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云阁雅居的售楼处离江莺莺的小学很近。有了江义红的批准，闵越晞掐着三点半的点就准时开溜。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离放学还有那么二十分钟的样子。
　　尽管已经是早春了，天还是很冷。闵越晞也不愿意站在校门口傻等，想了想还是走上了学校对面的星巴克。工作日下午星巴克的人挺少，闵越晞扫了眼蛋糕柜，有她最爱的纽约芝士，不过想了想还是点了杯冰拿铁。点单的店员拿起了纸杯又放下，大概不太有人这个天还喝冰的。
　　挑了个临窗的位置，闵越晞坐下来，刚好能看到对面小学的校门。
　　柏州的百年老校，当初江莺莺的学籍不在这里，还是花了江义红好大的力气在这里报上的名。校门口的电子板上反复滚动着红色字的校训。远处的操场上空荡荡的，角落里滚着几个被遗忘了的篮球。闵越晞自己也是在这里上的小学。而除了这十六字的校训百年不变，一切都和当年不一样了。
　　教书育人是可以做一辈子的工作，也不知道从前教过自己的老师们还在不在，闵越晞心想，就算在，也是不会记得自己的了。
　　当初闵越晞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新校区还没有建起来。没有天桥连接的教学楼，也没有宽大的塑胶跑道。那时候从教室里望下去，还能看到窗外好几层楼高的树木，以及树下正对着校门的雷锋像。
　　每年教师节的时候，总会有毕业的学生送来鲜花，然后老师会当着全班同学的回忆起教学时的点点滴滴。看着老师们脸上那股骄傲的样子，闵越晞也曾经幻想自己能够占据某个老师一帧短短的回忆。
　　然而也只是想想了。
　　这些年，无数次走过这条短街，闵越晞也从来没想过要进去看看曾经的老师。幼年所见的憧憬与感动，终究还是无法勉强她天生的凉薄。
　　从包里掏出乱成一团的耳机线慢慢地解着，还够听两首歌的时间。这家星巴克的桌椅排得稀松，闵越晞侧过身的时候，同一排最里面靠墙的两个位置，暗淡的灯光下，她看到了褚峰和陈姝俐。

　　楼下小学门口，已经围满了等着接孩子的家长。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街上的喧闹也被挡在了窗外。
　　没几首音乐的app里，闵越晞翻了翻，选了首多年前的《相思》。
　　离得远，也根本不可能听见那边两人的对话，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把视角的余光拉倒最大，费劲得注意着他们。
　　她看到褚峰戳下一小块蛋糕递给陈姝俐，黑乎乎的，好像是新出的浓情巧克力。陈姝俐凑过去咬了一口，然后褚峰顺手帮她擦去了粘在嘴角的巧克力酱。
　　冰拿铁顺着闵越晞的喉咙流下去，她按着塑料的杯壁，觉得自己像一块单调又称职的背景板。
　　又过了一小会，陈姝俐站起来先走了，她经过桌前的时候，闵越晞赶紧转过头看向窗外。

　　楼下小学的校门终于沸腾了起来，陈姝俐已经下楼，最里面那桌只剩下褚峰。闵越晞收起耳机，绕过褚峰的后背，然后在他面前放下了自己的冰拿铁。
　　“浓情巧克力不甜吗？”闵越晞拉开褚峰对面的椅子。陈姝俐刚走，那张椅子还保持着温热。“这好像不关你什么事吧。”褚峰点的还是杯热巧克力，甜美的香气顺着杯口散发开来。他的嘴唇上留着点浓郁的咖啡色，也不知道是饮料还是刚刚两个人分享的蛋糕。
　　“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闵越晞的手掌按在杯盖上，手指穿过了暗绿色的吸管。她听着自己波澜不惊的语调，声音僵硬又干涩，不过也很好，简洁明了。
　　“我居然还有这个资格吗？机会的话，可以吧，那你是不是也应该竞争上岗一下？”褚峰拿起面前的巧克力慕斯，还剩下一半。
　　他把盘子转了方向，挑了还完整的那边，又戳下一块作势举到闵越晞面前。
　　“吃吗？”
　　闵越晞嫌弃得撇过眼，看着褚峰笑着啃下了叉子上的蛋糕。

　　对街的校园门口，孩子们好像一瞬间就被父母接走了，只剩零星的几个可怜孩子还在校门口张望，家长或者是路上堵车来晚了，或者是有事耽搁了，又或者不小心把他们给忘记了。
　　那些孩子脸上透着些沮丧，刚刚涌出楼道的喜悦被冲散了，被剩下的那几个似乎看起来就要格外不幸福一点。
　　这“不幸福”的那几个里面，就包括了闵越晞的表妹江莺莺。
　　江莺莺在校门口张望着，一张黑黑的小脸皱着焦躁的神色，背着一个黑乎乎的粉色的书包。真丑，她妈好歹也是个不错的黑美人，到她脸上就只剩下黑了。
　　闵越晞收回视线，褚峰依然不紧不慢得吃着蛋糕。
　　如果是三年前，褚峰想他决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淡定。可时间就是最残忍的雕刻家，不停得打磨着他曾经炽热的感情。他还是不忍心，但能看到闵越晞求而不得的样子，又感到很痛快。
　　“越晞，竞争上岗的话，你这种表现是不行的。”
　　“我不需要你和她分手。我只是想得到你。”冰拿铁的冰块预热液化在桌上留下了一大块水渍，闵越晞放开手上的拿铁，冰凉的手附上了褚峰的掌心。带着冷漠的温度，冰凉的手指撩拨着褚峰的神经。
　　她压低了声音，柔柔的，带着种哄骗孩子的蛊惑与温柔。闵越晞注视褚峰低下的眼睑，直到褚峰抬起头，眼神终于不再是单薄的平静。这是一具他肖想过无数次的躯体，记忆里最美的幻想。那天在酒店，褚峰没有强迫她，尽管忿恨闵越晞的似是而非，但潜意识里他依旧尊重她，怜爱她。
　　闵越晞近在咫尺的脸庞，呼出的气息抵在他唇边，贴着他掌心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掌纹，痒痒的，然后留下冰冷的水珠。她眼神中透出的无辜与期待，像羽毛似的撩着褚峰的心脏，短暂的对视中，以一个复杂的又带着渴望的眼神结束。
　　“我该走了，我去接一下我妹妹。”她的手指从褚峰掌心溜走，柔弱无骨，临了又用力狠狠得抓了一下，褚峰看到她咬着嘴唇嫣然一笑。
　　尽管没有人能永远幸福，却永远有人正在幸福着。
　　临别时那一眼的风情，胜过千言万语。闵越晞收回手转身离去，褚峰那一瞬的表情她尽收眼底，而且她也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她想要得到。某种特别的、专一的、只属于她的感情。不是拿来分享母慈子孝的亲情，也不是大同小异和气模糊的友情；她想要一份没有任何原因，任何理由，都愿意以她为先的感情。闵越晞不想要成为任何人的谁，也不需要褚峰成为她的谁，但她不想是失去他。

　　江莺莺已经在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周围几个难兄难弟都走光了，小姑娘站着委屈巴巴的，见到是来的人是闵越晞又不敢哭闹，只能低低得叫了声姐姐，闵越晞难得地对她这个妹妹表现出了和颜悦色。
　　江莺莺今年三年级，人又长得瘦小，此刻路上人来人往，她就习惯性得要去拉着身边人的手，可碰到闵越晞的时候似乎又有些害怕，最后只敢低着头跟在闵越晞身后。
　　闵越晞看着江莺莺那副畏缩的样子，这位大小姐在家可是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没人给她撑腰，倒是挺乖。闵越晞看着江莺莺那双写了一天铅笔字的黑乎乎的小手，也不想牵她，想了想拽起了她的衣袖。
　　“江莺莺，你多久没看到你爸了？你爸不要你了你知道吗？”闵越晞拎着江莺莺在街上走，一边想着褚峰说的机会。再看着她边上那个可怜兮兮的，一点不敢松开她的小东西，闵越晞就忍不住想要用言语虐/待她。
　　果然小姑娘不敢说话了，只是使劲想往闵越晞身上贴。闵越晞不动声色得把江莺莺扯开了一小段，然后一路牵着她去地铁站，她倒也不是真要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只是这种恶劣的感觉真是令人畅快。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电影里那些恶毒的后妈那么热衷于虐/待傻白甜的女主吧，不过江莺莺还和白甜差了好几个纬度呢。
　　把江莺莺扔回家，闵越晞看了看冰箱，准备做顿简单的晚餐。冰箱里食材倒是挺丰富，保鲜层还放着条处理过的黑鱼，大概是要给江莺莺补补脑子。闵越晞把黑鱼扔回冷藏，从冰箱里面拿了块被嫌弃的鸡胸肉，和土豆和胡萝卜一起切了小块，又翻出一块囤了很久的咖喱。
　　咖喱土豆鸡胸肉，再做一个耗油生菜，配个番茄蛋汤。
　　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和比利顾爷在英国读书的时候。那时候晚上一起做饭，凑在一张小桌子上舀咖喱，拿巧克力罐子堆起来架高ipad，再围着一起看剧。

　　另外给外婆炖了粥，闵越晞把简单的两菜一汤端上桌。她外婆平日里就看她不惯，这会一个劲得挑刺起闵越晞的厨艺，见闵越晞没反应，更是板着脸开始嫌弃闵越晞这种烧饭水平，以后嫁不出去。闵越晞自顾自得低头吃饭，李凤英说了会后大概觉得没趣，又开始问起了江莺莺的功课。
　　闵越晞洗好碗，看着客厅里沙发上的祖孙二人，早早得梳洗完去了东边的客房。她的房间本来在最西面，可现在江莺莺正占着她的房间。
　　东边客房里无线网挺差的，想到ipad里之前下了几部电影，闵越晞挑了挑，最后选了部一直没勇气看完的《阿道夫》。
　　影片的最后，是阿佳妮望穿镜头的眼眸。
　　“你将孤独一人走在你迫不及待要与之融合的人众中；你认识那些人，那些今天和你相差无几的人。或许有一天，当你被那些冷漠的心所伤害，你会为你曾经拥有过一颗心而悔恨，这颗心得到过你的眷爱，这颗心为了保护你承受过无数的伤害，可是，你连一眼也不愿意再看她了。”
　　无数人怜悯剧中被最终抛弃的艾拉诺尔，可闵越晞心疼的只是老去的阿佳妮。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法国美人，哪怕是伊莎贝尔阿佳妮，都逃不过美人迟暮。

　　客厅里隐约传来江莺莺开得极响的电视声，还有一旁外婆催促她赶紧睡觉的哄骗。
　　房里的摆设熟悉而冰冷，闵越晞卷着身上的被子靠在床头。如果此刻能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人能够紧紧得拥抱她，那么眼前的这一切忽视与冷漠她都可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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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乡村小剧场
　　比利、姐姐和顾爷（姐姐=我）
　　在一次做饭烧焦过后，我们村里最喜欢的一个铁锅掉漆了。
　　比利：我们的锅可能掉漆了，咖喱里好像飘着黑色的东西…
　　顾爷：那加点黑胡椒吧…加了就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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