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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的爱
尪娘用力推开门,刘应道就站在她的面前。他一身白孝,灰尘蒙在脸上,汗水从下巴滴到衣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换洗,直接风尘仆仆找到尪娘。
“你……你……”尪娘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手却在应道脸前几寸僵在半空。应道还在笑,他像个假的影子,尪娘生怕他一碰就碎了。
奶娘挤到尪娘身边,低声耳语道:“尪娘,三郎是外男,决不能让人看到的。”
尪娘快急哭了:“妈妈,你让我多看一会,别赶三郎……”
“尪娘也是蠢了,”奶娘眼疾手快把应道拉进房间,“我是叫刘郎赶快进来,你们傻呆呆愣着做什么。刘郎口渴了吧?我给你带碗梨羹。”
应道翩翩一礼:“阿妈,这次不用‘离’羹了,”他从身后拿出一个荷叶包,原来他真的带了莲子。包里手掌大的莲蓬还沾着水,一瞬间满室清香。
奶娘连连点头:“可不是!莲叶百合汤如何?”言毕,她挎着布包,揪着好奇的小丫头出后门。
二人走后,房里只剩尪娘和应道面面相觑。尪娘垂眼不言语,白净的手指剥着青青莲蓬。莲子白嫩如象牙,她又把莲子剖成两半,另把苦心从中取出。然后她把十几个莲子放在银碟上,银碟搁在冰山顶。
应道微微低头看尪娘有些凌乱的头发,两人的样子都不甚风光,这场不易的久别重逢有点不合时宜。应道心疼地看着尪娘消瘦的侧脸,她这些日子肯定吃了不少苦。最后他的目光又转移到冒着丝丝寒气的冰山和莲子上,莲子上沾着透明的水珠,看着珍珠似的莲子他就觉得口中隐有清甜。
“我能尝一枚吗?”他对上尪娘流转的眼神。
“这是自然,这是你带来的莲子,”尪娘缓缓起身,“但你还没来得及濯洗,是我做主人的不周到。”尪娘领应道走进屏风后。她帮应道舀水,一遍一遍冲洗应道的手。她的动作极慢,他的动作极仔细,指甲的缝隙也照顾周全。
“好了吗?”
“你脸上有尘,”尪娘移步从箱中拿来一条新手巾,沾湿后轻轻在应道额头上擦拭,“这么多灰……做什么辛苦差事了?”
应道闭上眼,感受额头上传来冰凉的舒适:“有幸为太穆皇后挽棺,这几日都要住在宫中。”尫娘手停了,他听到尪娘闷在胸中的咳嗽声,忙睁开眼睛。只见尪娘仍右手攥着手巾,左手却轻轻捶着胸口。
“我怎么能忘了!你等我找水。”应道早听说尪娘这两个月一直有恙,见到尪娘只顾着狂喜,别的全部抛在脑后。他起身手忙脚乱找水找药,可是他又不敢乱闯房间,转了几个圈还没见到瓷碗。他心急如焚,这时顾不上礼教尊卑,坐到尪娘身边,垫着一层手帕轻抚着她的后背。尪娘每次咳嗽都带动全身在颤抖,每次咳嗽都费尽了她所有力气。
“没关系的,”片刻后尪娘终于恢复平稳的呼吸,趴在案上有气无力道。
应道坐回她的对面:“失礼了,我这就叫阿妈来。”
“不用了,”尪娘向前探身,案几都被她推动一寸,“我没关系,你把莲子拿来吧,我想尝莲子。”
应道有些为难,他担心尪娘,却隐隐不想叫奶娘进来。他看到尪娘请求的目光,百般无奈值得笑着从命。尪娘先取了一半莲子,应道又取走另一半。莲子果然清爽,毫无半点苦涩,生食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尪娘显然很喜欢,她连着细嚼慢咽几颗,脸色好了许多。
“你还……”
“你最近……”
两人正好同时开口,应道轻笑出声,尪娘偏过头,脸颊飞上一抹红霞。
“你先说。”
谁知这次也是异口同声。应道笑得露出牙齿,尪娘则哎呀一声,把脸埋到袖子里。
“我知道你想问我好不好,我去了哪里,”还是应道先喘匀了气,他嘴角仍挂着笑意,“没料想竟合契如神。我身体大好。去岁秋,长兄令我游学交游。我先入蜀地,再下江陵,后入姑苏。期间广交贤达,作诗百余。自诩得意之作,可惜入宫仓促,憾不能请小娘子斧正。”
尪娘心中一片轻松,本来萦绕在心头的忧虑被一扫而空。尤其是他还叫一如过往她小娘子,想到这里尪娘不禁莞尔。她有千言万语想和应道说,可真的遇到应道,她竟不知从何说起。以往喜爱的诗书不值一提,哪怕只是看着应道,她都心满意足了。过了半晌,她徐徐抬起头暧昧笑道:“你身体大安才是最好的。至于诗文……以后再说。”
然后二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嘘寒问暖,不过是最普通的“保重身体”,两人都能换着花样说半个时辰。直到奶娘有点急促地敲着门框,两人才想起来要休息一会。
“口渴了吧。”奶娘放下两碗汤水,碗边凝了一层水珠,荷叶的清香沁人心脾,闻着看着就觉得清爽。见尪娘喝得急,她责怪地剜了应道一眼:“三郎太不体贴,害的尪娘说这么多话,连水都不给。”
“我……”应道面红耳赤,头上冒出大颗汗珠。他把眼光抛向尪娘,小娘子却斜过眼,故作埋怨姿态。
“阿妈,你别说了,快给三郎再奉一碗。你看他,喝的汤水转眼都变成汗了。”到底还是尪娘调笑着解了围。
小丫头走到二人身边,拿了干净帕子给应道擦汗,再找出箱子底扇子为两人扇风。风吹起遮着尪娘眼睛的碎发,她的一双眸子神采奕奕,目光灵动。时而带着好奇望向应道,时而藏着幸福垂下睫毛。她尽管一直抿着嘴含着笑,可眼神暴露了她:她是发自内心地快活。就像纸上黑白的画稿填上色彩,尪娘光彩动人。
“这太好了!”奶娘第三回端来汤水时笑道,“多少日子,没见尪娘这么开心。”
“谁家新妇都没尪娘这么自在。”阿骒在一旁窃笑,换来尪娘轻轻一个巴掌。
两个姑娘笑骂着,都没发现应道握紧瓷碗,脸上浮现少有的纠结。奶娘见状,关切地看向应道:“三郎?”
“啊……啊!”应道才缓过神来,“我没事。”
奶娘表情严肃:“怎么可能没事!刚才还好好的,阿骒提到新妇,你竟有迟疑?”
“阿妈又刁难某,请听……”
“到底怎么了?可是你兄嫂又说什么,族中如何?”奶娘激动的声音让旁边两个姑娘齐齐看向应道。
尪娘看到奶娘愠怒,又见应道摆手摇头,她心中仿佛猛地被扎了根刺,指尖刹那变得冰凉:“怎……怎么……”
应道忙凑近尪娘,虚扶住摇摇欲坠的尪娘:“你别怕,尪娘,只是……之后三年国孝,恐怕只能再等三年才能成婚。只能委屈你再等三年……”
应道满心愧疚,他深知礼法不可违,可想想之后三年尫娘还要在着方寸天空下不得自由,就陷入更深的愧疚和自责。也许他能谋得宫中一职?尫娘垂头,两只手放在膝上,看不出情绪。应道紧张地咽下口水,用余光看着尫娘的影子。
“噗,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尫娘出乎意料地笑了,她侧身看着应道,一字一句道,“三年又如何?我可以等。哪有什么委屈呢?”
“要说委屈,还是你更委屈……”她继续看着应道,应道本就比她大许多,一般人家的儿郎说不定已儿女双全了。尫娘咬咬牙,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她几次张口,想说的话却还是那么酸涩。
“我不怪你……如果……”尫娘转过头,不去看应道的表情,“如果……娶妾……”
“不可能。”应道坚定地摇头,发簪几乎被他甩掉,他动情地抓紧尫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绝不可能。你这样想,我才伤心……”
尫娘惊讶地回头,身后的应道确实在嘴角扯着苦笑,一双眼微微闭着。他抓着尫娘的手仍没放下:“原来你会担忧这个,是我做的不好,让你不安……”
尫娘心中的不安彻底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惭愧:“不是觉得你不好……只是男子若有宗室婚约在身,仍可娶妾,亦合礼数,毫无不妥。”
“不是礼数。”他急道。
“况且一般男子,若双十余仍无子嗣……”
应道把一根手指放在尫娘唇前让她噤声,毫不犹豫道:“一般男子,又如何配得上非同一般的尫娘呢?”尫娘仍想说什么,应道把她的手拉的更紧,抢先说:“尫娘,不要再和我说礼教,也别想什么子嗣。我愿意等,并不是因为宗室婚约拘束——”
“——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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