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诀

　　“折言姐姐，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呢！”
　　柳叶青一向喜欢美食美酒，原以为拉着折言过来帮自己打打下手，却不想一向闷声不吭的折言比她更擅长做菜，三下五除二就做出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小菜。被她这么一赞叹，一向面无表情的折言脸上竟泛起丝丝红晕，别扭的背过身去，闷闷地道：
　　“青儿姑娘过奖了。”
　　见她如此，柳叶青忍不住无声地笑了出来。
　　饭菜上桌，柳叶青没等吩咐就想迅速往外跑，被柳叶刀一抬胳膊拦住了，假装很严肃地说：
　　“饭后稍事休息我们还要去采药，中午不得饮酒。”
　　“哦……”
　　柳叶青悻悻地收回自己已经迈出的脚，乖乖落座。柳叶刀邀月寒烟入座，盯着一桌小菜道：
　　“青儿你厨艺有长进了。”
　　柳叶青皱了皱眉，心里默默委屈，她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为小刀哥哥做过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夸，现在看了一眼就夸，难道真的差别那么大么？”
　　柳叶刀不明所以，夸她还夸错了？露出疑惑的表情。
　　柳叶青也不忍难为她，解释道：
　　“这菜是折言姐姐做的。”
　　“哦？哈哈哈，怪不得你……青儿做的也很好吃，你看哪次我不是吃光？”
　　柳叶青仔细回想了一下，虽然她没怎么口头夸奖过自己，但确是每次都一点不剩地吃光，也算是另一种肯定吧：
　　“好吧，还算你有良心。”
　　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句，柳叶刀这才发现折言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月寒烟身后。没有主人的允许，她岂能随意与主人同桌共食，即使现在条件有限，一切本应便宜从事，但折言却从未敢逾越半步。注意到柳叶刀的目光，月寒烟也自知不应太过拘泥，便道：
　　“折言，坐。”
　　“是。”
　　折言内心再度翻起波浪，莫说与主人一起吃饭，就连方才坐在主人身边都是人生头一遭，自己何其有幸！作为贴身护卫，守在一个冷若冰霜的主人身边，自己也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自觉，即使内心多么波涛汹涌，折言表面亦是没有半点波澜。
　　“月姑娘请，既是折言姑娘的手艺，我便不客气了。”
　　柳叶刀拿起筷子，真诚地看了一眼折言，又看看月寒烟，满脸笑意。
　　月寒烟向来一个人惯了，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同桌共食，十分不自在，所食甚少。柳叶刀一向是细心的，不声不响地去取了一双干净筷子回来，月寒烟正低头不语吃完一根青菜，突然见一双筷子夹着一块鸡肉放进自己碗里，诧异万分，抬起头的瞬间可以看出她眼中压抑着的愠怒，但这愠怒在对上柳叶刀那双含笑的红眸时便转瞬消了大半。
　　“月姑娘身子虚弱，多吃些才能恢复的快些。”
　　月寒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沉默着。柳叶刀见她未拒绝，便又伸手分别把每样菜都夹了一些放她碗里。然后放下筷子笑嘻嘻地执起自己的筷子吃起来。见她拿的是净筷，月寒烟剩下的半分愠怒也消失不见了，许久，才听到几不可闻地一声“谢谢”。
　　折言方才也看到了主人眼中的不快，提心吊胆怕出什么乱子，吓得大气不敢喘，没想到就这么轻松的化解了？她的认知里，谁若犯了主人的忌讳，还没有可以全身而退的，即使是贴身如自己，也曾因不小心轻轻磕碰到主人心爱的琴而受了三十鞭的重罚……
　　“小刀哥哥，现在山上的野兔正多，我们下午猎只兔子来吃吧。”
　　柳叶青的声音打破了一桌的沉寂，也将折言从思绪中拉回来，她默默夹了一根青菜无声地咀嚼。
　　“我们是来采药的，莫误了正事。”
　　“采药有你们就够了，我负责抓兔子，晚上给大家烤兔肉吃！”
　　柳叶青自知她“小刀哥哥”虽然口头严肃，实则对自己是最没有原则的，所以不管她说什么，自己还是乐呵呵的这么决定了。好在有这么多人，柳叶刀也从未指着她能帮自己什么忙，带她来，不过是让她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罢了。于是故作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吃菜。
　　虽然柳叶刀记忆中在山上见到过“无名”，但这草药十分稀少，如今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饭后稍事休息几人便出发去寻找，柳叶刀计划几人先同行，待挖到一株，让每人都知道了它的样子，再依样儿分头去找。
　　这一路，柳叶青一会儿被鸟儿吸引了，一会儿追着兔子跑了，一会儿说个趣事儿，即使不苟言笑的月寒烟主仆二人，心里也是难得的轻松。
　　四人找了一下午，也只在太阳落山前在一处绝壁上挖到了两株草药。好在能有，多点耐心总能找到的。倒是柳叶青说到做到，抓了一只又肥又大的野兔来，兴致勃勃地要回去为大家烤野兔。只是山上秋意比城中要浓些，月寒烟体质寒凉，太阳一落山，山间气温更低，她的手脚也早已变得冰凉。别人不知道，柳叶刀是知道的，师娘当年就是如此，若不是师娘拦着，师父在这样的时节就恨不得为她把火炉点上。
　　柳叶刀一向体热，经过这一路来回，她已经快冒出汗来，想着这衣服穿在自己怕热的身上也是浪费，于是她从背上取下装草药的竹篓，解下青色外袍走到月寒烟身边，将袍子双手递到月寒烟眼前，
　　“秋寒露重，月姑娘若不嫌弃，将这袍子披上吧。”
　　月寒烟没想到她会有此举，虽然她是好心，但这……不免有些唐突了，她向来不喜欢别人与自己过于亲密，柳叶刀屡屡过线，她都没有说什么，现下这般，虽然感动于她的细心，但怕是无法接受，折言本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身后，主人一停下，自己便自觉地停在两步之外，但仍能听到柳叶刀温润的声音，不过终归还是折言更懂主人一些。只听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
　　“不必。”
　　没有更多解释，只是这么两个字，柳叶刀便察觉出其中的不快。既然她不愿意，自己也不好勉强，知道她一向将自己误认为男子，若为男子有如此举动，确实有些失礼了。想到此，柳叶刀的声音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道：
　　“冒昧了。”
　　她讪讪收回手臂，将袍子穿上，背起竹篓继续前行，只是步子比先前明显快了些。
　　回到竹屋的时候，天色已大黑，依旧是折言与柳叶青去做饭。柳叶刀将草药收拾好，煮了一壶茶，
　　“月姑娘体寒，今后要好生保养才是，先喝杯热茶吧。”
　　“多谢。”
　　柳叶刀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茶，复又起身，
　　“姑娘稍坐，我去取两坛酒，青儿一向喜欢，今天有野兔，定是要痛饮几杯，不知月姑娘喜欢什么酒？”
　　“都好。”
　　柳叶刀礼貌地微微颔首，便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取了三坛酒来，其中一只坛子分外精致，柳叶刀将酒分别拿去温上。边走边说，声音已恢复一贯的温润愉悦：
　　“青儿一向喜欢女儿红，而我多喝竹叶青，这里存的最多的也就这两种，也不知折言姑娘喜欢哪个，便都取了来。”
　　月寒烟坐在桌前静静饮茶，她也早习惯了月寒烟的沉默，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失礼之处。
　　香喷喷的烤野兔端上来的时候，柳叶刀咽了咽口水，虽然她近年来性子寡淡了不少，不像儿时那么重口腹之欲，但毕竟自己是爱吃肉的，野兔配美酒，人间幸事也！
　　柳叶青看到已经温着的美酒，笑意嫣然，自觉去取了四个杯子依次摆好。
　　“开饭啦……”
　　四个人的房间，在这一声欢快的“开饭了”中升出几分烟火气。
　　柳叶青左手拿了女儿红，右手举着竹叶青，在月寒烟面前晃了晃问道。
　　“月姐姐喜欢什么酒？”
　　柳叶刀从一旁取过那精美的酒坛，说：
　　“月姑娘喝这个吧。”
　　柳叶青没想到她还藏着一个，又见这酒坛精美十分，声音里透出明显的不悦：
　　“小刀哥哥！这是什么美酒，你竟从未让我见过？”
　　柳叶刀得意地笑笑，拍开坛口的泥封，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是师父亲传的药酒，独家秘方，有温补祛毒之功效，月姑娘身子弱，不宜饮烈酒，此酒最佳。”
　　言罢，微笑着朝月寒烟看了一眼，月寒烟只知她取了三坛，却不知这酒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心底难免暖了一暖，面上却依然淡淡的。
　　“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柳叶青对于“小刀哥哥”藏酒一事耿耿于怀。柳叶刀为月寒烟倒了一杯，又为柳叶青也倒了一小杯，道：
　　“这坛是师父亲手所酿，她老人家仙去数年，她亲手酿制的药酒，也仅余三坛了。”
　　说到此，柳叶刀暗红色的眸子沉了沉，声音里也情不自禁透出几分悲凉。对于月影留下的东西，她一向珍视，何况是酒，饮过便没有了……
　　柳叶刀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继而道：
　　“我怕你鲁莽哪天给误喝了，就藏了起来。今日正好月姑娘在，这酒也算是物尽其用，正好你也尝尝，免得你再抱怨。”
　　原本只以为是药酒，却不成想如此珍贵。月寒烟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方才的那一丝暖意，现在被外周的感动所包围着，见到柳叶刀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悲伤，月寒烟心底更多了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滋味，五味杂陈，本就不太会说话的月寒烟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多谢柳公子。”
　　她的声音里少了许多冷意，多了一分柔和。柳叶刀看了看她，见到她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中透露出难得真诚的情绪，相对两无言，如此对视片刻，月寒烟不自在的躲开她的眼神。柳叶刀也回过神来。
　　折言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但这一幕她是仔仔细细看进眼里的，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波澜。
　　“折言姐姐尝尝这女儿红吧，我最喜欢的。”
　　未等折言反应，柳叶青已为折言斟满一杯，满脸笑意，折言不好拒绝。
　　柳叶刀自斟一杯竹叶青，无声无息的一饮而尽，这是师父最爱的酒，耳边响起师娘的声音，
　　“你可知为何你师父独爱竹叶青？……我与她初相识时她并不饮酒，而竹叶青是我要她陪我喝的第一杯酒……”
　　一桌四人，美酒佳肴，有说有笑，而只有月寒烟看到柳叶刀独饮的第一杯酒，以及她眼中再也挥之不去的伤感。
　　柳叶青又陆续取了几坛酒，今天不知是因为想到师父师娘的缘故还是怎么了，柳叶刀竟不自觉地多饮了些，她自小的酒量，千杯不醉，几坛过后也只是微醺。而微醺也恰到好处。柳叶青喝的痛快，折言也难得在主人面前放肆一回，被柳叶青拉着多喝了几杯美酒。
　　皓月当空，酒足饭饱，柳叶刀的精神却愈发好了，收拾好屋内，安顿几人休息后，她竟毫无睡意。从锦盒中取出师父的长笛放在腰间，又取了一坛竹叶青，朝竹林走去。
　　常常过来，两个小土丘上并未有太多杂草，但她还是照例收拾了收拾。拍开泥封，朝土丘前洒了一些，又自己喝了一大口，
　　“师父，师娘，小刀来看你们了，近来可好么？”
　　一边说着，一边取出腰间的长笛，顺势坐在土丘旁的一块青石上，每喝一口酒，必先朝地上洒一些，
　　“我见到一个与师娘体质极为相似的姑娘，也姓月，是行云宫宫主，不知师娘是否认识……”
　　“过几日我要替爹爹押趟镖，怕是数月不能来看望二老，你们若是想我，就到梦里来看我好不好？”
　　山间本就清静，秋夜里亦更显寂寥。柳叶刀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述说着近况。
　　月寒烟本就不易入睡，近来在柳家住习惯了，在如此寂静的山上一住，反而一时之间有些无法适应，更加睡不着。她脑海中反复出现柳叶刀今夜那伤感的眼神，不知不觉已夜深。
　　夜凉如水，笛声幽咽，千丝万缕的情绪随着笛子主人的每一个呼吸流露出来，有意压抑着的不舍似有若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