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乱

　　新任老饕酒足饭饱之后，天外已泛起了鱼肚白。
　　洛笙精神抖擞，笑容满面，连头发丝儿都透着春风得意的劲儿。还好性子的抱着青羽去沐浴梳洗一番。
　　若不是良心发现，兀自折腾了人一夜未合眼，心有愧疚，差点就没忍住在池子里又作一回恶。
　　一边还琢磨着，自己昨夜实在鲁莽，想必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下回必要细致体贴，着力摸索出她的喜好，好生温存一二。

　　伺候着浑身稀软，柔若无骨的女子，洛笙突发奇想，当个没脸没皮的粗使下人也不是不可以，全看对象是谁。
　　“青儿，我会学的，也会改的。你给我机会，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他拥着青羽的肩，抚摸着那如缎披散的青丝，情不自禁地将心里话吐露出来。

　　青羽身体如同被车轮碾过几遍，散了架，既觉得绵绵无力又酸痛难当。
　　“滚”，她有气无力的念道。
　　洛笙听了也不恼，搂搂自己身上的袍子，起身去外间，自那描金紫漆衣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湖蓝色交领襦裙给她穿上，咬着她耳根道，“你答应我不躲不逃，往后我便不再锁着你了，嗯？”
　　青羽面无波动，寒如霜雪。
　　洛笙顺手点了她的昏睡穴，令她好生休息。

　　空气里仍浮动着情色暧昧的余韵，仔细闻去，还隐约能嗅到欢爱后残存下来的一股腥檀。
　　洛笙拥衣坐在青羽身侧，摩挲着她光洁雪净的脸庞，灵台渐渐清明。
　　昨夜发生的事，实在有些超出他的控制，明知道风翎是想要报复才故意出言相激，也晓得李兆恨毒了他，指不定就是在给他拆台使绊子。可就跟被猪油蒙了心似的，忍不住去诘问她，逼迫她，只想她满心满眼全部都是自己，再看不到旁人。

　　很快，洛笙默默告诉自己。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把她带走，藏到一个谁也休想找到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他走到镜台妆奁前，将手里一只把攥了许久的绝品翡翠玉兰花簪，悄悄放了进去。

　　白日里连一向心大神经粗的望月，也发现了洛笙的不同往常——那模样，活像是饮了一大缸的陈年女儿春，带动周遭的空气都甜腻的醉人。
　　想起昨夜他离去时邪气丛生的背影，好事精似的他，对着朔夜连连挤眉弄眼，一副了然通透的古怪涎笑。

　　朔夜自然不予理会，等到洛笙入座，深思良久，才惴惴地向他开口问道，“不知主子下一步计划如何……准备何时动身返回南疆？”

　　这话往好了说叫为主分忧，往坏了就是僭越无礼。好在洛笙心情不赖，看出他的心思，笑着回问，“你很着急？”
　　朔夜自知言语有失，忙屈膝领罪道：“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行了，别罚不罚的，有这功夫，不如好好商议一下回程细节。”
　　“主子是说——”朔夜浑身一震，紧握的手青筋凸起，眸光清澈，直直盯着洛笙。
　　洛笙眼角含春，给他原就英俊张扬的面孔，平添了几许温柔，“便回去看一眼吧，左右这地方也呆腻了。”

　　“是！是！属下这就下去安排。”
　　朔夜头如捣蒜，激动万分，说着就要狂奔出门。
　　不止洛笙看着稀奇，连望月也摸不着头脑。
　　“哥！”
　　“急什么！”
　　二人同时出言呵止。

　　“此非一时半刻便能完成的事，总得从长计议”，洛笙扶额叹道。
　　“是啊哥，你莫不是昏头了，这可不似你回血月楼来去自如。”

　　“……”朔夜顿住，可不是给好消息冲昏了头么。不算血月楼三百精锐，族中手无寸铁的老人幼童就足有千余，岂能说走就走。
　　“是我思虑不周……主人想如何安排？”

　　南疆地处云州西南腹地，幅员辽阔，气候常年湿热，雨水充沛，近八成疆域都被厚重的丛林遮挡覆盖。
　　设若只是林木繁茂也罢了，世上哪里都有绵亘百里的深山老林，却不是每一个都会被人视作有进无出的“断头林”。
　　洛笙偶尔也会疑虑，是否赤砂先祖真的身赋常人难以窥测的云谲诡道，不然怎会选择聚居在那么一个玄之又玄的地方。

　　漫长的时光掩埋了许多事实的真相，世人只知南疆四百里一片葱绿，却不知那里从内到外还分有五处风貌不同的区域。
　　风泽、水泽、魇泽、妄城、云梦。从初泽开始，越往里危险的程度就越高。
　　风泽以风拒人，水泽以雾惑人，魇泽最为吊诡，能驱境引梦，摄人心神。而进入妄城，则需穿过数十里的石矶阵，九九八十一条通道，巨蛇鼠蚁遍布，毒虫拦路，只有唯一一条才能拨云见日，直抵中心的云梦坞。
　　便是未灭族前的赤砂族中，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在其间横行无忌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更不用说现在这些生长在外域的后生晚辈。有所记载的轶史传闻，早已随着前代人的作古而遗落尘寰，难觅其踪。
　　血月楼本是由族里一心企望复族的年轻人自发建立，驻地在风泽林海的外沿。数年来屡屡尝试走近故地，却也只是在运气好时偶尔穿过水泽，止步在魇泽之外。

　　“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洛笙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认真道。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迁居的步调开始启动，势必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如果不能确保族人的平安，那便一定不能急于求成。
　　最起码也要等顺利通过魇泽——有了风水二泽的屏障做掩护，才算筑起第一道坚韧的防线。

　　“传令下去，十天内，必须找到确切进入水泽的通路。只管找到突破口，勿需冒进察探。”
　　他双目直视前方，隐去了先前不甚端重的自得，整个人锋芒锐利起来，“再往句容城送出消息，让四巫小心做好善后……水、魇泽的路，由我亲自来探。吾当以性命为诺，三个月内，必带族人回归云梦。”
　　朔夜愣愣听完，眸中已泛起晶亮的光，他一撩衣摆重重跪下，肃声道，“血月楼朔夜，在此立誓，愿一生追随楼主，身先士卒，至死尽忠！天煞一百六十名死士同为此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善终。”
　　望月亦是感慨万端，早已收起平日的玩世不恭，听得朔夜说完，一并跪地，指天起誓，“望月与地煞一百四十七名兄弟同在此立誓，此生唯楼主马首是瞻，效犬马之劳，纵死不悔！天地日月共鉴，若违此誓，甘受千刀万剐之刑，永堕无间地狱！”

　　其实这些誓言，在当年洛笙独闯血月楼，连挫百名精锐时，早已说过一次，如今再说，却又是另外一种心境。
　　那些年复一年日夜不息，历经千辛万苦非人折磨挺下来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实现同一个目标。为此，他们可以舍生忘死，鬼神不惧。

　　青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没有遇见什么刀光剑影，生离死别，只有混混沌沌的一团雾影，包裹着她，如置身虚化缥缈的异域空间。
　　醒来时屋已上灯，帷幔翻飞，轻灵如蝶。她忽地忆起洛笙说不再锁她的话，萎靡的精神为之一震，当即想要自原地站起，趁机逃离开是非之地。
　　然而结果却发现，任凭自己如何使劲移动，虚软的四肢就像被折断了筋骨，连抬都抬不起来。

　　洛笙怎会是后手不接之人，看似好心免了她的皮肉之苦，却也额外加重了香炉药香的分量，使得青羽每日只能被动地蜷卧在床，没有一丝逃出牢笼的可能。
　　青羽甚至还尝试过以自戕的方式找回对身体的控制，却不幸被近身的侍女发现，之后便再难近得一切尖利之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洛笙并没有再任性无忌的欺侮她。只在许多个清寂的暮春深夜，拥着她合衣而卧，口中莫名说着一些奇怪遥远不知所谓的话。
　　青羽在一日日神识混沌的煎熬中，几近绝望。
　　她本不是那些初通世故的闺阁女子，一朝清白折损，远犯不上肝肠寸断寻死觅活。
　　可失去冷静与思考能力的结果却是致命的，许多次乍然醒来的时隙，恍恍惚惚竟连白天黑夜都已分不清楚。

　　然而上苍终究还是厚待她的，就在青羽心如死灰，苦待殒命身消之际，事情终于发生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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