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璋

　　她白净的小脸儿上透着股匀亮又健康的血色，裤脚是卷起来的，因方才钓鱼不够尽兴，直接下水去捞。还霜最后终于找到她的时候，见她已经捞了一竹筐的鱼了，那等惬意劲儿，简直恨不得让人给她扔水里去。

　　孟老夫人方才对着孟肇戎和景崇时面色还算平静，如今看到宁璋这副模样，顿时怒火横生，气不打一处来，捉起了桌上茶盏便往她脸上扔。

　　“孽障，今日将你打死在这里，也比出去丢脸来得好。”

　　景崇不知孟老夫人为什么生气，但情急之下，先出手挡住了快要砸到宁璋脸上的茶盏，茶盏盖没有稳稳盖住，里面的热茶还是原路泼了出去。

　　宁璋下意识要躲，总算忍住了，就让一股热茶顺着头发浇了下来。

　　景崇见她一副可怜样儿，难免打抱不平：“祖母为何动如此大气？”

　　“你要问我，不如问问这个孽障，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

　　宁璋眼中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惊讶，毕竟连八卦第一线的乐璋都不知道是谁和蓝凭月动的手，那蓝凭月毕竟是个要脸的人，又怎么可能自己主动说出来？她抿了抿嘴巴，先冷静道：“我干了什么好事？”

　　“看来你和你母亲一样，喜欢舞刀弄枪，恨不得要让整个孟家的脸面在你身上丢尽。”孟老夫人的语气犹如泰山压顶，重如千斤，“这些天昌安城中传了个笑话，不知你听了没有。说孟五小姐违背祖宗家法，偷学了一身武艺，竟和蓝家姑娘为了个男子约战巷头，将蓝家姑娘打得鼻青脸肿，无法见人。”

　　宁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拼命通过抿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

　　“这些天昌安城中传了个笑话”——明明上午从乐璋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仅仅和蓝凭月有关，并没牵扯到她身上，怎么现在从孟母口中说出就换了个主角？

　　“说孟五小姐违背祖宗家法，偷学了一身武艺”——在孟宁璋和蓝凭月为了个男子约战巷头这么大的闹剧面前，谁会在意孟家的祖宗家法是什么？谁会刻意去在乎孟家小姐是不是会武功？这些不过都是给约战巷头添油加醋的筹码罢了。

　　“喜欢舞刀弄枪，让整个孟家的脸面丢尽”——所以在孟母心中，会武功的事竟然比巷头约战的事情还恶劣，毕竟会武功是一切的源头，而巷头约战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结果罢了。

　　可是……

　　她打蓝凭月的那两巴掌丝毫没有内力，而唯一能证明她会轻功的物件是那个香囊，若真有这么巧的事情，恰巧捡到香囊的人知道那香囊是她所有，而又恰巧看到了她乔装打扮把蓝凭月约到了马车中，又恰巧通过蓝凭月捂脸的姿势判断出她就是在马车里挨的打……

　　太巧了，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宁璋不信这样倒霉的事能发生在她头上，于是决定死不承认：“若真是因为个男子，我就把蓝凭月打得鼻青脸肿，何需外头传来传去，难道蓝家能放了我们家？况且我并未听说外头有此传言，有心人捏造这般谣言，定是要叫我孟家身败名裂的，老太太若听信他人谣言，便才是中计了。老太太与我外公约法三章，第一条就不许我学武，虽然陆家习武，可外祖父母从来不教我任何武艺，只是平日里带我练一些普通女儿家都会的骑射。况且学过内家功夫的人脉息与常人不同，我若学了是瞒不住的。老太太若是疑心我偷学武功，尽管来验。”

　　她猜孟老夫人最关心的还是武功，于是亲自把这个话递给了孟老夫人。

　　若是为了“巷头约战”一事，此时应当把卫、颜两个夫人一并叫来，主持内宅家法，把她给发落了。可是此时来的是孟肇戎和景崇两人，那么孟老夫人到底想查证的是什么，也就一目了然了。

　　果然，正中孟老夫人下怀。

　　孟老夫人早就想让人查验她是否偷学了武功，可她毕竟是伯府的小姐，若真是冤枉了她，又叫查验之事传出去，彼此都不好看。

　　蓝凭月此事的真相传来传去，明眼人都知道是捕风捉影的多些，可是却给了孟老夫人一个查验宁璋最好的借口，她思来想去，就把孟肇戎和孟景崇一起过来，让两人共同试验宁璋，也好避免出现其中一人有意袒护的情况，且此事只在云远斋关起门来说，严格杜绝消息外传。

　　既然宁璋先开了口，孟老夫人立刻接过，问孟肇戎：“你怎么说？”

　　孟肇戎虽气宁璋无体统，可此事的轻重非同小可。外头捕风捉影是一回事，信与不信都由人说，他们这一查验，便是将外头的捕风捉影给了个板上钉钉，倘若宁璋丢了脸面，难道做父亲的还有脸面可言？

　　孟肇戎握着椅子的扶手，斟酌道：“不瞒母亲，其实宁璋来府那日我与她已有过接触，她的内息空空如也，不像是练过功夫的人。”

　　孟老夫人用鼻子轻轻哼出一口气，道：“眼下就我们四个人，景哥儿也是稳当的，料定不会与外人说出。”

　　孟肇戎琢磨出孟老夫人话里的意思，知道她主意已定，就等着自己开这个口，孟肇戎只好道：“景哥儿是小辈里武功最好的，让他再验一验也好，算是给宁璋一个说法，往后再有人嚼舌根的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就一并打发算完。”

　　孟老夫人又问：“景哥儿，依你怎么说呢？”

　　景崇道：“二叔既然已经验过，我也不必多此一举。若依着我说，揪出来那几个传闲话的人，一一发落了，他们这样在背后瞎传，五妹妹还如何做人？她头回来京，京中同龄的闺秀一应都不认识，这般遭人搬弄，谁还肯亲近五妹妹？”

　　他一贯在军中混迹，不太通晓孟老夫人的话里春秋，纯粹是出于道理和禀性为宁璋打抱不平。
　　看孟老夫人来回来拉扯了这么一段，宁璋的心也渐渐放下来：她必定是没得到那个香囊作物证，否则也不会在讲话上如此费周章。但孟老夫人既然设下了这么个局，今日景崇肯定劝不动，倘若再因他打抱不平让孟老太太再起了更多心思，就更不上算了。

　　宁璋于是一脸意外又感激地向景崇看了看，接着就不耐烦地嚷道：“还是验一验，给我个公道吧，我受不得被人冤屈。”

　　孟肇戎恨铁不成钢，咬着后牙根儿指着宁璋道：“不成器的东西。”

　　宁璋伸出手来：“干脆父亲和大哥都验一验，免得有谁偏私。若验不出来，我也不必受这窝囊气。”

　　“你犯浑也仔细些，别在老太太面前说着等混账话。”

　　孟老太太却在此时表现出异常的宽和来：“规矩慢慢教，第一要紧是还她个公道。”

　　宁璋心中冷笑一声，首先将胳膊伸到孟肇戎面前，然后运起郁无灵曾经教过的封息方法，如此一来，除非是像无灵那等一流高手来试，其他人断不会觉察出她的内力。

　　宁璋面不改色地瞧着孟肇戎。孟肇戎很不满意她这样毫不在乎的样子，根本对伸过来的手看也未看，一掌拍到了宁璋的背心。

　　这一掌便全没含内功，只是略加小惩。孟肇戎的手掌挨到宁璋背心之后，又传了些内力进去探，感受仍与宁璋初来伯府那日一样，便又飘飘然一掌将她推开了。

　　宁璋知道这一掌无甚厉害，可还是赶快做出一副不太受得住的模样，委屈巴巴地揉着背。

　　孟肇戎道：“她虽没学武功，却比乡野女子还不识轻重，往后还得多加管束才好。”

　　孟老夫人接着又看看景崇，没说话，但意思也摆在面上了。

　　景崇不愿意唐突宁璋，迟迟不肯行动。

　　宁璋见状，挪到他面前，委屈道：“大哥还是给我个痛快比较好，也好让外面说闲话的人老实闭嘴。”

　　景崇不以为然道：“你行得端做得正，不必将那些烂糟话放在心上。”

　　他原本不肯，可因二叔已经这么做了，倘若他执意对着干，倒像是故意衬托孟肇戎的行为不太磊落似的。景崇略想了想，只好轻轻隔着衣裳轻轻抓了一下宁璋的手腕，随即便放开，对孟老夫人点点头：“没学。”

　　孟老夫人这才呼出一口气，慢慢倚在檀木圆后背交椅背上。她没什么表情，也没再发作，而是靠这种沉默让人心里打鼓。

　　宁璋果然不太受用，一会儿看看孟肇戎，一会儿看看景崇，不知道现在又演哪出。

　　景崇倒是熟知孟老夫人这一套，他先开口打破僵局：“祖母，我营中还有些事务要做，倘或没别的事，孙儿先告辞了。”

　　孟老夫人面色平静：“去吧。今日事今日毕，出了云远斋，就别再提此事了。”

　　景崇起身行了个礼，道：“孙儿省得。只一件，若再听见有哪个奴才背地议论五妹妹的，也不用来聒噪老太太了，孙儿直接打发了算事。”

　　他说这话，实际也是给孟老夫人提个醒：今日这一回事，他算是稀里糊涂上了孟老夫人的戏台子，被架着作了她唱戏的筏子，可往后再要让他见着，便不会再给这出戏脸面了。

　　孟老夫人一向知道孟景崇不好拿捏，此刻也知道他自己品出些不对味儿了，便不好再留他，摆摆手让他去了。

　　景崇又给孟肇戎行了个礼，待出门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给宁璋道：“你嫂子这几天在院里苦练射箭呢，说非要赢你一回不可，等你哪日得闲，就陪她玩玩。”

　　宁璋亦小声道：“有大哥哥这样好的师傅，大嫂恐怕不出几日就遥遥领先了。”

　　景崇一笑，便推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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