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主李煜传

　　三《霓裳羽衣曲》

　　李璟有十位皇子，其中最为得意的是第六位皇子李从嘉，也就是李煜。因李璟春秋鼎盛，也就未立太子，南唐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选就是身为长子的李弘冀和最为聪慧的六皇子李从嘉。虽然东宫未定，但皇子们已渐渐成年，皇子的婚事也是国家的大事。为了给儿子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佳侣 ，李璟早早就留意了不少公卿家，但迟迟未定，这年年末，本要设宴宴请群臣贺岁，钟皇后进言:不如趁此机会让众大臣携家眷前来，君臣同乐，也好在众千金中为煜儿觅得良缘。

　　李璟欣然同意，新年前的宫廷宴会上，热闹非凡，各家公卿家眷一个个打扮得如同神仙妃子，华丽非凡，这个场合，可不能丢了自家的底气，众女眷难得相聚宫中，一时珠环翠绕，笑语盈盈。

　　钟皇后对众女眷一一留意，南唐多美人，姿色出众，气馥如兰之女子并不稀有。但谁会是最适合成为未来国后的那个女子呢？也不知煜儿有没有动心之人，钟皇后暗暗地瞅了瞅自己的儿子。而李煜也在呆呆地瞅着一个人——司徒周宗的长女娥皇。

　　这时宫殿外烟火绚烂，如东风夜放花千树，如吹落星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好不热闹。宫殿之内，娥皇正应皇帝之命献乐，这娥皇凤眼星眸，骨清神秀，一首琵琶语弹奏得凄婉动人，摄人心魄。一曲弹罢，仍余音袅袅，宛转绕梁。司徒周宗脸色有些难堪，待得乐曲弹罢，连忙向李璟说道:小女不通人情世故，音乐粗鄙，这欢乐时辰也未能为众人助兴，望陛下海涵。

　　李璟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爱卿此言差矣。令媛精通音律，技艺高绝，乐声动人。我有一把珍藏已久的烧槽琵琶，可与汉代蔡邕的焦尾琴相媲美，宝剑赠名士，我将这烧槽琵琶赐予娥皇，方不埋没了这宝物。

　　周宗大喜过望，连忙拉着娥皇跪下来：谢陛下赏赐。

　　娥皇得了宝物，自是欣喜万分，她自幼精通音律，习琵琶多年，怎不知这烧槽琵琶之难得，今天真是一番奇遇。而李煜的心里，也是波澜起伏，难以掩饰对娥皇的倾慕之情，痴痴地望着娥皇，心中十分欢喜：若有此红颜知己，真是此生无憾。知儿莫若母，望着李煜那呆呆的模样，钟皇后心中已然有了打算，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公元954年，南唐保大十二年，年方十八的李煜，娶了十九岁的周宪（小字娥皇）为妻，娥皇是为大周后。李煜与娥皇大婚是南唐盛事，举国欢庆，轰动一时。李煜与娥皇可说是世人堪羡的金玉良缘，李煜身为南唐未来的国主，风流俊逸，又是个绝代的才子，金陵城中，不知有多少好人家争破头想让自家女儿嫁给这南唐太子。而大周后娥皇是南唐宰相周宗的长女，周家世居金陵，早些年李昪创立南唐时，周宗就立下汗马功劳，可谓开国功臣，三朝元老，李周两家联姻，实在是门当户对，十分般配。

　　少年夫妻，新婚燕尔，自是十分恩爱。李煜有《一斛珠》写新婚时甜蜜：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衣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大周后精通韵律，她与李煜在宴饮之际，可以顷刻间命笺谱曲。在一次雪夜宴饮时，她写下了《邀醉舞破曲》和《恨来迟破曲》，众人无不佩服她的才思敏捷。

　　不仅精神音律，大周后也精于采戏，著有《偏金叶子格》一卷，《击蒙小叶子格》一卷。

　　她还是南唐的时尚引导者。她的高髻纤裳及首翘鬓朶之妆，美丽独特，宫中人人争相效仿。

　　大周后仿佛是光芒闪耀的宝藏一般，深深地吸引着李煜。后宫佳丽三千，但李煜独宠大周后，二人之恩爱，宫中无人不羡慕。

　　若说大周后是宝藏，那么李煜就是宝石矿了，他俊逸潇洒，才华绝代。作为南唐的太子，太子实在是他最不闪光的一个身份。作为词人，他才华独步天下，是词中帝王；作为书法家，李煜的“金错刀”，“撮襟书”在书法艺术上是难得的创新。

　　宋徽宗《宣和画谱》卷十七记载有：李煜能文善书画，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画亦清爽不凡，别为一格.李氏又复能为墨竹，此互相取备也。其画虽传于世者不多，然推类可以想见，至于画《风虎云龙图》者，便见有霸者之略，异于常画，盖不期至。李煜作大字不事笔，卷帛而书之，皆能如意，世谓"撮襟书"，

　　李煜《书述》写到：壮岁书亦壮。犹嫖姚十八从军，初拥千骑，凭陵沙漠，而目无勍敌。又如夏云奇峰，畏日烈景，纵横炎炎，不可向迩，其任势也如此。老来书亦老，如诸葛亮董戎，朱睿接敌，举板舆自随，以白羽麾军，不见其风骨，而毫素相适，笔无全锋。噫，壮老不同，功用则异，唯所能者可以言之。书有“七字法”，谓之拔镫，自卫夫人并钟，王，传授于欧，颜，褚，陆等 ，流于此日，然世人罕知其道者，孤以幸会得授诲于先生。奇哉，是书也。非天赋其性，口授要诀，然后研功覃思，则不能穷其奥妙，安得不秘而宝之。所谓法者，厌，压，钩，抵，拒，导，送是也。此字今有颜真卿墨迹尚存于世，余恐将来学无所闻焉，故聊记之。

　　李煜曾著有《书评》：“善书法者，各得右军之一体。若虞世南得其美韵而失其豪迈；欧阳询得其力而失其温秀；褚遂良得其意而失其变化；薛稷得其清而失其窘拘；颜真卿得其筋而失于粗鲁；柳公权得其骨而失于生犷；徐浩得其肉而失于俗；李邕得其气而失于体格；张旭得法而失于狂。献之俱得之而失于惊急，无蕴藉态度。此历代宝之为训，所以高绝千古。 ”这段文字见于宋代桑世昌《兰亭考》卷五。据落款，这是在丙辰岁，李煜和张洎观赏《兰亭集序》时写下的一段题跋。

　　当时南唐屡败于后周大将赵匡胤之手，其江北诸州已经半为后周所有，四十岁的南唐皇帝李璟遣使进贡，称臣，请去帝号，割去江淮六州，但依旧不能阻挡北方军队前进的脚步。南唐国势不振，李煜二十岁时，年前十二月刚做了沿江巡阅使，和周娥皇成婚已是两年，闲时吟诗作赋，赏鉴书画，正是李煜的寻常生活。这段评论中李煜指点江山，以书圣王羲之为祖，对于近代以来的书法家一一分析，自有一番道理，从中可以看出李煜书中帝王之风。

　　除了是才华卓绝的词人，书法家，画家，他还是金石家，收藏家，音乐家，园林艺术家，佛教徒，普通人有其中一种才华就足以被称之为才子，可李煜的才华仿佛源源不绝，江南千年以来的天地日月之灵气，仿佛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存在，就是江南文化的象征。比起太子和未来的国主，他更像一个江南文人。他才华横溢，极富情感，喜欢意气用事，有时是个完全的书呆子，有时也极懂人心。他和大周后彼此倾慕，心心相映，而将他们的心联得更紧密的，是一部《霓裳羽衣曲》。

　　这《霓裳羽衣曲》相传为唐玄宗所创，杨贵妃为此曲编舞，轰动一时。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诗中的杨玉环就是拥有如此美貌的女人。能让开创了“开元盛世”的一代英主唐玄宗李隆基神魂颠倒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杨贵妃，不仅有着让上天都妒忌的容颜，也有着与无比的美貌相匹配的才华，以及对皇帝出自内心的爱慕。后宫佳丽三千人，如何让三千宠爱在一身呢，杨贵妃不算是有心计的人，也不是因自己的美而骄傲的人，最吸引李隆基的，恰恰是她的这种美而不自知的娇憨，还有二人在精神世界上的心心相映。杨玉环善舞蹈，善音律，玄宗也痴迷音乐，擅弹琵琶，据说，艺术价值极高的《霓裳羽衣曲》就是由玄宗亲自作的曲子，他常常在梨园演奏这支曲子，而伴着这支曲子起舞的，就是他最心爱的杨贵妃。《霓裳羽衣曲》是玄宗以印度波罗门音乐为基础创作而成的音乐，寻常人是听不出其中的异域风情的，而杨贵妃却可以听出这种美妙，这让高高在上的皇帝感到了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快乐，也让玄宗更加依恋她了，“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即使是皇帝，也需要相亲相爱的人。

　　安史之乱后，贵妃死去，玄宗退位，《霓裳羽衣曲》也渐渐失散。到南唐时，在江南的民间据说仍有不知真伪的曲谱残篇，精通韵律的大周后以各种版本为基础恢复了这首名曲，据宋代陆游《南唐书》记载：

　　故唐盛时霓裳羽衣最为大曲，乱离之后，绝不复传，后得残谱以琵琶奏之，于是开元天宝之遗音复传于世。

　　如同玄宗和杨贵妃醉心于音律，大周后娥皇和后主李煜也沉醉于艺术世界之中，大周后醉心于恢复《霓裳羽衣曲》，而李煜则沉醉于填词，朝政似乎成了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作为国主，李煜并不称职，后人评论他是“做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对于这位不称职但善良的君王，后人多是同情的。有种说法叫“可怜生在帝王家”，“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李煜，对外面的世界的残酷争夺不是那么擅长，也无力抗争，但在艺术的世界里，他是当之无愧的帝王。在他的心里，艺术的价值高过其他，《霓裳羽衣曲》是比土地，财富都更为珍贵的东西，而这种珍贵和美妙，也只有极少数人能领会。能和领会到艺术之价值的大周后成为夫妻，琴瑟和谐，是非常幸运的事，在强敌环伺，危如累卵的形势下，也只有这些艺术和温情能温暖李煜。

　　南唐的宫殿之内，李煜仍然极安稳的做着南唐的六皇子。他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风雨飘摇，动荡不安，征战不休，南唐的江北十四州已渐渐落入赵匡胤之手，这些，并非他昏庸糊涂，而是已经去掉帝号沦为江南国主的父亲李璟和母亲钟皇后对他的保护和偏爱。南唐的国事，由李璟一人承担，李璟并不愿让儿子过早的过问政事，李煜还年轻，总有一天他得背负这家国重担，而这并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人生，但在背上这命运的重负之前，李璟希望能够好好地保护着儿子，让他过些快乐的生活，不要太早知道世事的沉重和痛苦。

　　大周后沉醉于恢复《霓裳羽衣曲》，李煜则沉迷于填词，当《霓裳羽衣曲》终于完成复原的这一年，在北方新王朝强大的军事威胁下，李煜的父亲在宋太祖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二月迁都南昌，并立吴王为太子，留在原来的都城金陵监国。但南昌城邑狭隘，群臣思归，李璟悔恨不已，不久死去。七月，太子李从嘉即位，改名为煜，就是李后主。李璟去世，李煜继承了南唐的江山，成为了江南国主。这一年，李煜次子李仲宣出生。李煜长子仲寓在大周后嫁入皇室后的第五年才出生，仲寓的出生已给作为国主开始识得愁滋味的李煜带来了太多的欢乐，而仲宣的出生就让宫里更热闹了。

　　对于沉迷于艺术不理朝政的皇帝，监察御史张宪直言劝谏，李煜并不是糊涂之人，他也知道这些老臣是在忧心南唐的江山 ，他赐给敢张宪三十匹锦锻表彰他的忠心，可是对于国事，他仍是一筹莫展，实在不如如何是好。

　　《霓裳羽衣曲》是盛唐皇皇之音，是一极难的曲子 ，大周后竭尽心力复原这去曲子 ，宫中有许多技艺绝伦的乐工，最有名的乐工曹生也善长琵琶，可不及大周后。大周后所复原的《霓裳羽衣曲》用烧槽琵琶弹来清越可听，简直是天籁之音，令人倾倒。

　　李煜的《玉楼春》是如此描写自己宫廷欢乐生活的：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照烛花红，待放马蹄清夜月。

　　但也有人给这《霓裳羽衣曲》泼了一盆冷水，听到大周后弹奏的《霓裳羽衣曲》，众人皆惊叹连连，只有这乐工曹生感叹道：《霓裳羽衣曲》本是极舒缓从容的曲子 ，大周后将这曲子编排弹奏得这般急切清越，虽极动听，但这急切的曲子令人惶惶不安，恐非吉兆。这话他谁也没告诉，只是暗暗忧心，并且期望只是自己多余的忧心。

　　人生的快乐总是难以长久，即使不问政事，但人生总有生老病死的哀愁，无论是寻常的百姓，还是高高在上的皇族。

　　为了复原《霓裳羽衣曲》，大周后殚精竭虑，不思饮食，日夜不眠。等到《霓裳羽衣曲》终于完成之时，大周后也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好在宫中不乏名医，李煜焦急万分，请御医早晚精心为蛾皇问诊，他也亲自奉汤侍药，朝夕陪伴。这么精心照料之下，过了一年功夫，大周后好不容易恢复了元气，虽说去如抽丝，但也终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李煜满心欢喜，感激佛祖庇佑，为此在宫中特地建了一座报恩寺，请来了众多僧人，诵经念佛，祈求佛祖对南唐李氏一族的保佑，祈求佛祖对南唐百姓的庇佑。报恩寺建成这天，李煜和大周后头顶伽帽，身披袈裟，诵念佛经，跪拜佛祖。南唐百姓无不为之深深感动，许多百姓也加入其中，为南唐祈福，祈求佛祖保佑南唐平安。

　　可就在大周后病愈不久，宫里又发生一件事情，让大周后再次一病不起，最终香消玉殒。

　　这年冬天十一月的时候，四岁的仲宣病了，病来得很急，病倒之后，仲宣很快就辞别了人世。仲宣是个极聪明可爱的孩子，三岁时就能一漏一字背诵《孝经》，听宫中奏乐时，也能听出乐曲的变化和旋律，只要有乐工吹得和上次不同些，他就能听出来，这种才能，据说三国时的周瑜才有。而这个孩子，才不到四岁，仲宣还极活泼，是宫中人人偏爱的开心果，但又对人彬彬有礼，极让人疼爱。在两个孩子中，大周后是对仲宣更偏爱些的。可是上天还是夺走了他。

　　送走了仲宣，大周后也再度病倒。这次病来的极凶猛，大周后终日昏睡，极少醒来，在梦中，在睡去的时候，她的仲宣还在她的膝下承欢，这个世界还充满了李煜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她想陪着仲宣一起离开，仲寓和仲宣两个孩子中她最偏爱仲宣，仲宣极可爱聪颖，简直就是李煜的翻版，对于这个儿子，她比第一次做母亲时倾注了更多的爱和呵护。但苍天无情，这么小的孩子，偏偏走得这么早。大周后真希望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仲宣的生命，但老天爷并不回应她。有时她从独自望着寝殿内摇曳的烛火，只觉得，生命何其脆弱，如同这烛火，随时都能熄灭。可生命毕竟不是烛火，最亲爱的人的生命，是世上最珍贵的，但依然是脆弱的，脆弱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失去。哪怕这种失去让人锥心滴血，但还是会失去。

　　今生与仲宣母子之缘已尽，只盼来生，仍做这孩子的母亲，至少，成为陪伴在他身边，能够守护他的人。大周后心里只剩下如此期盼。只是黄泉路上，仲宣一人太过孤单，她好想去陪着仲宣，陪他走下去，无论去到哪个世界。如此下去，大周后渐渐憔悴，日趋凋零。

　　即使是李煜在病榻前垂泪相劝，奉汤侍药，这次大周后也毫无好转，反而病得一天重似一天，宫中的太医已束手无策，回天乏力了。终于，在仲宣离开人世的的十天后，皇后娥皇座在瑶光殿辞别人世。在另一个世界，她会陪着可爱欢乐的仲宣，永远守护着他。

　　这年的十一月里，李煜失去了两位至亲之人，到了十二月的皇后葬礼时，明俊清朗的李煜已经形销骨立，难以支撑。应大周后之命，葬礼一切从简，大周后只请求将烧槽琵琶陪葬墓室。

　　李煜为爱子仲宣写下了《悼仲宣铭》：呜呼。庭兰伊何？方春而零，掌珠伊何？在玩而倾。珠沉媚泽，兰陨芳馨。人犹沮恨，我若为情。萧萧菜野，寂寂重扃。与子长诀，挥涕吞声，噫嘻哀哉。

　　为爱妻写下了《挽辞二首其一》：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锁心里恨，又失掌中身。玉笥犹残药，香奁已染尘。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挽辞二首其二》：艳质同芳树，浮危道略同。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为了为悼念大周后，李煜亲撰了《昭慧周后诔》。《昭惠周后诔》是李煜传世作品中最长的一篇，情意绵绵，附录如下:

　　天长地久，嗟嗟蒸民。嗜欲既胜，悲欢纠纷。缘情攸宅，触事来津。赀盈世逸，乐尠愁殷。沉乌逞兔，茂夏凋春。年弥念旷，得故忘新。阙景颓岸，世阅川奔。外物交感，犹伤昔人。诡梦高唐，诞夸洛浦，构屈平虚，亦悯终古。况我心摧，兴哀有地。苍苍何辜，歼予伉俪？窈窕难追，不禄于世。玉泣珠融，殒然破碎。柔仪俊德，孤映鲜双，纤秾挺秀，婉娈开扬。艳不至冶，慧或无伤。盘绅奚戒，慎肃惟常。环佩爰节，造次有章。会颦发笑，擢秀腾芳。鬓云留鉴，眼彩飞光。情漾春媚，爱语风香。瑰姿禀异，金冶昭祥。婉容无犯，均教多方。茫茫独逝。舍我何乡？昔我新婚，燕尔情好。媒无劳辞，筮无违报。归妹邀终，咸爻协兆。俯仰同心，绸缪是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呜呼哀哉，志心既违，孝爱克全。殷勤柔握，力折危言。遗情盼盼，哀泪涟涟。何为忍心，览此哀编。绝艳易凋，连城易脆。实曰能容，壮心是醉。信美堪餐，朝饥是慰。如何一旦，同心旷世？呜呼哀哉！

　　丰才富艺，女也克肖。采戏传能，弈棋逞妙。媚动占相，歌萦柔调。兹鼗爰质，奇器传华。翠虬一举，红袖飞花。情驰天际，思栖云涯。发扬掩抑，纤紧洪奢。穷幽极致，莫得微瑕。审音者仰止，达乐者兴嗟。曲演来迟，破传邀舞，利拨迅手，吟商呈羽。制革常调，法移往度。翦遏繁态，蔼成新矩。霓裳旧曲，韬音沦世，失味齐音，犹伤孔氏。故国遗声，忍乎湮坠。我稽其美，尔扬其秘。程度馀律，重新雅制。非子而谁，诚吾有类。今也则亡，永从遐逝。呜呼哀哉！

　　该兹硕美，郁此芳风，事传遐禩，人难与同。式瞻虚馆，空寻所踪。追悼良时，心存目忆。景旭雕甍，风和绣额。燕燕交音，洋洋接色。蝶乱落花，雨晴寒食。接辇穷欢，是宴是息。含桃荐实，畏日流空。林雕晚箨，莲舞疏红。烟轻丽服，雪莹修容。纤眉范月，高髻凌风。辑柔尔颜，何乐靡从？蝉响吟愁，槐凋落怨。四气穷哀，萃此秋宴。我心无忧，物莫能乱。弦乐清商，艳尔醉盼。情如何其，式歌且宴。寒生蕙幄，雪舞兰堂。珠笼暮卷，金炉夕香。丽尔渥丹，婉尔清扬。厌厌夜饮，予何尔忘？年去年来，殊欢逸赏。不足光阴，先怀怅怏。如何倏然，已为畴曩？呜呼哀哉！孰谓逝者，荏苒弥疏。我思姝子，永念犹初。爱而不见，我心毁如。寒暑斯疚，吾宁御诸？呜呼哀哉！万物无心，风烟若故。惟日惟月，以阴以雨。事则依然，人乎何所？悄悄房栊，孰堪其处？呜呼哀哉！佳名镇在，望月伤娥。双眸永隔，见镜无波。皇皇望绝，心如之何？暮树苍苍，哀摧无际。历历前欢，多多遗致。丝竹声悄，绮罗香杳。想淡乎忉怛，恍越乎悴憔。呜呼哀哉！岁云暮兮，无相见期。情瞀乱兮，谁将因依！维昔之时兮亦如此，维今之心兮不如斯。呜呼哀哉！神之不仁兮，敛怨为德；既取我子兮，又毁我室。镜重轮兮何年，兰袭香兮何日？呜呼哀哉！天漫漫兮愁云曀，空暧暧兮愁烟起。峨眉寂寞兮闭佳城，哀寝悲气兮竟徒尔。呜呼哀哉！日月有时兮，龟蓍既许，萧笳凄咽兮旗常是举。龙輀一驾兮无来辕，金屋千秋兮永无主。呜呼哀哉！木交枸兮风索索，鸟相鸣兮飞翼翼。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无极。呜呼哀哉！夜寤皆感兮，何响不哀？穷求弗获兮，此心隳摧。号无声兮何续，神永逝兮长乖。呜呼哀哉！杳杳香魂，茫茫天步，抆血抚榇，邀子何所？苟云路之可穷，冀传情于方士！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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