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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剪断心事
庄园的夜晚,雀鸟蛰伏,萤火飘散。黑色的天幕下,星星点点绿色的流光映照着寂静的树丛。
艾玛和杰克相伴走在离开玫瑰园的小径,期间他问起她进入藏书室的目的,于是艾玛就轻描淡写地讲述了少年时艰难辗转的往事。
杰克有些不记得后面的路是怎么走完的,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一直保持沉默,聚精会神地扮演着耐心的倾听者,直到把艾玛送回她的住所附近。
“所以,查明身世对我而言非同小可。这是我当前最大的心愿了……”
转眼间他们的散步已经接近尾声,艾玛停在别墅大门前,分外郑重地说着:“杰克,如果您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实在感激不尽,以后也一定会念着您的善举。”
她的恳求在此刻听来太过客气,以至于刺耳。
杰克抚了一下后颈,头一回觉得手脚放不开,浑身哪里都有些别扭。
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有一阵风推动铜鸟的羽毛令它在竖立的桅杆旋转,他的心神开始摇摆不定。渐渐地,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心中警铃大作。
“杰克?”她还在等待他表态。
杰克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艾玛的面容,同时也借着这个相处的机会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她眼里希冀的闪光和漫天流萤一样若即若离,近在指尖而不可触及。他注意到她的发稍被风吹得有些乱了。
手先于理智一步伸出,却又差勇气半分而收回。潜藏在心底的庞然大物终于浮出水面,轮廓逐渐清晰。
这一刻,有件事尘埃落定,近些天所有反常的、使他困惑的心绪在此刻终于有了明晰的答案。杰克感到像死了一样释怀。
——他爱上艾玛伍兹了。
没错,这种恍惚不安又轻盈可爱的心情当然是爱意。从前他一直漠视它的作用,此刻却不得不郑重地处置这一郁积于心、忽视已久的症结。
再如何回避也无济于事,因为它已经藏不住,至少再也瞒不过他自己了。
杰克并不是个喜欢没事找难受的人,对外或许有点儿狠厉,内里还远没到疯狂的地步。他一贯的处事态度就是随心所向。
尽管这份爱慕之情让他都吃了一惊,但倘若实在阻拦不了内心的想法,那便听之任之,沉湎也无妨。
在暗自确认了一份密而不发的情感之后,杰克毫无羞愧地利用起两个人此刻不对等的供求关系为自己的私心谋取好处。
沉吟了少许,他抱着手臂,故作为难地说道:“啊……艾玛,我当然也希望能尽举手之劳,可藏书室的钥匙实在特殊,规则就是规则……”才怪。他就没有正儿八经守过几天规矩。
“或许我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艾玛急忙问,话说出口却又不自信地咬了下嘴唇。
她一点儿不知道杰克打的什么主意,还担心她的理由不够吸引他,煞费苦心地思考起来:像她这样的人还能向杰克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果真上钩了。杰克的嘴角荡漾起得逞的轻笑。
“我有三个条件,对于园丁小姐应该不算太难。当然,同意与否,你可以逐一考虑之后再给我答复。艾玛,我首先要问一句,你对玫瑰花品类的了解程度怎么样?”
“我们是在谈你的玫瑰园吗?”艾玛闻言,眼睛慢慢地放大了一圈儿,心里顿时被欢欣填满了。
她真不敢相信世上能有两件好事一块儿发生。
一来,如果借用钥匙的交换条件是让她照料玫瑰之类的花儿。那太容易了,不是她自吹自擂,她在种植方面称得上专家。
二来,她早就对杰克大肆放任杂草的行为看不过眼,每每经过那些玫瑰灌木,都需要强忍住动手干涉的心情。
“咳……”
艾玛过分的欣喜让杰克联想起自家花园的惨状,不免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着急忙慌地抛出掩饰好的邀请。
“既然这样,我们就说定了?这周得空的时候,麻烦你到玫瑰园一趟。我的第一个要求是:修剪玫瑰丛,让它们焕然一新。”
“说定了。”艾玛跃跃欲试,“我明天下午就可以。”
嗯,该说不说,这一招还真是好使。杰克满意地作别了艾玛。
人一旦有了期待就会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流逝得飞快。
转眼到了第二天,艾玛热火朝天地准备着营养液制剂、剪钳等等。她藏不住心事,早就把和杰克的约定当做一桩好消息告诉了医生。
艾米丽担忧不已,再三提醒她:“总归不要掉以轻心为好……我们晚饭前在大厅见?我会一直等你。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没有如期回来,也好及时作出反应。”
艾玛大受感动,真诚地和朋友相拥道谢。
忽而她又童心大发,拦腰抱住艾米丽向上抬了抬,使得艾米丽重心上移,脚尖点地,随后眼前的景色像做旋转木马一样划过虚影。
记得小时候爸爸也经常和她这样玩闹,不过爸爸的力气可太大了,能搂着她转好几个圈儿呢。
“好了,好了。”在一片咯咯的笑声里,女孩们逐渐停下。
艾玛临行前不忘劝艾米丽放宽心:“艾米,我查过旧的报纸报道,那时杰克只是被指控有谋杀的‘嫌疑’,罪名指控指控谁都可以发起。无论如何,法庭从未宣判过定论,这其中存在着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她一向相信要以心而不是耳朵认识一个人。现在杰克的表现完全算不上恶劣,她也不想武断地对任何人妄加评判。
艾米丽明白,艾玛正在对钥匙的渴望劲头上,不必泼她的冷水,最终只点点头:“保重。”
到了玫瑰园,杰克正在沏茶。
他有着和家猫如出一辙的作息,夜间总莫名地清醒,下午时间反倒更容易困倦。今天却是个例外。
午餐后,杰克花费了半个钟头在服装挑选上。最终决定以墨绿色西装内搭配薄马甲,裤子则穿了双排扣款式,显得腰线窄而修长。
精心梳理过的头发天然地微微卷曲着,每一寸发梢都预先在镜子前摆成恰到好处的闲适凌乱感才喷摩斯定型。
做完这一切,杰克自认为准备周全,进入会客厅开始了时站时坐的等待。
他满腹都翻涌着见到艾玛之后的言辞举止,以及对这场期待已久的会面产生的不切实际的憧憬,感到精神百倍,急切兴奋,以至看钟表的频率险些赶超秒针的效率。
终于,一点四十七分,艾玛的身影如期出现在花园小径的尽头。
她看起来煞有介事,带了不少工具,一捆卷起的橡胶水管穿过她的手臂挎在肩头。
杰克忍俊不禁地迎上去,几步路走得如沐春风。他想请她坐一坐,艾玛却说:“对了杰克,你可能要回屋关一下窗,待会儿忙起来,尘土草屑会很大。”
杰克想了想,也好。反正时间还很充裕,而且他不太想将醉翁之意表露得太明显。
喜欢是一回事,被她得知则又是另一件事。
于是他翩然关门回屋,交叠着双腿坐在会客厅窗边,惬意而甜蜜地观望心上人工作的模样。
涉及到花艺相关的问题,艾玛的态度就变得格外认真。从前在雇主家,她干活就出了名的卖力,并且坚定地认为就该如此对待差事。
“宝贝。纺织是件神圣的事情,而且它很有趣,不是吗?”爸爸老贝克笑呵呵地说着,然后一不留神就在点着钨丝灯的小厂房里忙碌到了半夜。
由于常年和丝织品的染料打交道,爸爸总戴着脏兮兮的袖套,裤脚也挂着杂乱的颜色。
也正是因为这种纺织厂员工特有的装扮,每当一些嘴巴刁蛮的大人和厂里的人起了争执,就能听见他们隔墙骂骂咧咧地管女工们叫“花腿子”。
这个时候,爸爸就会捂住艾玛的耳朵,等隔壁的人骂完,再悄悄地对艾玛说:“她们可不是花腿子,伦敦的繁华是不能没有她们的。从各种意义上说,踩纺车的姑娘们和写五线谱的音乐家一样重要。”
受早年的家教启蒙,以及她先天的性格使然,艾玛毫不怀疑自己的事业值得尊敬。
虽然社会有另一套运行逻辑和准则,可至少在她自己心中,一点儿不觉得踩在泥地里有什么难堪的。
何况被水润湿的土壤泛出沁人心脾的草木香,呼吸时感觉肺泡都被干净的空气洗涤过一遍了。
接通在黄铜笼头上的水管冒出汩汩清澈的水流,为干涸的土壤送去凉意。艾玛就着水洗了一把手,从工具箱里抄起花剪。
这是园丁的武器,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杀伐果决,挥斥方遒。
花园里,艾玛排兵布阵,将多余的花枝和杂草剔除出列,玩得不亦乐乎,会客厅内的杰克却坐不住了。
他瞧着好半天只露一个背影的人儿,慢慢地意识到,艾玛伍兹真是来栽花的。
如果他再不做出点儿什么举动,她就会一条道忙到天黑,直到告辞都没机会再多说上两句话。
三点零一分,半边花墙整齐地摆出标致的长方形,顶端起伏着线条流畅舒缓的波浪。
艾玛满意地看着她的手笔,直起腰喘着气,心里喜滋滋地盘算,进度比估计得快了不少,看来这活计只用一天就能结束了。
紧接着,杰克就推开门走出来,沉着脸叫停了这段逐渐跑偏成劳务关系的二人计划。
“好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艾玛举着剪钳的手略微一抖,讷讷地问他:“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没有,你心灵手巧,我非常喜欢。”未免她再度误会,杰克赶紧生涩地堆出温柔的笑容。
由于极少给人好脸色,这副模样十分违和,算得上是他为数不多的容貌低谷。
阳光大好,暖热的光束铺天盖地,贪婪恣意地舔舐着小院,万物被烘烤得急剧升温。艾玛却毫无来由打了个寒噤。
总感觉杰克今天怪怪的……错觉,一定是错觉。艾玛想。
可杰克的反常只增不减,他紧接着又说:“艾玛,有时候你真够粗心大意的。瞧你的鼻尖儿都粘上灰了。”
然后他甚至想抬手帮她抹掉那点碍眼的泥斑。
最终还是洁癖本能占领上风,手臂的动作僵硬了一瞬,半途改变轨迹,从口袋里搜寻出一条常备于身的手帕,递到女孩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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