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树的科举生活

　　徐长松端坐在屋里的书案前，翻看着这几个月学的内容，准备年前夫子对学生的最后一次考较。明年元宵过后青山学堂才会再度开启，原是为着学堂里的两位老夫子要岁考，才延迟到那么晚，本来也影响不了丙丁两个蒙童班，可后来招的夫子——也就是教导丁班的李童生，向学堂递交了辞呈，他要去府城考秀才!
　　学堂的建立只是不知道前多少任邱山县令的一份善举，收支勉强持平，也没有多的夫子，只能靠着两位老秀才的影响力看看能不能招徕一位新夫子。
　　王夫子年纪老迈，教课随心，并不是简单的从易到难，他开头先教了《幼学》，后面教的却是《孝经》，《千字文》放到最后，有了两本书在前打底，后面的《千字文》倒显得不难了。
　　徐长松笑笑。

　　年前的各种准备很琐碎，每个妇人的做事方法都不一样，像徐氏，她喜欢把所有事情妥妥当当的全部安排好，最好攒在一起在前面几天都做完，省的之后匆忙地赶工。像王翠花，做了徐氏多年的儿媳妇，多少也学到她几分的精髓。
　　家里的三亩地只种了水稻，今年收成好，种了两季，每季收了约十石粮食，徐家都留了下来，税收另拿银子交上。租了徐家田地的租户也送来今年的租子，邱山县周围的上等水田一般收四分租子，中等收三分五，下等收三分，也有这地主不按常理，一季五五分、四六分的都有。
　　徐家的田地多是中等和上等水田，没有旱地，一季六四分，已是极为厚道的。一年下来交了各种赋税之后还能余下一二百两银子。
　　收入多，花的也多。一年到头各处送礼还礼，吃住不必提，穿的用的哪样不要钱。还要孝敬上头的衙役寻求庇护，银子像流水一般流走。
　　徐家也心疼钱，但有些花销是不能省的，不然还能好端端的保住这些地？

　　收完租子，徐氏和王翠花才开始整理给各家的年货。村里的人家都是沾亲带故的，每户都得备礼。王翠花按两斤红糖，两斤枸杞，一斤紫菜并两个大桔分别包好，给长辈家里多添一瓶白酒，给里长家添两条鱿鱼干，两块尺头。
　　今年还添了林家和白家要送礼。徐氏想着林家单送的表礼就很贵重，向徐长松问清楚林家有几口人后，准备了金头面两套，绢花两盒，文房四宝四套，绸缎六匹以及几盒点心送过去。
　　都是些寻常货色，不过是在金楼书铺里常有的普通东西，但再普通花的钱也不少，金头面再粗笨也是金子做的，这么一套完整的头面也有五件呢。
　　王翠花不解为何要送这般重的年礼。徐氏道：“一是为了松子，和林家小子来往别低人一等，让林家别小瞧了徐家，也是全了两家的面子，二是看看林家是否值得相交。”也就第一年礼重些，之后来往谁平素会赠重礼。

　　徐长柏和白二姑娘虽未成亲，但按照习俗，第一次给亲家白家准备的年礼就不能薄了：大米一石，糯米一石，鲜鱼十条，猪肉半扇，公鸡两对，松仁、荔枝等干果两篮，清酒两坛，点心两盒，绸缎四匹。给亲家第一年送的礼可不能薄了，这代表着徐家对亲事的看重与否。
　　年礼送出去后自然就有回礼，其中林家的回礼最为厚重，金头面两套，四季插屏一对，文房四宝两套，并四盒点心。东西比徐家的赠礼少，但要更加精致，两家年礼的价值也算相当。徐氏见了脸上也说不准是高兴还是生气，只挑挑眉道：“收下吧，林家还算知礼，还是可以来往的。”

　　此外还来了一户自称是左家的下人来送年礼。徐氏和王翠花面面相觑，不知何时与姓左的人家认识。
　　徐长松想了想道：“奶，和我来往比较好的同窗中有一个姓左，父亲是举人老爷。”
　　那下人笑道：“这就是了，左举人就是我家老爷，夫人让小的给少爷的同窗送的年礼。还请老夫人收下。”
　　徐氏吃了一惊，忙让王翠花去准备了一份厚礼让人带回去。
　　徐氏责怪他：“你怎么不早说，让奶也有点准备。”
　　徐长松挠挠头发，道：“只不过平常说两句话，也不算深交，他也不像林巍会谈到家里人。再说我没料到他家会派人来送年礼。”
　　徐氏道：“既然举人老爷看得起徐家，你多看顾着左少爷，别得罪人了。”举人老爷啊，那可是连县令都要好声好气捧着的人，县里还没出过一个正经的举人呢!

　　王翠花惊呼：“娘，你快看看这些东西，我还没见过这么精致的首饰和绸缎。”
　　徐氏和徐长松凑过去瞧，却也是金头面两套，蜜蜡手串四条，砚台两个，绸缎四匹，棉布四匹并几盒瓜果。两套金头面俱是金累丝工艺，一套是金累丝人物花草样式，另一套是金累丝攒珠卷草纹样式，珍珠不过米粒大小。其他的绸缎比平常买的精致多了，王翠花都不敢上手摸，怕勾了丝。那两个砚台是易水砚，通体紫灰色，一个雕了松鹤望月，一个雕刻的是天女散花，看着就不是便宜货。
　　王翠花道：“幸好我听了是举人老爷家，除了平常的点心绸缎，还把之前给娘打的几根金簪子和那对水头不错的玉镯添了进去，不然可不把我羞死。”
　　徐氏见了东西也是一阵头痛：“这样也不错了，尽了心意就是。这礼都是按着人给的，你把首饰拿去收好，手串和砚台给几个孩子分了吧。”

　　等徐长松抱着手串和砚台去找两个姐姐，徐氏才悄声道：“这首饰不是这小地方能有的，必是北边的手艺。出手这样大方，想来身份不一般，才不在乎这点东西。咱家也没有能让举人老爷家另眼相待的地方，别张狂着了相。”
　　王翠花道：“媳妇省得。”

　　进入腊月，徐氏和王翠花挑了个大家都闲在家里的时候，带着全家大扫除。别听那么些什么“二十三，大扫除……”的民谣，平常百姓哪有那么多讲究，都是随便捡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全家上阵干活，大面上不错就行。
　　徐氏吩咐徐山和徐长柏拿着鸡毛掸子去把梁上的灰尘扫下来，顺便检查有没有碎掉的黑瓦需要更换，房梁有没有虫蛀。她自己带着王翠花先从堂屋开始逐间房子拿着抹布扫帚清理，力保每个角落都没有一点脏污留下。再看看别处墙壁是否需要粉刷，
　　徐氏给了徐长松一把糖，只要求他别乱跑，家里忙乱，也别进屋了。潜在意思是就你那矮个子，不低头都看不见你，发生碰撞就不好了。
　　徐长松：长不高个子矮是我的错，我认-_-。

　　腊月初八却是约定俗成熬腊八粥的日子，这天，临近相处好的人家都要送一碗腊八粥。
　　王翠花提前一天把豆子翻出来泡上，天还没亮，她就拿出白米、黄米、江米、薏米、菱角米、甜栗、红豆、去芯儿的莲子和百合等淘澄干净，入锅先用大火煮熟，再用钳子弄出几根柴，用小火细细的熬，中途还要加入各种去壳的杏仁、松子、瓜子、榛穣来增香，最后才撒上一把桂圆干和荔枝干，倒入少许绵白糖和红糖调味。等粥出锅，粥香四逸，所有材料都熬煮的恰到好处，米粒都开着花，吃上一口，软糯甜美，里面的干果都不用嚼，直接顺着喉咙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徐长松怕烫，一勺一勺吹凉了才送入口中，美美的吃了一碗，抱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长梅笑着给他揉肚子，道：“平时也没见你多吃两口饭，偏这粥吃了一大碗，可见是个嘴刁的。”
　　长桂吞下一口粥，满足地眼角眉梢都是上扬的，笑道：“之前娘可舍不得放这么多的糖，可不得多吃几口。”
　　徐氏道：“喜欢就吃，家里也不缺这点东西。”
　　徐长柏十分不含糊地吃了两大海碗，道：“好吃是好吃，就是不顶肚。梅花，再给我拿几个卷子。”卷子就是花卷，正面和馒头没两样，侧边却是好看的花状。
　　长梅知道大哥的胃口，拿碗从蒸笼里盛了六个大花卷给他。

　　“都吃饱了吧？给我出门送腊八粥去。”王翠花道，“大柏，这是你的，给你媳妇家送去。”
　　徐长柏接过她手上的捧盒，道：“诶，这就去。”
　　长梅也去灶房端了两个捧盒出来，和长桂一人一个，徐长松跟在后面去帮忙敲门。
　　徐家的腊八粥是村里出了名的舍得放食材，别人不过用拼凑起来的八种豆子胡乱煮一锅，多放糙米，看着不薄而已。
　　听到徐山家几个孩子来叫门，哪有不欢喜的道理，接过来另外拿碗盛，又从自己的灶上舀一碗递回去。

　　三十那晚吃过年夜饭熬了一宿，大年初一一大早，徐长松早早的爬了起来，娘做的新衣服已经放在床边。
　　浅淡的湖蓝色棉袄，只简单绣了几株兰草，线头都被很好的藏起，衣领、袖子锁了一道如意纹边，还有一双同色的千层布鞋。徐长松穿上衣服，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的才锁门出去。
　　出来一看，奶奶爹娘哥姐俱都穿上了新衣。徐氏一身茶色绣福寿双全对襟褙子，上面的蝙蝠、寿桃、古钱绣的一般，但也喜庆。徐山和徐长柏是一样的靛蓝色棉袄，父子两人脾性相投，都不爱那绣花，嫌娘气，王翠花只在边缘镶了一道边。王翠花穿着一身秋缃色如意褙子，正端着一个个瓷碗往桌子上摆。长梅和长桂各自穿着银红小袄，系着翡翠长裙，只绣纹不同，一个是折枝海棠，中规中矩，一个是百灵鸟，活泼有趣。姐妹两人也没闲着，帮着端碗摆盘。

　　今天的早饭是芝麻和花生馅儿的汤圆，寓意“团团圆圆”。白胖的汤圆在碗里挤挤挨挨，馅儿是甜的，汤也是甜的，吃完心里也是甜的。
　　徐长松吃完一碗就喝了杯茶冲冲嘴里的甜味，去攒盒里挑了不少零嘴装进荷包，跑出去看爹放炮仗。今年徐家也就买了两挂炮仗，噼里啪啦声中红纸碎的满地都是，待炮仗的烟尘散去，两边拍手看烧炮仗的孩童围上去，在红纸里翻找有没有没烧完的“漏网之鱼”。徐长松不爱这个，去和二姐去各家拜年讨红包。
　　从正月初一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在这段时间去亲戚朋友家做客拜年，长辈都会给小辈递红包。当然，自家也是要给的。
　　每年这个时候，谁家孩子多谁就能多占便宜么？当然不可能。
　　每家每户都是掂量着来，我家一个孩子，你家四个孩子，我家给了你家四个红包，每个红包里有两个铜板，你家就要回一个装有八个铜板的红包。只是取个吉利意头罢了，亲戚之间谁不知道谁啊，除了脸皮厚的人家硬是少给或不给红包，也没关系，明年我也不给就是，犯不着在年节里头闹。
　　徐长柏和长梅年纪也大了，也不好跟下头的弟妹去讨那几个钱，在家里各自招待来访的亲友和讨糖吃的孩童。
　　等天黑回家，徐长松和长桂收获满满，把红封一一打开，将铜钱倒出来慢慢数，竟也有一千三百二十八个铜板，姐弟二人对半分走——正月的红包，爹娘是不会收的。
　　徐长柏笑道：“松子，有没有大哥的份啊？”
　　徐长松笑呵呵的道：“大哥，新年大吉，万事如意。”伸出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张开，手心朝上。
　　徐长柏失笑：“这是在外面讨的不过瘾，要到我身上来了。好，我给。”
　　长桂凑上来撒娇：“哥，还有我的份儿。”
　　徐长柏佯装肉疼的掏出钱袋，刚想只拿几个铜板出来意思意思，却在徐长松和长桂水汪汪的大眼睛攻势下溃败，拿了两个一钱重的银角子给他们。
　　红包拿到手，徐长松和长桂欢呼雀跃地就把他抛下去院子顽，徐长柏看得一愣一愣的，长梅在一旁抿嘴笑。
　　王翠花看到几个小的作为，笑道：“大柏性格太好忽悠了，还没成亲的人可不用给红包，松子最是促狭，大柏想省钱都不成。”
　　徐氏笑道：“兄弟姐妹感情好呢，随他们闹去。”
　　徐山眯着眼睛嚼着花生米喝着小酒，大儿子在家里吃点亏怎么了，总比在外面跌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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