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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七)
封神(七)
“就是这里了。”老慕停住步伐,转身回顾,“推开这扇门,就是封神之所。”
他的背后,平滑如镜的巨门接天屹立,以一道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细线为界,向左右两边无止境的推展开去,没入幽深的黑暗中。苏溪站在那扇门下仰望,只觉得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门,而是生与死之间的界限。
是么……数百年来,传火人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地站在这扇门下,抬起头默默仰望这条自己即将要跨过的界限的么?那时他们的脸上带着怎样的表情?眼中透出怎样的光彩?
这一切,如今都已无从知晓。
苏溪伸出手轻轻抚摸冰墙,在沉重而沧桑的历史面前,她再一次觉察到自己是何等的浅薄。
“苏姑娘请先退后。”方寻步上前来,将两掌分别按在两页门扇上,徐徐发力。和巨门相比,方寻的体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苏溪本想上去帮忙,但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扇如山的巨门还真就被方寻以一己之力撼动了。
巨量的水蒸气从手掌与门的接触面上逸散出来,在方寻头上腾起三花聚顶般的白雾,方寻两脚如老树根须般牢牢扎在地上,沛然的力道随真气一起喷吐而出。大门缓缓的向内推进,门轴发出的巨响犹如沉闷的轰雷,仿佛门后正有不可名状的巨兽咆哮嘶吼。
终于,门缝扩大到了足以供人通行的地步,方寻深深呼气,慢慢收力,而后镇定的点了一下头,一马当先进入了门里。
缝隙幽深而狭窄,从这里往上看,天空只剩下细细的一线,越往里走,就越有两侧高墙正缓慢挤压过来的错觉。这条小径并不多长,却让人有种穿过了千载时光的奇妙感觉,只觉得外界白云苍狗、斗转星移,变幻俱在一息之间,好在为首的方寻始终都不曾露出半分焦虑的样子,脚下的步伐分毫不乱,有效稳住了林广等人的心神。
很快,这条小径就走到了尽头,在即将走出小径之前,众人无不攥拳吞唾,生怕在踏入封神之所的瞬间失了方寸。
然而事情的发展还是远远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没有堆积如山的尸首,也没有满目疮痍的战斗痕迹,更没有传闻中悬浮于天地之间的冰封王座。
却见高高隆起的穹顶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向下投射出游移的道道光辉,透过弥散的冰尘,在盖满冰尘的大地上晕成一泓泓幽蓝色的光斑。高大粗壮的冰锥就像衔接天地的巨树,生长在穹顶和地面之间,撑起这一片富丽堂皇的殿宇。
“这是……”方寻喃喃自语,静如平湖的双眼头一次出现了波动。
冷彻的空气中浮起一丝喧嚣,随后奔雷般的马蹄声悍然炸起,宛如一堵高不可攀的铁壁推向四面八方。伴随着地震般的轰鸣,成百上千匹战马踏碎冰壳,嘶鸣着冲出雪雾,束甲带刀的武士骑在它们的背上,拔出腰间的战刀,从胸腔深处爆出沉雄至极的吼叫声!
“铁翎军!”老慕声音嘶哑,“那是大‘’朝的铁翎军!”
仿佛时光倒转,眼前上演的这一幕赫然是当年铁翎军绞杀古神玄的场景,年轻的武士们奋勇地向前冲锋,而他们的敌人却隐现在翻涌的白雾后,始终不曾暴露自己的真容。
“看!那是什么?”林广惊呼。
如同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从中分开,蔼蔼的白雾哗然分成两半,身高尚不及武士腰际的男孩从流窜的雾气中缓步行出,他的眼眸是纯粹的海蓝色,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便再无一丝杂色,银白胜雪。
面对滚滚而来的人潮,男孩面不改色,只是高高举起右手,挥舞了一下。
下一瞬,毫不逊色于铁翎军的大军凭空成形,从雾霭中狂奔而出,与武士们猛烈地撞击在一处。
铁甲锵锵作响,喊杀声破空而去。
男孩静静地看着发生在身前不远处的战局,眼神晦涩而冷漠。任凭前方杀得再怎么不可开交,他的周身都保持着绝对的真空,没有一人敢于踏足,正如凛然而不可侵犯的神域。
“他就是……”苏溪颤抖着说:“古神玄?”
似是看厌了,男孩头也不回的转身,在前行中愈行愈高,仿佛步上无形的阶梯,即将要升入云端。正是此时,一声龙吟般的长啸从后传来,身披玄甲的男人一人一骑破开胶着的战线,手握一杆银光流散的长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男孩冲杀而去。
男孩不屑于回头,因为在同一瞬就有数以百计的煞鬼跳将出来,横栏在男人前行的道路上。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他手腕一翻,握枪横扫,只一击,就将拦路的煞鬼清扫一空。
马鬃猎猎飞舞,男人俯身在马背之上,快速逼近扶摇直上的男孩,可饶是如此,二人之间的绝对距离依然越拉越大。就在围观的四人觉得此番战斗将以失败告终时,男人忽然刺枪于地,在马背上重重一踏,借枪杆弯曲之力,将自己“弹射”向了天空!
人影升空而去,在空中画出一道矫健的弧线,男孩此刻终于转过了半面身子,冷冷注视着这妄图接近自己的狂徒。
人力有限,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的男人终于达到了最高点,开始下落。一人一神的目光就在短暂的一刹那相撞,随后各自分开。
男孩回过头,再度迈开步伐。
地面上,无数只煞鬼张开了嘴巴等待男人的落下,可就在那一秒,男人奋力掷出了手中的长枪。
宛如燃火的箭矢冲天而去,长枪飙出尖利的鸣啸,贯穿了男孩的胸口,这是燃尽男人生命的一击。附着于枪尖上的火焰迅速朝创口外蔓延,转瞬间,熊熊燃烧的烈火就裹住了男孩的全身!
男孩攥紧枪身,想要将长枪拔出,但这个举动终究无济于事。他的眼神渐渐的涣散,失去神力加持的身体开始向下坠落,就像一只折断了羽翼的白鸟。
漆黑的躯壳坠落在地上,以那一瞬为界,一切都沉寂了下来。之前还相互厮杀的人类与煞鬼此刻全数中止了动作,而后化为冰尘随风散去。
死寂就此降临,天上星移斗转,转瞬间十数年已悠悠而过。那仰面朝天的焦尸忽然全无预兆的发出了一声蛋壳开裂般的脆响,随后一道裂痕纵向浮现于焦尸的表面,一只冰肤玉肌的小手凿碎了外壳,极似人类婴儿的孩子从蚕蛹似的遗骸里爬了出来。他好奇的望向四周,跌跌撞撞的朝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城池迈出了第一步。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神不断重生的真相……”老慕低声呢喃。
四人完全忘记了来意,就这么呆呆的站立着,看婴儿从一无所知的孩童成长为英武的少年。他在这座冰城中游魂般日复一日地游荡徘徊,直到传火团的武士杀入神殿的那一天。
血腥的厮杀再度上演,在付出了千人生命的代价后,最后的武士终于来到了少年面前,将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
死亡与重生轮回般重复,自躯壳中诞生的新神姿态也不断变化,有时是男性、有时是女性,但他们都没有最终都没有跳脱出命运的束缚,怀揣着“守护天下”的愿望的武士们依然一拨又一拨的前来、一拨又一拨的倒下。
直到“她”的诞生。
起初,她并没有表现出与前任神有任何的不同,照旧是踏着前任的足迹,浑浑噩噩的游荡、浑浑噩噩的成长。
转机,发生在一个静谧的夜晚。
女孩一如既往地平躺在地上,身盖传火团残损的战旗。她虽然仰面朝天凝视着苍穹,可眼珠许久也不转动一下,镜面般的眼眸里,只有无止境的空洞与茫然。
神不需要睡眠,因而这样整夜整夜眺望夜空的行为在漫长的三百年时间中重复了成千上万次,早已经习以为常。
就在这一刻,赤色的火流划破了天幕。
那是流星的大雨。
一颗又一颗流星拖着纤长的尾巴自天外而来,周围笼罩着萤虫般飘忽的火光,它们在天心中的一点分裂成块,化作更加细小的光流射向四面八方,仿佛撞散了漫天的星斗,美的炫目。
在这如梦似幻一般的光景面前,女孩的眼中绽起了前所未见的瑰丽光芒,她缓缓的起身,孩子一样发出干净又纯粹的笑声,属于神的庄严气度于此一刻彻底洗净。
她是第一个走出雪山,开始旅行的“神”。
时光如流水匆匆而过,牙牙学语的女孩很快长成了靓丽的少女,仗着天赋的神力成长为名动一方的女侠,她踏过千山万水,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像世上万千普通的凡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的抒发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够了。”
纹丝不动的方寻忽然开口,英俊的脸微微抽搐。随着他的话语,画面居然真的就此定格,最后的一幕是少女少年并肩站在即将扬帆起航的舰船的船首,眼波里流转着淡淡的情愫。
“开场白到此为止。”方寻缓缓抬起头,黑色的眼眸直视前方,“我来了。”
白雾散去,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辉普照大地,十丈之外,发丝皑皑如雪的女子翘首坐在冰砌的王座上,巧笑倩兮。
“你终于来了。”她轻轻的说,海蓝色的眸子中荡漾起浅浅的光华,“我等了你……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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