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福记

　　厅堂中终于只剩了傅堂与黎祥二人。
　　桌上烛光一灯如豆，黎祥坐在上首，接了先前的话头道，
　　“那少年声名狼藉，留在我黎记自然不行。你既然不想舍弃他，随他一同去外头住也是可以的，只是平时多嘱咐他少出门，毕竟你是我黎记的长工，让人瞧见你们有瓜葛，也是要给黎记名声蒙羞的。”
　　傅堂眉眼不动，
　　“你宁可冒黎记名声受损也要让我留下来的理由，是因为锦绣酥？”
　　黎祥沉默了许久，幽幽然长叹一声，看着傅堂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莫测的情绪，
　　“傅堂你，有条好舌头罢。”
　　傅堂猛地抬眼直直看进黎祥的眼底去。
　　黎祥蓦然对上那双黝黑的瞳孔心头便是一跳，却还是强撑着道，
　　“翠玉酥。”
　　他曾试过做锦绣酥。就在这些日子里，约莫有四五回。
　　不管是用了海外的黑色胡椒，还是将花生仁换成花生酥，抑或是整个推翻配方重来——出自他手的，却都不是锦绣酥。
　　黎祥终于不得不承认。
　　锦绣酥，并不只是翠玉酥加了海外胡椒和花生酥就能做出来的。
　　黎记引以为傲的翠玉酥秘方，已经在傅堂尝到馅料第一口的时候，就被窥破了玄机。
　　喉结上下滚动几番，黎祥复又开口，
　　“翠玉酥的配方，你尝出来了罢。”
　　尝出食材其实并非什么难事，就是外行人也能轻易尝出定胜糕里掺的蘋果香气。然而将配比都分毫不差重现出来，就绝非一般人所能及之事。
　　也不知，傅堂与刘嫂子作比，孰能更胜一筹。
　　直直盯着傅堂的眼神几乎要看到傅堂眼瞳最深处去，黎祥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的究竟是什么答案。
　　傅堂将黎祥变幻的神色尽收眼底，眼瞳里的幽黑黯淡几分。
　　许久，直到黎祥被傅堂的视线盯得额际都渗出了汗珠，傅堂才终于开了口，
　　“你想要我作甚么。”
　　这是承认的意思么。
　　收在膝上的手一瞬紧攥成拳，虽然早已有了猜测，然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黎祥仍是心头大震，神思都飘忽几分，喉头竟一时梗住发不出声，几度三番，黎祥才终于缓缓开口，
　　“偷窃秘方，我是可以将你扭送到官府去治罪的。只是我心知你并非有意，又有与你相处两月的情分在，所以——”
　　傅堂并不言语，只是古井无波的看着黎祥。
　　黎祥盘算了许久的话却在对上傅堂视线时，顿时消散无踪。
　　蜡泪滴落在桌，窗外吹来夜风，烛光明灭一瞬，很快又是一灯如豆，映照出两道身影打在墙上。
　　许是不想见黎祥如此难堪，傅堂出声道，
　　“你想要我作甚么，直说罢。”
　　黎祥眉头紧皱，显然是心思纠结。最后，却到底拗不过早已打好的算盘，试探的开了口，
　　“除了锦绣酥，你……还会做甚么点心？”
　　“很多。”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稳重。
　　“很……”
　　如临大敌的黎祥顿时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怎么忘了。当初第一面见傅堂时，正是因为这个回答他才会以为傅堂只是打下手的杂工。
　　“你总得说一样点心名号罢。”
　　傅堂立时领悟其意，看着黎祥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复杂，
　　“你是要以我做的点心代替黎记在苒夏会上争名次？”
　　他虽然不介意，可黎祥素来心高气傲竟宁愿强词夺理也要开这个口，看来在梅枝糕上确实是不顺的很。
　　黎祥面色一僵，竟是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
　　可他却偏偏没有底气反驳傅堂所言。
　　见面前青年如此难堪，傅堂皱着眉头思量半晌，终于开口道，
　　“我知道了。”
　　得了男人确切的回复，面上难堪的滚烫也不算什么，黎祥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回肚里。
　　虽然对傅堂心怀忌惮，可他晓得，傅堂只要开口允诺，必然是会做到的。
　　有锦绣酥在前，相信傅堂拿出来的新点心不会差到哪里去。
　　角逐余庆首绝虽然差了火候，可将黎记拉出泥沼却已绰绰有余。
　　就是不知这步棋，走的是对是错了。
　　毕竟傅堂是把双刃剑。总是拿刘嫂子与之相比，只怕也要逊色几分。
　　满腹算盘的黎祥面上挂了笑，正待客套几句便各自回房歇息，却不防对面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苒夏会上的点心，是要出自你手，还是我手。”
　　黎祥不解傅堂为何这般问，却是心下好笑。
　　这哪里需要问。既然是傅堂擅做的点心，多年的熟工和临时上阵的人，手艺孰高孰低不是一目了然么，
　　“当然是——”
　　“我的意思是——”
　　出口的话却是晚了傅堂半步，
　　“梅枝糕，是你来做，还是我来做。”
　　他说甚么？！
　　黎祥的瞳孔蓦然放大，猛地上前扯住傅堂的衣襟，一双眼威胁的眯起。
　　傅堂这话，是甚么意思。
　　是什么时候偷尝过梅枝糕了么？！
　　心底忌惮之意一时大盛，额际也不受控制的渗出几滴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边蜿蜒滑落。
　　傅堂被扯得向前倾了几分，却是眉眼不动的回视着黎祥忌惮的眼神，
　　“黎记的招牌，自然要做黎记的点心来一争高低。我做不出黎记的点心，争来的名次，也只能算是傅记的名次。”
　　扯着男人衣襟的手纹丝不动，黎祥的眼神依旧危险，
　　“你想学梅枝糕？”
　　难不成是他看错了人，傅堂这两个月的老实本分其实都是为了将梅枝糕的配方学到手？！！！！
　　这得是多深的心机！
　　黎祥一时几乎能尝到舌尖的铁锈腥味。
　　却见傅堂摇摇头，开口云淡风轻，
　　“我可以教你，刻梅枝糕。”
　　甚么。
　　傅堂刚刚，说了甚么？
　　黎祥身形顿时僵在原地，看进傅堂黝黑不见底的瞳孔却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脊背手臂上汗毛根根立起。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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