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白日行

作者:亡民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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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荡漾不成圆


      接近冬日,秋霜厚重,天亮得晚,赫连容秋在天将将翻出鱼肚白时着红罗伞回来,见沐予清只是笑吟吟打声招呼,桃花眼雾蒙蒙,看不出内心情绪。

      沐予清诧异地看着他,疑惑:“小白呢?”

      红罗伞被立靠在床沿,赫连容秋躺进床里,沐予清看不到他的脸,只有低沉声音传来:“他被怨气侵蚀需要修养,再加上我卜卦所得,接下来一路甚是危险,带他不太好,所以送他回去了。”

      沐予清还想问些什么,突然从床上扔出一束花,星星点点粉色藏在绿叶里,虽是路边野花,却显得有些娇俏可爱。沐予清话头被打住,不明所以,拿着花不知道该怎么办。

      赫连容秋声音有些慵懒:“那边引魂后,大概这两天就会生产,但是我看她肚中胎儿过大,必定会难产,我们就救人救到底,等她安全生产后再走吧。”

      沐予清看着他垂在床沿的衣摆荡出弧度,声音平淡应了声。他能感受到他的迷茫和不知道为什么而有的细微逃避心理,不明何人的小葵、归舟的出现、小白的离开以及蜀山不明归属的血脉,越向他所要知道的记忆靠近,一路上引出的事情就越多。他一直前往蜀山的路上拖拖拉拉就表现出了他的迟疑逃避,仿佛不去蜀山,接下来就不会有事发生一样。沐予清不知道该怎么去开导他,只能默默陪伴,等他自己想明白。

      小花淡淡香味随风直接散入空气,查无踪迹,沐予清上前扶住差点被吹倒的红罗伞,问:“这花?”

      赫连容秋声音愈发慵懒,像是半梦半醒间呢喃一般:“唔…送…你…好看……吗?”

      “吗”字吐得晚,过了一会儿沐予清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问句,回了句“好看”没得到回应,一看,床上人已经闭眼睡着了。

      替他掖好被角,沐予清突然想起,他是鬼,又不会冷,也不会生病,执意拉上被子也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想假装他还是活着的。

      自嘲收手,他看着赫连容秋不肯认清现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甚至,不敢承认本心。

      他的功法修到忘情停留甚久,如今已经突破进入入世一环,可他却迟迟不能融入世间,忘情多年,不通人情世故,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父亲也只叫他自行体会,太难,太难了。

      他有写信问沐漪,沐漪就只回了几个字,“赫连容秋,活为人精,死亦鬼精”。垂眼看着床上“鬼精”,他承认,确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他想,何人亲近不得?

      听见外面主人起床开始做饭,沐予清施法屏蔽声音,出去要了个瓶,接水把花放进去,送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留着就是了。

      男人邀请他一起吃饭,他顺应坐下,入世查情,总要接触人,沾点烟火气息。

      沐予清只吃了一点就放下碗,男人狼吞虎咽后就急忙进厨房端出一碗药给妇人,吹了又吹,八尺糙汉少有的细心喂药,哄着妇人,药见底了又急急忙忙捧出一把青红果子给她,扶着慢慢进屋。

      沐予清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果子,男人收碗看见笑呵呵解释:“这是山里野果,吃起来清甜可口,我拿回来给她散嘴里苦味的。沐公子,要来点?”

      这边沐予清还没有回答,男人就直接递了一把:“公子你别嫌弃,我是洗干净了的,村里哄孩子都用这个,味道好也没毒,你可以当个小零嘴。”

      要是拒绝是不是就显得自己在嫌弃呢?沐予清想着选择接了过来,对男人点头道谢,男人收碗后退:“公子不必这样,你和沐秋可是救了我夫人,救了我们一家人,这点东西,哪用道谢,你若喜欢我下次就多带点回来!”

      说完,男人就洗碗去了。

      阳光灿烂,有薄薄雾气绕在村外,沐予清回房,一夜没睡也有些困倦,伏在床沿看着赫连容秋的睡颜数果子。

      一共二十七颗,表皮光滑,青红青红煞是可爱。

      沐予清想,这是淳朴善良的人,应该大方爽快对待。

      ……

      什么凑到了他鼻子前,飘啊飘,他忍不住埋进被子里,淡淡莲花香气让他又欲坠入梦境。那毛锲而不舍,扫着他的眉心,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从梦境逃出,睁眼,眼中杀机顿现。

      是那只黑毛猫头鹰,探头想啄他,却不敢,羽毛来回拂着他。

      见沐予清睁眼,猫头鹰连忙停下,被吓得一抖却难得没有逃走,执着盯着他。沐予清皱眉,那鸟飞到床边红罗伞上,边看看他,边啄,像是在示意什么。

      看半天,沐予清试探问:“赫连容秋?”

      猫头鹰双眼湿润,终于懂了,再示意他跟着出去。

      甫一出门,他就听到了女人的叫声,虚弱细微,还有赫连容秋的喊声:“沐予清,你醒了?快借我几根冰锥,银针那么细!快!”

      男人忙不迭从房中出来,接过冰锥,又连忙送进去。

      看来如赫连容秋所料,妇人果然难产,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沐予清站在屋外,看着男人时不时端出血水,他不由得心也跟着绷紧,在男人再次经过时低声说了句:“放心,有他在的。”

      男人皱紧的眉放松了些许,抬头既是感谢也是安慰自己:“是啊,有沐秋在,他医术这么好,定会无恙的。”

      期间又送进去过几次冰锥,沐予清无法帮忙,就只能干站着等。

      天大亮,朝霞染红半边天,没有雾气,空气冷冷吸进肺,沐予清呵出一口气,晾出一道水汽,入冬了。

      篱笆外一朵小花犹犹豫豫,绽开花瓣,细秀纤弱身躯在冷空气中瑟缩,阳光一拂,挺直身躯,“啪”是一滴露珠坠地。

      “哇!”婴儿啼哭之声响起,新生命的诞生。

      男人和赫连容秋退出来,留下产婆处理里面的情况,看来母子俩都平安。

      男人很高兴,成为父亲的喜悦冲淡了他的疲倦,他手足无措,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赫连容秋笑着拍他的肩:“刘哥,快去给嫂子煮点粥,她醒来吃一点补充体力。”

      刘哥一拍脑门连忙道着“是是是”冲进厨房,差点摔在路上,是高兴得路都不知道怎么走的模样。

      沐予清看着,忍不住眼中泛起笑意,扭头看赫连容秋,却看到他一脸茫然盯着双手,澄净灰眸被浓浓墨蓝侵蚀,眉头缓缓隆起,蝶一样的双睫在他脸上盖出阴影。

      “赫连容秋?”沐予清感觉他不太对劲。

      赫连容秋闻声抬头,朝霞染红他,剔透脸上像是被泼了一层血。他眼中蓄满了泪水,嘴唇颤抖。

      “赫连容秋,你怎么了?”沐予清连忙走到他面前,想要知道面前人到底怎么了。

      可赫连容秋什么都不说,眼泪簌簌落下,双眸是阴雨的天,流不干净的泪。

      “沐予清,我怕…”赫连容秋终于说话。

      厨房里喜悦的歌声与他颤抖的声音形成对比,沐予清明白,不是因为妇人出问题,而是刚刚哪里勾起了他的回忆。

      沐予清望着他的眼睛,古井无波,平静安然:“容秋,你说,怕什么?”

      赫连容秋陷入他浓黑清冷的眸中:“怕…小葵…”

      没说完,他突然直直向前倒,扑在沐予清怀中,双眸紧闭昏了过去。沐予清像是突然被一团极寒冷气扑入怀,搂着轻飘飘一团,内心很慌乱,为什么他连形体都维持不了了。

      ……

      漆黑房间,密闭,丝毫光亮都投不进来,昼夜不辨。房中贴满各类纸符,聚拢了大把灵气。中间坐了个红衣男子,其实也不是红衣,是被血染红,暗色凝聚成一团团红莲,覆盖衣服本来颜色。他端坐于地,口中念念有词,身下是红色的阵法,泛出妖异红光,照在他脸上,恍若坠入魔道。

      “啪”门突然被踢开,大团光线争先恐后涌入,照在他脸上,刺激得他睁不开眼。来人逆光,身形依稀是个女子,金色衣饰是难掩的威严华贵。

      “赫连容秋!”金徽夫人差点被室内血腥气逼得呕吐,一把提起赫连容秋,红色蔻丹指甲陷入他的脸颊,精致得恍若盛放牡丹的容颜上,是冲天怒气,柳眉倒竖。

      赫连容秋被强迫睁开眼,光线刺激得他不停流泪。没有人可以认出,这是赫连孙辈中最芝兰玉树气质高雅的赫连容秋。他肌肤白至透明,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双目布满血丝,一片通红,双颊凹陷,脸上还有几道伤痕,没有结痂却流不出血,整个人是地狱爬出的恶鬼一样。

      他半眯着眼,实在是没力气,只能靠那提着他衣领的力量保持不倒:“娘亲…”声音沙哑,是日夜不停念咒损坏了嗓子。

      金徽夫人怒极反笑,常年掌权的她眉目间是刺眼的锐利:“你想救她?生死人肉白骨的莲亭圣手?让她成为走尸一具?”

      赫连容秋轻轻摇头:“她死不见尸,我要召回她的灵魂,我可以救她,不是走尸…娘亲…我有别的办法…”两人亲眼看见有她精血的命牌碎裂,他卜卦四十九次,也只得阳寿已尽,可是,他不甘心啊!

      “啪”一耳光打断他的话,金徽夫人桃花眼眯得极为细长,轻蔑一笑,“你真是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说罢提着他出门,他不愿离开他的阵法,修为却不及母亲,被母亲轻易拖走。五指在地上抓出痕迹,却止不住被拖走,沙石入指,纤白手指磨痕深可见骨。

      多日没见过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却全身冰冷,止不住发抖,无力反抗被提着穿花过廊,他突然反应过来:“娘…娘亲…你要带我去哪里?”

      金徽夫人没有回答,他开始挣扎,骨缝透出的冰冷钻进心里。他尝试掰开母亲的手,却失败,不好的预感让他嘴唇发抖:“娘…娘亲!”

      草地花团开得繁丽,被扔在地上的赫连容秋一滚,瞬间碾进泥土。

      金徽夫人居高临下,眼神凉薄如刃,声音更是夏日不化的冰雪:“赫连容秋,你身为燕山赫连氏唯一男丁,不学无术,四处游荡,从未但过自身责任。我金徽,以燕山赫连氏家主之名下令,将你驱逐出赫连氏,从赫连家谱除名,从此你赫连容秋与我赫连家再无干系,我赫连氏一切也与你无关!”

      她一把扯下赫连容秋腰间玉佩,一手拿出属于他的命牌。赫连容秋睁睁地看着没反应过来,直到这两物在她手中慢慢化为齑粉,被风吹散。

      他扑到金徽脚边,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抬手抓住她的衣袖:“娘亲…你在开玩笑…这不好笑。”

      金徽召出他的佩剑,当着他的面慢慢割断衣袖,冷眼看他摔倒在地,佩剑扔到他身边:“我养你二十年,受十月怀胎之苦,如今我都不再提,今日你我母子情绝,还请不要再唤我娘亲了。”

      再也没有桃花眼可以如同她一般绝情,赫连容秋在她的视线下止不住流泪,一样的眼睛却满满的绝望。奋力抱住她的腿,不让她离开,他摇头:“我错了,对不起…不可以的,娘亲,我还是容秋啊,让我回去,我要救姐姐的…我可以的…”

      “容夏还在等我呢,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对…可是现在容夏在等我啊!我不可以被赶出去的!”

      红白衣袖滑落,白皙手臂上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翻着粉红的肉,流不出血。是他在以身饲鬼,求得各路鬼怪带回容夏,甚至是有关她的消息。

      一提到容夏,金徽眼眸瞬间狠厉,掐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慢慢收紧:“赫连容秋!你当我这辈子是欠你的么!你爹死后,你那些叔伯巴不得立马分食我燕山,我一人苦苦支撑,以为可以盼得你的分担,你却不学无术,明知赫连家以武为尊却次次映日岭大比倒数,丢尽燕山脸面!”

      两双一样的桃花眼相对,映出对方,金徽咬牙切齿:“是,我生下你,不该怪你!可是,容夏也欠你吗!该由你身为男子抗住的责任全压在她身上,本该十六七岁出嫁的年纪却被派向各种任务应酬,本该二十儿女绕膝却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一个燕山赫连家,两个女人来抗,你吸干我们的骨血游山玩水,还不满意吗?赫连容秋,你还不满足?”

      赫连容秋脸憋得通红,咽嚅着“不是…不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逐渐涣散。

      像丢一团棉布一样,赫连容秋被扔出门,窒息与缺血带来的痛苦让他头昏眼花,挣扎半天却爬不起来。

      “没有人等着你,你要知道,我们的死活与你无关,甚至,就算是我们整个赫连家覆灭,都与你无关,你也不配与我们一同死,你没有资格。”

      “你继续你的圣手济世,与鬼同行。”

      金色身影慢慢走远,雕花门被关上,隔绝所有视线。

      赫连容秋躺在地上,泪痕慢慢被风吹干,后山正春花烂漫,他是朵凋谢莲花,躺在不属于他的春光里,腐烂化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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