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歌奴

　　“我第一次吃肉就吃的□□肉，好吃惨喽”。
　　马吠继续说着：“我十岁就给主家放羊了，饿呀，饿的受不住。有次赶着羊去塘边喝水，塘上的□□叫的人心慌。我拿鞭子这么一抽，一串串□□就翻了肚皮。”他挥动了一下手臂，比划着抽鞭子的情形。
　　“那□□肚皮白白的，像一个个大馍馍。我就想呀，这玩意莫不是能吃。我带着火折子呢，拾扒点柴火我就给它烤了，香那，自那以后就收不住了。地黄鼠（田鼠），皮条子（蛇），蚂蚱我都吃过，都好吃”。
　　我们看着马吠，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他的眼神开始迷离，脸上溢满了思念之色。
　　“后来呀，我就知道了，这都是肉啊，肉好吃呀。我看着那群羊就想啊，这羊肉是个啥味”。
　　“嘿嘿，我就拿小刀在羊腿上这么一割”。马吠在自己的腿上比划着，“第一次割羊腿肉可吓死我了，那血呼呼的往外冒，止不住呀”。
　　“第一次嘛，只割了这么一小条，就一小条”，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在我们的眼前比划晃动着。
　　“后来我就学精了，割完马上用草木灰给它糊上，然后在用针线給它缝上，牲口玩意儿结实的很，没几天就不瘸了”。
　　我、阎罗、牛大石静静的听着马吠的念叨。
　　我仿佛看到了荒原下，一个衣衫褴褛、单薄瘦弱的放羊少年在吃着□□，吃着地黄鼠、皮条子、蚂蚱，吃着他觉得能送进嘴的一切食物。直到最后，他看着自己放牧的那群羊，开始了活割羊腿的行动。
　　我想一定是肉食给了他勇气，是的，只能是肉食给了他勇气。我忽然明白了《焉歌法典》上为什么严禁奴人私自食肉，一个吃过肉的奴人，就会产生欲望，而欲望会产生勇气，有了勇气的奴人就一定不再那么听话了。
　　“我想爹娘了”。马吠忽然黯然的说道，“我被苏贵人带走时，我爹娘不知道，他们只以为我要被砍头了，都没敢去看”。
　　我终于明白马吠为什么要念叨那些他曾经吃过的肉食了，他念叨的不是肉，是他的过往，而他的过往里，最重要的是他的爹娘。
　　我们都黯然了，这马吠烦人的念叨让我们都想起了家人。两个多月来，我们与世隔绝的在驯奴场训练着。两月以来，我们都吃着饱饭，今日更是吃到了一座“肉山”，可我们的家人，我们的爹娘或许还在饥饿里艰难度日。
　　我们都想家了。
　　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攥着那条野猪腿不放下了，我想把它给我的父母品尝，这是幸福的味道。
　　我看向其他的斗奴们，发现他们的手里都或大或小的抓着一块肉。我想这里的每个斗奴，都是和我一般的心思吧。
　　“我家里没人了”。牛大石喃喃的说道，眼里看不出悲伤，倒是燃烧着一团怒火。
　　阎罗：“你不还有个执役人的弟弟吗”。
　　“去了祖根的人，哪里还有祖宗，还能算作家人么”。牛大石更显得愤怒了。
　　阎罗不说话了。虽然奴人是焉歌大陆上最低等的族群；虽然奴人们在饥寒之中度日；虽然奴人们被欺凌到死，但大多数的奴人，依旧看不起那些去了祖根的同族。哪怕他们可以手拿棍棒皮鞭；哪怕他们似乎吃上了饱饭，奴人们依旧看不起他们，这大概是来自骨血的骄傲，无法解释，如同桀人们对《古祖训》的尊崇一样。
　　苏玉儿一直没离开驯奴场，她还是大喇喇的坐在高台的椅子上。卢豹和东狼分列左右，偶尔接受着苏玉儿的问询。见我们已经吃饱喝足，苏玉儿便拍拍手站了起来。
　　卢豹和东狼都急忙示意我们列队，看样子苏贵人要训话了。
　　我们急忙走了过去，迅捷的列出了两个小小的方阵队列——奴人在左，桀人在右。
　　大概是一同吃过了野猪肉的缘故，桀人们不在对我们怒目而视，而我们对桀人们也没了恐惧，两个小方阵的距离近到了一丈之内。
　　苏玉儿满意的点点头，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只是眼珠子转来转去透着狡黠。
　　“肉好吃吧，都吃饱了吧”。苏玉儿说道，说完又用手指着桀人们笑嘻嘻道：
　　“今天你们可是沾了奴人的光，才吃上了美味的野猪肉”。
　　我看见苏玉儿旁边的东狼脸上透着难堪的神色。本来桀人们吃野猪肉是为了向苏玉儿表忠，可现在苏玉儿却说成了是赏赐。
　　“所以，你们要记住”，苏玉儿继续说着，眼神威严的扫视着全场。
　　“在苏府里，没有桀人和奴人之分，只有苏府的奴仆，只有忠诚和背叛之分。凡忠于我苏府，忠于我苏玉儿的，我自然不会凉薄了他。但若敢背叛我苏玉儿，我苏府也自有手段让其生不如死，将其挫骨扬灰”。
　　苏玉儿说罢，又指着我们奴人说道：
　　“入苏府数月来，尔等可曾没有饱饭，可曾无辜受过鞭笞”。
　　“不曾”。我们齐声应道。
　　“很好，今日尔等听分明些。尔等多是罪奴，若不是我苏府收罗尔等，尔等要么早已断头，要么被断肢，割舌。可尔等自打了进了苏府，每日里皆可饱食，苏府令尔等身体强健，又教习尔等战阵之术，且怜惜尔等性命，此恩厚也不厚”。
　　“恩厚如山”。我们喊道，我们确实如此认为。我们的胃里的肉食还在翻江倒海，我们的脑子和肚子是相通的，喂饱了我们的肚子，就是喂饱了我们的脑子。
　　苏玉儿不在说话，眼神凌厉的看着我们，仿佛对我们的对答不满。这让我们有些茫然无措，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对答错在了哪里。
　　我看向卢豹，卢豹也看着我们，眼神和苏玉儿一般凌厉，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我带头跪倒在了地上，嘴里大呼：
　　“愿为贵人效死”！
　　其他的奴人们瞬间便学了起来，全部跪倒在了地上。驯奴场上响起了一片“愿为贵人效死”的呼嚎。
　　到最后，连桀人们也加入了呼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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