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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公害
没过多久阿生结婚。
最近心情好,所以婚礼那天我臭美了一下,化了个妖点儿的妆,头发挽了个韩式髻,穿了一件小礼服样式的湖蓝色v领无袖连衣裙,领口有点低,我用一颗小别针别住前襟,把暴露范围控制在可以接受的程度内。
我被安排在新郎这一边,周围几桌都是公司同事和阿生的同学朋友。左右观察一圈,看到了上次泡吧的几张老面孔,刘穆也混在里面,隔着两桌,远远地看着似乎穿得特别人模狗样。
本来想吧,要是眼睛对上了,就笑一笑打个招呼,好歹也有点同游杭州的交情。可人家好像压根没注意到我,原来旁边坐着一朵美貌小娇花,倒显得我这个半老徐娘自作多情了。
婚礼的流程一套套地走。中途我去上洗手间,出了洗手间的门,正好碰见了童太太。
童太全身上下亮闪闪香喷喷的,左手无名指上的大钻戒随着手势闪出道道凛冽的艳光,十个指甲上贴满了小姑娘才贴的水钻,颜色是玫瑰红。她今天穿着浅桃色真丝套裙,裙子一看就是高档货,不过煞风景的是腰那里有鼓鼓的赘肉,就像可乐瓶子中间捆了一圈绳子。脸上妆面虽然画得一丝不苟,但是一通热汗油气的熏蒸之后,仿佛年久失修的菩萨雕塑,金身下隐隐约约露出了斑驳的底色。
我客气地给她打了招呼准备离开,童太却亲热地把我拉住了,“小忻呀,一起走。”
童太翘着兰花指往脸上扇了扇风,说着上海普通话:“哎唷,热是热的来,这个饭店空调好像不灵的,我们到那边透透气好勿啦。”
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还是很配合地陪她走到了大堂入口处的休息区。
童太边走边问我,工作累不累呀,小忻你属什么呀,有没有男友呀,男朋友做哪行呀……
我们俩认识好几年了,一年总归要见个几面,她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我。难道童总要走太太路线,让太太帮他笼络下属吗?没必要嘛,我本来就是童总的嫡系,一直感念他的提拔,向来都是忠心耿耿的。又或者,童总要升我的官?也不可能,我的年纪和业绩,这个位置差不多也到顶了,想要再往上爬,也得要有那个空位才行呀。
我按下满肚子狐疑,认真回答童太的提问。
“小忻呀,来坐会儿。”童太太拉着我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
坐下来以后童太很仔细地看我,“小忻,男朋友今天怎么没来呢?”
“他出差了。”
“你现在有了男朋友,要和男朋友好好培养感情哦。”
“我们感情很好呀。”
“是吗——?那他怎么不一起来?”童太太拖了拖调子。
“他出差了呀。”这女人今天怪模怪样的,我有点腻味了,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礼貌。
“哦——,小忻,我讲几句话,要是不对你不要介意好伐?”
“什么话您请说。”
童太把腰杆挺了挺,调整了一下坐姿,伸手把上衣下摆理了理,遮住她多肉的腰腹,又清了清喉咙,方开口说道:“你呢,年轻,读过书,前途光明,自己不要因为一念之差毁掉饭碗哦。”
这是什么意思,我纳闷地等待她的后话。
童太太盯着我,过了几秒钟,她的薄嘴唇边阴阴地飞出点笑容。“女孩子要自重一点,现在社会舆论都是很看不起小三的,你也知道。”
靠,这话说得太离谱了吧,是在说我吗?我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像看G病毒感染物种一样看着她,不知道她究竟意欲何为。
见我没话说,童太太又接着道:“我们童总呢,人很老实的,不会玩那些花头,我们两口子是患难夫妻,感情很好的。”
我还是没开腔,此时此地,我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正常人和不正常的人是无法沟通的,我怀疑对面这个人不是得了精神病就是患了妄想症。
见我一脸痴愚的样子,童太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忻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有人敲敲打打不是坏事情,我就是希望你自重点,不要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这话也说得太重了,我霎时又惊又怒,急道:“童太太,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你说的这些我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我一直很尊敬童总的,他是我的老领导,但也只是工作上的关系。”
“哦?”童太一只嘴角斜着朝上拉了拉,怪怪地一笑,眼睛里面一闪而过的光芒,竟让我联想到一只午夜的饥鼠。
“我误会了?有一次在杭州,童总怎么会用你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我家里电话都有来电显示的,我也有能耐查到是你的号码。侬勿要把阿拉当憨大!”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我反而轻松了。“童太太,你真的误会了,那次浙江分公司的好多同事在一起呢,童总电话没电了,我刚好在他旁边就把我的电话借给了他,有很多人都看到的呀。”
按说老公出没出轨,做老婆的再笨也应该闻到点异味吧,照童太一贯的作风看,也许她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敲山震虎,吓吓潜伏在童总身边,可能会有不轨之心的觊觎之徒吧。
唉,她真是太低估自己的震慑力了。就算感情空得发慌我也不会去沾这种男人吧,吃错药了。钞票全部捏在老婆手里,图不到财;家有悍妻,身体健康寿命长长,也图不到人,搞不好还得身败名裂,何苦来哉?
童太太不转眼地观察我,顿了一小会儿,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稍微地柔和了一点,说道:“小忻呀,没事情就好。我呢是心疼我们童总,想当年我们刚结婚时多少艰难呀,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懂的。你也不小了,总是不结婚容易让人误会,现在你这种年纪不结婚的女人,好多都是给人做情妇的。要把男朋友好好抓住,那些比你还小的小姑娘本事很大的,厉害得来。结了婚就保险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女人一辈子就是要把老公抓牢了才有好日子过。”
她的红嘴唇一开一合,随着口周围肌的带动,深深的法令纹像一个八字挂在脸上。年轻时那双眼睛应该蛮漂亮,而现在厚重的粉底也掩盖不了乌青的大眼袋,颈项上那条钻石项链活像围了一圈闪亮的绞索。
这个女人……她哪里是嫁人过日子,是巴不得嫁给一个镶金镀银的饭碗,穷其一生只想把这个饭碗捏牢了,一粒米都不能漏给旁人,她该去做一只橱柜或者消毒碗柜。
情妇……小三……我不过就是三十岁了还没结婚而已,我不偷不抢不奸不淫,我辛苦打工自食其力,我堂堂正正与人为善……今天却变成了单身公害,好像下一秒再不结婚,直接就会堕落成全体已婚妇女的公敌。我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么深刻的侮辱,偏偏还不能发作,不能反击,只能拼命咬牙强忍。
后来我浑浑噩噩回到了酒席上,心里一团乱麻,想发火想扔杯子想骂娘,要是不干点什么压下去,马上就会爆体而亡了。
于是我开始喝酒,一扬脖子就把一大杯啤酒灌了进去,接着再来一杯,再来……
没多久酒气就散了出来,头开始眩晕,心脏也蹦跶得一下快过一下。我知道这种状态要是再呆下去很快就得出丑,看看身边没人注意,悄悄拿起皮包,尽量保持步子正常地溜走了。
酒店门口停着一串出租,我坐进第一辆,车子还没启动,前门就被人打开了,有人径直坐到了副驾座上。
司机叫道:“喂喂,有人了,去下一辆好吧。”
“我们一起的。” 那人说着从前座转过头来看我,“忻馨,我搭个车。”
我头晕脑胀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唉,这个向来不走寻常路的奇人,总是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关口出现,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趴在后排座上面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我听见刘穆嘭地一声关了前车门,然后有热风灌到身边,一双手臂伸过来挨着我的肩头。
“忻馨,下车了。”
我挣扎着下了车,刘穆虚虚搀着我的手臂说:“我送你进去吧。”
我挣脱他的手,说道:“我没醉,你女朋友呢?”
“女朋友?哦,她自己开车回去了。我送你进去,你脸色很难看。”
我烦躁地挥手撵他,“快走吧,没事的,我没喝醉。”
刘穆眉毛中间拧出一个川字,“到底怎么回事,和八字先生吵架了?”
“你烦不烦,管他什么事?不想说了!”我全身虚浮,直犯恶心,很不耐烦地朝他吼了一嗓子,抬脚开走。
刘穆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边,遇到我趔趄,他就伸手搭我一把。
没走多远我就浊气上喉,怎么忍也忍不住,赶忙地冲到一个垃圾桶边,勾起身子嗷嗷地吐了起来。一通翻江倒海的狂吐之后,虽然手脚还是发软,但是烦闷大减,清明复回,脑袋也不像石头了。
我扶着树干大口喘气,刘穆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我不客气地接过来灌了几口。
摇摇晃晃又走了十来米,我说休息一下吧,于是我们坐下来休息。我坐在花园的秋千上,头重重地搭着靠背,高跟鞋狼藉地踢到地上,两只脚不顾形象地直直摊着。刘穆叠着腿坐在我对面的长椅里,一张脸全隐在黑暗中。
花园里还有很响的蛐蛐声,时长时短地唱着歌,唧唧……唧唧唧……我侧耳听了半天,始终听不懂那神秘的旋律。这时刘穆说话了:“忻馨,你今天遇到什么事情了?”声音难得地很温和。
“刘穆,你说一个女人到三十岁还没结婚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不正常,有毛病。”
“被人误会了?”他还是那么聪明。
“被疯狗咬了。”
“人和疯狗怄什么气,难道你准备反咬一口?”
“哼,反咬,怎么反咬?上司的老婆,除非不想要工作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淡定点,人正不怕影子斜。”
“道理是这样,但是真的很气人,淡定不起来。”
“你要练出不怕谣言的本事,怕什么,说两句又不会死人,谁爱说说去。今天这种场合八字先生为什么不来?让你平白无故被人泼脏水,他该负责。”
“不管他的事,他出差了。前面那些话你说到我心坎上了,知己啊。”我拍拍胸口。
没有人回答,只有蛐蛐自顾自地唱歌。头顶的夜空非常明亮,看得见云朵,被夜风吹得时聚时散,长了腿似的不停奔跑变幻。月亮与云朵像两个小孩子在玩藏猫猫,云来了,月躲了,云走了,月现了……
脖子僵硬了,我把仰得高高的头垂了下来,没想到刘穆已经不声不响地凑到了我面前。他抓住秋千的吊绳,俯下头来和我对视,一双眼睛圆鼓鼓地,像黑夜中的猫,贼亮。
“干嘛,吓人哪!”
“你觉得我们是知己?”
不会吧,随便一句话还要追根索源吗?我脑子反应没平时快,过了几秒才回答:“嗳,差不多吧。”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字面意思。”有病。
“我没病。”哇,会读心术?
“你没病,我有病,行了,打住。”我往后缩了缩,移开了眼睛。刘穆这样子近距离的俯视让人产生莫名的压力,我不喜欢这种怪异的气场。
他把身子稍微抬了一点起来,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忻馨……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什么?有两秒钟我木讷地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电闪雷鸣,咔嚓咔嚓,轰得我外焦里嫩。
“神经啊!你是不是也喝多了,我怎么会喜欢你,我有男朋友的!”我叫起来。
刘穆有半晌没说话,再过片刻,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反应也太大了,我的意思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说完他缩回身体,仰靠到刚才坐的长椅上,不理我了。
吃饱了没事干忽悠人消食吗?幼稚无聊的中二少年!
蛐蛐还在叫,长一声短一声扰得我起无名火。我从秋千架上挣扎着跳了下来,穿上了凉鞋。
“刘穆,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拜拜啊。”
没等他回答,我就一步一摇地走了,走了一段往回看,那条长椅上的身影一动不动,黑黢黢的一团,仿佛睡着了一样。
回家上厕所时才发现,睫毛膏全糊了,眼睛下面黑黑一圈像女鬼;胸口的别针不晓得跑到哪去了,春光漏得一塌糊涂。真该死,今天诸事不顺,不知冲犯了哪路鬼神,改天搞个辟邪的玩意儿戴戴,没事多念几声菩萨保佑上帝保佑真主阿拉保佑,让身边作祟的小鬼全部滚蛋。
不过显然地,上帝在云端打瞌睡开小差,菩萨在莲花宝座上饱食终日玩忽职守,没有神灵听到我的祷告祈求,所以我的背字还没走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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