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情记

　　“大人，穿艳些吧。今日于州城庆，各家未出阁的小姐定会来的。您也老大不小了，再隔两年，您就满三十了！还这样孑然一身成什么话？您不知道，外边是怎么说你的！他们说——”
　　“是是是！”宋烟打断她的话，“张妈您教训的对。”
　　“大人！我哪敢教训你！”
　　“对对对，都是我说错话了。”宋烟嬉笑道。
　　“大人！”
　　“哎呦，我的张妈啊！今儿个只是于州城庆，穿太艳，明日桃花盛会我又该穿什么呢？哎呀我的张妈呀，明日，明日定穿好看！尽早给你带个夫人回来。就这样，啊，我走了。”宋烟拍了拍张妈的背，快步走了。
　　“唉——”张妈甩袖，“嗨！”

　　宋烟坐在岸边，喝着茶，看小厮们为于州城庆忙上忙下——这于州城庆再热闹也就那样儿，灯火通明直晃人，倒叫人看的不清明，人挤挤满满声音嘈杂，倒叫人看的眼花听的心烦。
　　又是每年都一样的于州城庆。
　　夜幕降临，灯光亮起，鼓吹喧阗。
　　宋烟端起茶盏，吹凉了茶面才小口品了一下——还是一样。
　　没有新意的于州城庆。

　　第二日桃花盛会，因被张妈磨了好一阵——硬是要他穿艳点，好给哪家小姐留下印象，毕竟桃花开的晃人心神，指不定哪一眼就又造就了一对姻缘——这才导致没赶上好时辰，没法跟众人热热闹闹的赏花。
　　宋烟在桃花林前的某一家面具摊上停了下来——没理由的，命中注定似的，他停了下来。
　　全脸的，半面的，搞怪的，动物的，什么样式都有。他看中了一个左眼边上有两朵桃花眉心一点朱砂的，正准备付钱时竟听见一声马啸。
　　宋烟转过头，只见一名红衣男子从马上掉下。
　　他头发束的松，总感觉快散开快散开的，偏偏却又是散不开，额前的须发也被风吹的向上飞，衣袖鼓起了包，虽然摔得狼狈可看起来却颇有些仙人下凡尘的感觉。
　　宋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一样的一袭红衫。
　　男子坐地上抬起头，没说话。宋烟却得耳边有些吵闹，像有很多人在他耳边说话，说的什么呢？他听不清。他只知道心跳的有些难受。“咚——咚——咚——”仿佛心脏每跳一下，几个月就悄悄消失了，就几秒钟凝视男子眸子的时间，就已经不知自己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他的眼中没有星辰也没有大海，但宋烟却看到了星河涌动，海浪翻滚，潮起潮落。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
　　宋烟想去扶他。可才刚刚走近了两步就看到有一个小姑娘跑去了，还十分调皮的戳他，看起来关系十分亲密。但是这又怎样呢？宋烟继续走近，直到他走到刘常笑面前，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
　　“你没事吧？”宋烟说。虽然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可语气上却依然平静无波澜。
　　“没事。”男子笑着说，双手却还撑着地板。
　　“看来自己是被拒绝了”，宋烟心想，”不过，这也没什么，人之常情嘛。”
　　又一个人过来扶他，还贴近他的耳朵跟他说话，宋烟估摸着他们关系应当也是很不错的。
　　宋烟摘了面具，他觉得这时候戴面具有些不尊重人。
　　“公子真的没事吗？”宋烟柔声问——温柔一向是他擅长的，哄人也是，想到这儿他眉目间不禁带上了几分笑意。
　　“没……没事。”男子笑得有些牵强，就像对着一个喜怒无常的怪物，小心翼翼地迎合着。
　　红衣男子被一个男人扶起，男人说道:“对不起公子，是家弟太鲁莽，差点酿成大祸。可是，你看家弟现在这样子……我们就先走一步了，不好意思。”
　　虽然字里行间都有些不合理，但宋烟并不想深究——他们要回去了！
　　“回去？”红衣男子大惊，“我还没看呢！”
　　“就你这样子还想看？”那名女子说。这位姑娘长得其实算不上惊艳，但有一种没表现出来却又确确实实隐藏在她身上的温柔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如同他对那名红衣男子的感觉一般，莫名的熟悉感，莫名的心安，和一种……莫名的悸动。
　　“我也还没看，不如我和公子一起去看吧。”宋烟说。
　　“这……”扶着红衣男子的男人有点不放心。
　　“放心，我会照顾好公子的。”说着，宋烟自觉扶上男子的手。
　　“好吧……”男人说，“那我们先回去了，你逛完记得回来。”说完他便带着女子走了。
　　红衣男子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直到看不见。他的眼里写满了不舍和哀伤，宋烟有些难过。
　　男子回过头，两双眼睛撞在一起，宋烟明显地看到了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宋烟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使他放松。但自己能说些什么呢？什么又是有效的呢？
　　到最后，他只憋出了“公子，还能走吗？”距离不近也不算远的一句话。
　　“应该可以吧。”男子从他的搀扶中挣脱出来，试着走了一步。
　　他这一步走得慢，宋烟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表情——可以用狰狞这个词形容。于是宋烟便顾不上他曾经从自己手里挣脱出去，又去扶他。
　　“呵呵呵呵……”红衣男子干笑道，“你面具还挺好看啊。”
　　不合时宜。一切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宋烟有点哀伤。
　　“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宋烟把面具塞到男子手里——可以别那么怕我吗？我不是吃人的魔鬼，也不会害你——“走吧，去看花。”宋烟有要拽他走的趋势。
　　“那你呢？你不是喜欢面具吗？”红衣男子问。乍一听觉得心暖，可稍微细想，便觉得心凉万分——这分明是推脱之词！
　　宋烟松开扶他的手，径自走到卖面具的摊子前，挑了一个跟原先有几分像的面具戴上了，“公子怎么知道我喜欢面具？”不，我不喜欢，我不喜欢面具。
　　“我刚刚看到你在买面具。”
　　“哈哈哈……”宋烟帮红衣男子戴上面具——我刚刚一直在看你，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俩人缓缓进入了桃花林。
　　桃花开的烂漫，倒真有几分情意错乱——仿佛多看了谁一眼就再看不到旁人了，幸好前面耽误了好些时候，现在的桃花林人稀稀落落，宋烟能清晰看到的只有身旁的红衣男子。
　　粉粉的桃花给天空增上一层暧昧的色彩，两名红衣男子携手赏花——虽然事实是其中一名摔疼了屁股走不了路。
　　扶着红衣男子的手心传来了小小的颤动——他在紧张。
　　虽然他乖乖地让宋烟扶着，可他在紧张。
　　俩人沿着小道继续走。
　　微风从桃花林深处吹出，吹到他们的身边。带着桃花香的仿佛染上嫩粉色风扑在脸上，教人心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待到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红衣男子吟诗道。
　　“可惜时侯不早，花还似锦只是看花人只剩零星几人罢了。”宋烟看到他的头顶有朵掉落的桃花，而且还掉的十分是位子——在他松松的发冠旁，看的人心痒痒，所以他伸手捻起了这朵小花。
　　红衣男子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宋烟要摸他的头发。
　　“有花。”宋烟被他逗乐了，把手挪到红衣男子眼前——他的拇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朵小小的桃花。
　　“谢谢。”红衣男子回以微笑，很温柔的说:“送你了。”宋烟觉得他稍微放松些了——对自己没那么强烈的恐惧。
　　宋烟勾起嘴角，把小桃花藏进了袖子里。
　　“要不要休息会儿？说不定等会就没这么难受了。”
　　“好。”
　　宋烟把他扶进了一个小茶铺——每年桃花盛会宋烟都要来的小茶铺。
　　“客官，喝什么？”
　　“这儿的桃花酿很出名。”宋烟对红衣男子说。
　　“那就桃花酿吧。”
　　“一壶桃花酿。”
　　“好嘞！”
　　“你叫什么名字？”红衣男子问。
　　“……”宋烟犹豫了一会儿——他从小就被笑自己的名字有些女气，有些不好意思说，怕自己说了也要被眼前的人笑，但他还是决定说，因为心灵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说吧，他不会笑你的”——“宋烟。”
　　“好名字啊。”红衣男子立马接嘴，没过脑子就称赞。
　　“哪好？”宋烟笑弯了眼，觉得他甚是可爱。
　　“哪都好。”他还是一样的称赞，却哄的宋烟心里开花，仿佛也开了一片桃花林。
　　“你呢，你叫什么？”
　　“肖隐。”他淡淡的说。
　　“也是好名字。”宋烟看着他笑，笑得缱绻，这话绝对是出于真心的。
　　“哈哈哈……”肖隐笑了，笑得很场面，并不走心。宋烟就这么些功夫已经好多次看到他这样笑了。
　　“您要的桃花酿。”
　　“谢谢。”宋烟道了谢，把钱给小二后，伸手给肖隐倒了一杯，“你尝尝。”他还想听到肖隐的赞美。
　　肖隐喝了一口，两朵小红晕就在他脸上显现出来，“还真挺好喝的。”宋烟如愿。
　　“再好喝也别喝了。”宋烟拎起小酒壶就去扶他，“再喝就醉了，醉了就没法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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