还有事,不能耽误了。”

      茗官匆忙谢过,甚至来不及再多问几句,又怕离开太多时日“假急报”的事儿败露,于是快马加鞭往回赶。

      燕南秋在扬州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偏偏梁管事回府后就问起了茗官,燕南秋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检场人就解释了一番。

      “混账!哪里来的‘急报’?他娘老子早就死了,他回去探谁的亲?”

      燕南秋手脚冰凉,心知是自己害了茗官,慌忙之中打发木樨去城门口等茗官,叫他趁夜再回府上。

      “梁管事,是探我的亲!”燕南秋神情很坚定,“您是知道的,我不能回渝州,是我叫他替我回去看看。”

      “你不要替他讲话,不然我连你一起罚!”梁管事怒在心头不愿多说,打发燕南秋回屋里。

      木樨拦住了疾行的马,茗官一听缘由,大喊道:“哎呀!哪里等得到夜里再回去,我有大事要告诉秋官!”说着一夹马肚就往六喜班跑。

      “秋官!秋官!”茗官一下马就冲进了燕南秋房间,“你听我说了可别慌,文家班年后办了白事,班子就散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一听这话,燕南秋的脸唰地就白了,连忙问:“是谁的白事?谁死了怎么就要散了?”

      茗官喝了口水摇头:“不晓得呀,我问不到,那个地方不得走街坊。”

      燕南秋缓不过来,直到听到外面的叫嚷和脚步声他才叫荃保拦住大门,这是梁管事上门拿人来了,既然茗官全然是为了自己,自己定也要保他。梁管事带来的人都不是戏班的人,看起来健壮魁梧,只是抓个茗官,要这么兴师动众么?

      荃保真的就拦住了大门,他往门口一站,梁管事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哥儿,咱都是奴才,可就别让兄弟难做了。”说话的是梁管事身边的一位身穿青缎暗纹大褂的男子,笑起来很和气。

      “这是我们公子的屋子,梁管事带着这么一群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青缎又笑道:“咱有咱的规矩,我们是来拿人的,定不会伤了公子。”

      茗官拉了拉燕南秋的衣袖,问道:“是来找我的吧?”

      燕南秋看着他说:“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不关你的事。”说着他走向门外,站在荃保身后低语几句。

      荃保回头微微皱眉,随后点点头关上门,将两边隔绝在屋内屋外,他给梁管事打了个千儿,道:“我们公子说了,若你们真要罚茗官,他只有叫七公子回来与你们当面谈谈。”

      梁管事不悦,咳嗽一声走开了,青缎继续笑道:“哥儿,梁管事也是‘里头’的人,真没必要为了个戏子让上面难堪,您说呢?”

      “茗官也是替公子跑腿的,要罚只能罚公子了。”

      青缎掩嘴笑了笑,“咱可不是这个意思,若是公子力保——”他转头去看梁管事,梁管事走过来说:“秋官力保我们也不敢硬来,容我回个话,问问上面的意思。”

      暂时没了麻烦,燕南秋心思又回到了白事上,他揪着茗官细细问,可终究也没问出个一二。木樨替他着急,想要亲自回渝州瞧瞧以安公子之心。

      “万万不可!”鹿韭年纪大些,也稳中许多,“咱们都是七公子养在渝州大宅的人,街里街坊的难免有个眼熟,叫人认出来了,倘若是文家班自己树倒猢狲散倒也无事,倘若是被北边的人逼走的,那咱们的人一去就等于使瓮中捉鳖;二来文家班年后出了那么大的事,连着有人去打听,惹得起疑,有闲言碎语传出来就不好了。”

      “那就这么等着?”茗官还顾不上自己,先替燕南秋出主意:“你的庭哥哥有没有别的亲友?写封信问问?”

      和铃在一旁的椅子上替燕南秋捣着千层红,手上的银镯子打在铜制的臼上叮当作响,烛台也随着手的节奏被震得忽明忽暗,木樨舀了一勺明矾进去,又抬头看燕南秋。

      大家都等着他拿主意,燕南秋是念着常豫庭和祁岍的安危,几位玥王府的人则是想着京城是否有异变——毕竟祁岍为何召他们几位跟着燕南秋,又为什么把燕南秋送到江南巡抚私养的戏班里,燕南秋自己不甚明白,他们是知道的。

      铜臼里的东西被装进纱布,木樨几个指头一拧,红淋淋的汁液滤进小陶瓶。

      “等着,等七公子的信。”

      “就这么等着?”

      “就这么等着。”

      虽然茗官心有不解,但接下来的事让他在没心思去关心燕南秋,先是梁管事找过他,又是大管事找过他,后来甚至云官都来了。每次找他过去燕南秋都会跟着,生怕他挨了鞭子,但是云官找他过去的时候燕南秋正在台子上唱杨八姐。

      戏楼的顶都是画着金麒麟的,燕南秋只九龙口亮相瞧了一眼便记住了。这座戏楼有三层,一楼是打听堂座,二层三层都是小雅间,不过三层都是给官太太们预留的位置。

      燕南秋每次亮相的时候眼神只抛给二层的老爷们,堂座的都是寒酸的主儿,官太太们不用给眼神也会往下砸大金戒指。唯有二楼的老爷们最吃这一套,燕南秋细眉一挑,朱唇一抿,眼波如秋水碧浪,身法似春花再现,不知又把哪位老爷的玉扳指勾了下来。

      今日燕南秋瞥见一位“熟人”,得亏他记性好,这人他只见过一次,是当年在乔府唱堂会时跟在乔一承身边的一个回事人。这人留着络腮胡,辫梢坠着一颗红玉,肥厚的手掌正揉捏着鸨儿的胸脯,鸨儿穿的洋绉裙,是官妓。

      下了戏和铃捧着一兜子珠宝跑过来,有些紧张道:“有位老爷直接扔的银票,一千两的!”

      江南富庶,富贾官太出手阔绰的大有人在,可今日这位的打赏超过了六喜班的当家花旦云官,这是砸脸的事儿,不能嚷嚷,和铃攥紧了那张银票不敢让旁人看了去。

      燕南秋眉头紧皱,一路拉着和铃,直到回房间才让他掏银票出来,他看了个仔细,是户部的官票。也不知道是乔仲池又出来了,还是乔家的旁支别系盯上了这里。

      不应当,自己从禛王府逃脱,到禛亲王被查再到乔仲池入狱,乔家不可能再有人来江南活动。

      荃保听了消息立马从街上赶了回来,把银票看了又看,又细细问了燕南秋看到的那人长貌何衣品。沉吟片刻,荃保点点头,“公子莫慌,江南都是我们的人。”

      和铃不敢插嘴这样的事,他在一边把珠宝首饰和金钱银两分了出来,把珠宝首饰和大元宝交给燕南秋,把小金锭小银锭拿去钱庄兑些碎钱,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茗官,他故意扯着嗓子问了声“吉祥”。

      “秋官~”茗官一来就扑到他身上,“这些日子闷死我了,管事的不叫我出门,云官也不叫我出门,非说我们俩走得太近了要出问题的,你说说,要出什么问题?是怕谁轻薄了谁还是怕谁打了谁?”

      燕南秋噗嗤笑了,他实在觉得茗官这个说法好笑,先打发了荃保再叫鹿韭上茶。

      “那你这是偷跑出来了?”

      “也不是……本来门口有人看着我的,今日那人不在,我就出来了。”

      “那你这是不听云官的话啦?你不怕他生气?”

      茗官努努嘴,最终还是点点头,“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罢了,反正就是挨顿打,他还说今年端阳节不带我登山了……不如我们自己去买些端阳酒食吧?”

      “我已经让荃保哥去买了,”燕南秋知道茗官是闷得慌,拿出自己新做的甲染,“要不要试试海棠红?比台上的石榴红淡些。”

      两人支着青葱碧透的纤指,轻轻吹着甲上的一点红。荃保满头大汗跑进屋来,道:“北边来信了!”

      燕南秋顾不得还没干透的甲染,直接用指甲剥开黄蜡,红彤彤的汁液浸红了信纸,他匆匆览了一眼然后丢给荃保。

      “你看看,看完了说给我听。”

      木樨接过荃保手中的酒食,荃保扯着袖子囫囵擦了脸上的汗,打开书信仔细看过。

      一屋子几个人都凝神屏气,燕南秋擦掉残存的甲染,拿出瓷瓶重新开始,细致得像是给豆腐雕龙画凤。茗官看看荃保看看燕南秋,又看了看屋子里其他人,然后眼观口口观心。

      荃保要开口,又看到一同坐着的茗官,给燕南秋递了个眼神。燕南秋心里为难,他不愿做偷偷摸摸的事儿,更何况是当着茗官的面儿,但他大概知道信上说的什么,只好红着脸请木樨送客。

      “信上说闵大学士的案子已经昭雪,常老板不是罪人之子的身份了。”荃保机灵,先捡了燕南秋最关心的说,“当年的文字狱牵扯出不少禛王的人,此次昭雪那些个统统下了狱,恐怕他们一时无暇顾及扬州,叫您安心。”

      “有没有提文家班的白事?”

      “没提,”荃保豆大的汗珠又滚落下来,“说是……是,常老板……跟夫人一起,去西洋了……”

      一屋子的人又紧张起来,都盯着额燕南秋。

      甲染的瓷瓶被摔在地上,红色泼了一地,看着渗人。

      “至少!至少常老板平安无事!七公子将他送去西洋自然有他的考虑,如今文家班散了,常老板又是个孤苦无依的。他已经牵扯进了此次京城异变,还是远走的好。”

      “他非官非富一介戏子,如今已经洗清罪名,怎么还要远走他乡?”

      荃保斟酌二三,还是如实相告,他压低嗓门道:“七公子此次回京,与六喜班班主、‘四老爷’以及西南镇守有大事商议——禛王这些年借着乔府和英吉利的钱财与和郡王勾结起来暗屯私兵,在北边为非作歹,手都伸到后宫去了,七公子身有皇家血脉,哪能坐视不管!”

      燕南秋似明白似糊涂,隐约觉得荃保口中的“大事”是天大的事,又想不出天子脚下能有什么天大的事。他也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四老爷’又是谁?”

      “就是当家武生“四爷”的老父亲,当今驻防镶黄旗的大都统!”荃保顿了顿,听了一会门外的动静,才继续说道:“班主是当今江南巡抚!您掂量掂量,这些都是什么人?”

      明白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燕南秋已经明明白白的了。他讶异地瞪大眼睛看着荃保,又像不相信一般去寻鹿韭,鹿韭很懂规矩地坐着手上的活路,半点也不往这边看。

      但是燕南秋终究是不知道江南巡抚、镶黄旗大都统和西南镇守这几个人到底代表什么,手上究竟坐拥多少兵马,他只想着原来对抗禛亲王的力量,祁岍需要联合这么几个人才能完成。

      “不说这个,信上还说了什么别的?”燕南秋后脊背有些毛毛汗,叫鹿韭拿了手巾来擦汗。

      “信上还说,在京城地界,大家都知道‘燕南秋’是禛王的党羽,但是在南下逃亡的路上已经被玥郡王的人剿杀……”荃保觉得口干舌燥,打发木樨去端茶来,这封信可比上一封厉害多了,如若说上一封只是保平安的家书,那么这一封信就是藏火种的匣子。荃保润了嗓子继续道:“七公子万般恳求,您只需记住一件事——‘燕南秋’已经死了。”

      四月末的早晨未有初夏的炎热,今日没有排戏,燕南秋躺在凉亭的石桌上,鹿韭在一旁替他剥核桃。亭子脚下的鸡蛋花开了,清香扑人,偶尔有几只蜜蜂绕着亭子玩耍。

      燕南秋有点昏昏欲睡,恍惚间他想到了祁岍的话,那个藏了火种的匣子里不仅有燎原的大火,也有噬心的火舌。他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封书信祁岍要求阅后即焚,燕南秋没舍得,把后半张写私话的纸撕了下来藏进木枕里。这是祁岍第一次向他说如此露骨的话,直言不讳白纸黑字写出了爱意。

      这封信让他如食甘蜜,他一面牵挂旧人,一面期许新生。如同牡丹青竹,燕南秋知道自己终究是喜欢姚黄魏紫的,他从骨子里就没有绿卿香祖的血脉。

      垂头的杨柳被风吹得荡进凉亭里来,燕南秋心头浮起祁岍教过他的一句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姐姐,公子做的事,是多大的事?”

      “我可不知,你们男人争功名的事,我哪里懂得?”鹿韭当然懂得,就连木樨也知道祁岍究竟在干什么大事。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458008/15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