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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薄雪消,嫩草探。十里梅花开,势若雪海浪,盈谷香数里。
香雪谷内,一处木屋小巧精致,门框上方一块支棱的梅花木,赏梅阁三个字赫然其上,飘逸灵动,字体潇洒,形飘意稳,暗藏遒劲,仙风道骨的草书,仙风道骨的赏梅阁,自然有仙风道骨的主人。
赏梅阁,落英溪旁,只见一名披裘淡红衣的少妇,发如云,钗轻颤,肤如凝雪脂,樱唇含笑,怀里抱着一个精灵剔透的婴孩,那孩子淡眉长眼,盯着飘飞的梅花瓣咿呀作语。
一旁,一名黛青厚袍加身的男子,席地而书,纵是纷乱的梅花瓣,亦无他的字迹那般神采飞扬。
男子时而信手挥墨,时而眉眼含笑的看着那人如红梅姿,子若人间玉的母子俩。
一名虽刻意着了寻常衣饰,却难掩雍容华贵的少夫人站在红衣少妇身旁,目光追随着一个小雪球般的孩子左蹦右跳,逐花戏水,摇枝唬雀,不喝斥,亦不制止。
“干爹爹,你为什么在落款下还要画画?”小雪球一会儿就滚到男子的跟前。
“这不是画画,这只是干爹爹的一个标记,表明这幅字是献给一位佳人的。”言罢,目光如水,轻轻的看着那少妇。
“可是,梅花不是那样画的,这里的梅花都是五瓣的,干爹爹画了六瓣!”小雪球拿着那字,全然不顾书法,一心盯着那朵笔法特殊,别有意蕴的梅花。
那男子笑而不答,只是轻轻拿了那幅字,说道:“可想学书法?”
“想!”小雪球将字一放,一屁股坐下,直抓了笔墨,一脸期待。
有微寒的风拂过梅林,花瓣飘落在少妇的发间,婴孩的额上,夫人的衣角,男子的肩头,雪球儿的手背,墨砚清水,凝珠笔端。微漾的落英溪,携了那繁花似锦,唱了出似水流年。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那象牙骨绫绢扇的扇面上,李煜的清平乐被一款独特的草书字体以另一种悲呛的形式书写出来,最左端,龙飞凤舞的竖列——文帝梅月六日轼云桓书。“书”字下方,黛墨勾画着细小的一朵六瓣梅花,梅瓣清丽,笔法特殊,勾皴之间的顿墨看似不合理,却是留墨之人故意为之。
烛光下,斛律卓彦定定地看着这朵梅,好似那梅花飘零散落,渐繁渐茂,蕴出铺天盖地的梅海。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梅花落,人何处?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斛律卓彦沉吟,执扇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抖。
“报王爷!”
“说。”
“回禀王爷,云国仅两脉轼姓。一脉系云国皇室旁支姻亲,另一脉乃乡野民间一族。但两脉轼姓,均无轼云桓这个名字。”
“哦?”斛律卓彦剑眉微蹙。
“只查到十三年前,墨老将军与墨少巽一同带回一个孩子,那孩子一直住将军府,姓轼,名云桓。”
“那轼云桓可有其他名字?”斛律卓彦问道。
“回禀王爷,没有。”
“雾魇方面呢?”
“目前未有大动。”
斛律卓彦点了点头,那人又如来时无影一般,退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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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纳镇守边将军府内,一处厢房挂帘轻绕,随着夏风轻轻摆动。
轼云桓从墨少巽房里仓惶而出便径直冲进了浴室。
一个巨大的檀香木桶内,浅浅温度的水和了桧木片、扁柏叶,整个房间弥漫着幽幽的药木香。
轼云桓靠着檀香木桶,一低头,沉入水中许久,又缓缓浮出,吐出的气泡拨动着漂浮的细桧木和扁柏叶,轻轻碰触着轼云桓的鼻尖。
回想起鼻尖那温柔的湿润和墨少巽毫不避讳的眼神,轼云桓脸上一热,深吸了一口气,又将脸埋入水中,任身体恣意在水中沉沉浮浮,一如那被撩拨的心神,荡漾不安。
闭气到了极限,轼云桓突然哗的一下自水中站起,暗下结论般喃喃的嘀咕了一句:“一定是无意的!”
只见轼云桓背窗而立,慵懒的以方巾拭身。散开尽湿的头发丝丝缕缕,蜿蜒肩上。尚未擦去的点点水珠顺着光洁的皮肤滑落,勾出他雨石一般的匀背,利落的腰身,紧韧的臀线和修长腿部。
轼云桓着了衣裤,正欲系全衣带之时,夜深凉风送,挂帘垂纱纷纷舞动,轼云桓打了一个激灵:“哈嚏!~!”
闭眼睁眼间,轼云桓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亦无法出声。
眼前数步之处,赫然站了一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那男子不似寻常盗贼杀手,玄色粗衣仍然遮不住他高人的一等的气质,那上下打量的眼神似曾相识,却又无法忆起。
显然来人以敏捷的身手点穴制敌,又急速躲开了轼云桓的喷嚏。
轼云桓暗下叫苦,这美人出浴、活色声香,白白给人看了去,还不带福利的,没准小命都要丢掉。
黑衣人无视轼云桓眯起的眉眼中放出的警告目光,踱到轼云桓跟前。
轼云桓的短衣只系了两个扣子,下摆微微开着。
黑衣人抬起一只手,那手没有半分犹豫,手指刚毅苍白,指甲光润,轻轻一旋,两粒搭扣散开;那手挑起衣领,云淡风清地往旁一送,上衣便放弃那玉削肩,斜斜滑落,挂于腰间。
轼云桓脸色涨红,已然恼怒,却动弹不得,叶眉倒竖,双眼的目光仿佛要刺透那黑色的面巾一般,紧紧怒视来者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
黑衣人的目光扫过轼云桓的脸,经他玉润的颈脖,触及轼云桓胸前的粉红时,微微的颤了一颤,便滑落腰间。
那短短的一瞬,来人的眼神从锐利变得温润,轼云桓的小腹旁,胯上腰间,赫然一抹青灰胎记,犹如水墨画中舒展的竹叶,由深抹淡,暗含灵韵。
那只洁净硬朗的大手,扶上轼云桓的绷紧的腰,大拇指地在那抹胎记上不轻不重的来回摩挲。轼云桓双唇紧闭,敏感的皮肤渗出细小的颗粒和淡淡的红晕。
看不见黑衣人的脸,轼云桓却莫名的感觉到他不着痕迹的一笑,随后他隔了面巾,低头在轼云桓润湿的额头上落了一记,唐突和略带硬气的触感摄走了轼云桓的心神。
待轼云桓全身恢复知觉,步履踉跄的奔至窗边时,那人已然不见踪影,空留凭风自摇垂纱幔,愤怒气恼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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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轼云桓很配合的无心睡眠了。
一前一后的连续刺激搅得轼云桓纵使是军师级别的脑子都不够用一般,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于是轼云桓开始数手指:“一、少逊是无意的。嘴唇是无意的,眼神也是?那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我?我们……?”
薄被盖头,左转,右转……
“二、黑衣人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怎么知道我的胎记,难道是……!!”
掀被,直坐
“还不能和少巽说,总不能说我洗澡的时候被一个男人闯进来,看了胎记还亲了额头!”
身板僵直地扑床,左滚,右滚……
“三、男人,男人!为什么不是美女?!!!”
蹬脚,捶床。
端的是一整个晚上,轼云桓那结实的红木雕花床痛苦不已,吱嘎乱响,陪着轼云桓一夜无眠。
从而导致第二日墨少巽看到轼云桓顶着熊猫眼、黑着一张脸为他擦身换药时还颇为好奇内疚,昨夜离去还红着一张脸,今晨脸就黑了。左右不好开口问,便听话了许多。
日子浸泡在荷香里,一日一日的缓流而过了。
那日之后,黑衣人未再出现过。墨少巽伤势日渐好转,却日见懒惰,倒水不肯动手,吃饭不肯执筷,换药不肯起身,每每惹得轼云桓开口说话,恶损胡侃才愿意稍稍动作,想也是为了消去轼云桓的别扭,两人关系渐渐恢复从前,又仿佛与从前大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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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七日之时过,夏日愈炎,莲叶团团,青波半池婷。莲蓬怒荷,恣意伸展。
此时墨少巽端坐床边,军医牧烨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微笑着说道:“少将军体质奇佳,现下除却等待伤疤脱落,已无大碍。”
墨少巽亦笑着:“这些时日真是劳烦您老了。”
牧烨点头抚须,笑吟吟地说:“少将军可知道这边纳镇的东北方有一处温泉群落?那最里端的温泉地处祁塄山脉的守泉峰顶,水温偏热,可疗伤健体,少将军若是有空,不妨去瞧瞧。”
“哇!温泉!”轼云桓未等墨少巽答话,便从门外跳将进来,两眼放光:“牧先生,此话当真?”
“哈哈,那还有假。轼少爷体质偏弱,适当的温泉调养,是百利而无一害呀。”牧烨白须爽朗的抖着:“那么,老夫尚有病人要诊,就此别过。”
待轼云桓将牧烨送出门去,又回到墨少巽的房间时,只见墨少巽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轼云桓愣住:“你伤刚好,要去哪?”
“你不是想去泡温泉么?”墨少巽的手朝轼云桓的额敲去:“健忘!”
轼云桓扇子一挡,乐了:“知我者,少巽也~!”
祁塄山脉乃云国第一山脉,蜿蜒近千里,山区烟雾缭绕,其间飞鸟走兽,奇珍异草无数。
轼云桓与墨少巽找到牧烨所说的温泉颇费了一番功夫,一是近山的地形复杂,二是这数个温泉层阶而上又彼此水溢相连,可谓一处奇观。两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拨开一圈矮灌木,一出方圆数亩的迷蒙水面铺陈开来,泉水自泉嘀咕咕而出,加之山林间云蒸霞蔚,鸟鸣婉转,如入仙境。
“就是这里了。”轼云桓喜道。
墨少巽矮身,伸手触了触泉水,泉水微烫,但并未超出身体承受范围,遂点点头。
但是当墨少巽抬头,却发现原本在身后对着温泉摩拳擦掌恨不得一头扎进温泉的轼云桓不知何时蹲到一边去了。
墨少巽朝那月牙白的团状身影迈了几步,正欲开口,却见轼云桓突然转过身,将食指压到自己的唇上:“嘘……”
接着轼云桓蹲着像只猫一样又向前踮了两步,停了停,动作迅速的向前扑过去:“哇哈~哈~本少爷逮住你了!”
稍许明耀的阳光下,那绿林中清朗的少年,一手拽了一只肥硕灰兔的耳朵,一脸的得意洋洋,笑逐颜开
那笑容和了金色的光彩,墨少巽也禁不住跟着笑起来。
轼云桓再度弯腰蹲下,一只手扯了一把青草,将肥灰兔困在一小圈矮灌木内,头也不回的将手
随意往后挥了挥,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和这只兔子玩玩~”
墨少巽无奈,摇头,兀自除衣下水,悠然享受温泉去也。
那边,轼云桓将那兔子玩的暴跳如雷,险些跳起来将青草和轼云桓的手一并啃了。看着那兔子双目滚圆,兔毛直立,轼云桓得意的佩服自己能将温柔的小灰兔变成凶恶的大灰狼,实乃突破种族界限的宏图伟业,遂心满意足,将矮灌木拨开一道口子,远远的把青草抛出去,那大灰兔用它那血红血红的眼睛扭头恶狠狠的瞪了轼云桓一眼,颠着圆屁股上的小灰球一溜烟的消失在灌木丛间。
轼云桓朝温泉边上走去,起步未踏,脚下却滞住了。
温泉一偶,水雾弥漫,墨少巽支手斜靠,闭目养神。裸露的肩背上,斜斜一条触目的疤痕没入水中,平添了那深麦色皮肤的几分狰狞,却显得格外英武磊落。
手足僵滞的小轼下意识的扭头转身,可是身方半转,又扭将回来:“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他有的我也有,除了那几道疤,小时候一起洗澡啥都看了,又不是女人,我躲什么……”于是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难道是被温泉的热气熏晕了……
“咳……”轼云桓在泉边挨着墨少巽蹲下:“水温怎么样?”
“嗯,舒经活络刚刚好。”墨少巽头也不回答,“那兔子呢?”
“放了。”
“放了?我还以为你要烤了它。”
“嘁,野蛮人,没爱心。”(一张哀怨的兔子脸:臭小轼!我作证,你才是野蛮人!)
“还不肯下来?”墨少巽侧脸,薄薄的白色雾气勾出墨少巽的立额挺鼻,绕过线条分明的毅唇,顺着棱角分明的下巴向下滑去。
轼云桓一愣:“咳,等……等会儿。”
“等会儿?”墨少巽在水中回转身,一脸的高深莫测“莫非,小轼对着我还害羞了?”
“胡说!”轼云桓举起扇子,干脆利落的垂直而下。
墨少巽稳稳的用手接了,顺势往泉水里一拉,只听得扑通一声,那人儿惊慌入水,手忙脚乱中,扇子也抛了,泉水也呛了,一个起身狼狈不已。墨少巽却朗声大笑。
轼云桓恼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挽了一怀水泼将过去。
霎时间,溅玉与碎珠齐飞,泉水共山林一色。轼云桓却仍觉得不解气,扑近墨少巽便是拳打脚踢。墨少巽笑着,左右摁了下来,堪堪把轼云桓的双手固定在身后。
泉水混浊,两人的肤色红晕,轻喘连连,贴身而立。皮肤的温度随着微烫的泉水渐渐升高,墨少巽沉沉的看着怀中人,衣衫尽湿,面色裴绯。轼云桓含了恼怒,目光与墨少巽直直的一迎。只这一对望,却让墨少巽失了心神,轼云桓忘了怒气。
墨少巽的脸往下压了压,在轼云桓跟前近近缓缓的止住,恍然间,轼云桓不知不觉地迎面微微仰头,温润青莲瓣贴上了刚毅檀香唇,鼻息漫漫,温柔含香。
滟滟风情漫,骄阳云后藏,风静鸟轻唱,情深用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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