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昴]九步の结界

　　2.

　　（玖月牙晓的梦见）

　　海边。天气晴朗，橘红色短袖衫的短发少女在礁石上抱膝沉思。

　　“北都……”

　　北都回头看见他，展开微笑：“嗨，牙晓。”

　　牙晓坐在她的身边，他不知道跟北都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温柔地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俏皮的短发。是啊，北都总是让人感觉会随时都会跑向遥远的地方，她的心总是兼顾着很多东西。虽然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那么坦然和欢乐，也从不避讳对自己的热情，但她还是会离去的，大笑着或微笑着说下次再见——总是这样。

　　“一个人在想念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梦见他……”北都说，“死后的我更清楚这一点。因为我能看见自己的灵魂更容易进入别人的梦中。”

　　是的，所以我会见到你。牙晓心里说。

　　“我从前无数次进入昴流的梦境……总是以死亡那一刻的形象……”少女抱着膝盖轻声说，她的眼睛望着天上的云。“每次看见他流泪，我都悲伤地想，如果能抹去他的记忆就好了。但他拼命地想抓住我，哪怕是痛苦的记忆也不愿意放。”

　　她深爱着她的弟弟。

　　“不过，这种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北都说，轻轻擦了一下眼睛。牙晓看见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熟知的那种笑容。

　　“很快就能完成，即使面前一片黑暗我也依然相信……相信那些人的承诺……”北都说，她微笑着对牙晓说，“你看见的未来毫无疑问都会发生，但未来的未来是什么，在你看见之前，还都来得及改变。”

　　而且，到了那个时候……

　　◇ ◇ ◇ ◇ ◇

　　戴着墨镜的星史郎坐在车里，昴流从左边拉开车门坐在他身边。刚要系安全带，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星史郎说了声：“对不起，请稍稍等一下好吗？”星史郎答应一声。昴流推车门下车，却不是上楼，而是往楼房拐角处跑去。星史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看不见，便独自先把车倒出来。方向盘旁的时间显示器显示着“99-11-14”，时间正从11：26跳向27。

　　靠马路边等待的时候，昴流跑回来了，看起来有几分高兴的样子拉开车门。星史郎问他：“干什么去了？”

　　昴流坐定关上车门，稍有点难为情地把握在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嗨，这个。”

　　——是一盒MILD-7。

　　星史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烟已经抽完了。

　　“啊……谢谢。”墨镜下的嘴角弯起一丝微笑，从年轻人的手里把烟接了过来。

　　“去哪儿？”昴流边系保险带边问。

　　星史郎把点着烟衔进嘴，发动了汽车：“你说呢？我们有七个小时可以挥霍。”

　　“我无所谓。”

　　星史郎笑了笑：“那么，去我的老家吧。想不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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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的郊外，矗立着一座庞大阔绰的宅院。古色古香的平安时代造型，精致严整的木结构建筑。掩隐在一片恍如雾气的结界中。这柔软而坚固的结界既防御着外人的入侵，同时也封存着宅子里强烈的灵力。这就是历代樱冢护家的老宅。

　　昴流在距离它几百米外就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习惯使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衣袋，触碰到灵符。星史郎微笑着看了他一眼，驱车到正门。伸出右手按在唇边念了个咒语，然后向前一指。结界发出轻微的爆破声，忽然间散开。昴流感觉到那股力量向外涌泻出来，甚至漫过汽车漫过他们的身体向后浪涛般奔流而去。星史郎再次发动了汽车，驶进了缓缓开启的大门，进入的同时，那个已经散扬的结界仿佛苏醒一般地再次合拢，将这古老的家宅再一次隐入了如梦似幻的烟雾中。

　　昴流在星史郎的身后，沿着各种走廊甬道，在这座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穿行。昴流对那些房间里器具摆设的知识知之甚少，只是觉得那些东西十分优美古意。他听见星史郎在说明，便像个学生似的点头回答“噢，原来是这样。”星史郎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瞎费力气，这孩子可以审美却鉴赏不能。于是他很快放弃扮演一个解说员，很多时候宁愿自己巡视和沉思。星史郎不说话的时候，屋子里只能听见他们闷闷的脚步声，昴流看见阳光穿过窗棱撒在木制地板上，耀出光晕——光晕里有庭院中树叶的影子，摇曳着。

　　在星史郎昔日的卧房及书房里，昴流看见一扎扎的书本以及很多昂贵的刀具，那些书本并不完全关于阴阳术。昴流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这对他来说是窥探星史郎隐而不现的另一面的窗口。星史郎起初想从他手中夺下，但昴流固执不让，于是星史郎也就随他去了。自己则径自去衣橱里拿了身衣服——包括风衣——换掉已经穿了一天的这身，然后悠闲地在院中抽烟。过了一会儿，昴流追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这孩子的文静眼睛里闪着一丝快乐的光芒。

　　“你看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他说，“你中学时看的书都很有深度，很多还很可怕。”

　　星史郎吸了口烟，眯着眼睛看他：“那好笑吗？”

　　“不……大概是……”昴流深思了一下，“了解了星史郎的真实面吧？”

　　星史郎手中的烟停顿了半拍——难道不通过看书就不能了解他有多可怕多有深度么？

　　“……傻瓜。”他说。

　　昴流显然没听见，他的注意力被身边不断吹来的细碎花瓣引向了星史郎身后不远的某样东西。他轻轻“啊”了一声。星史郎淡淡一笑，他知道昴流看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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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樱花树。巨大的樱花树。
　　粉红色纤细的花瓣缤纷喧闹地盛开着。阵阵风吹来，悠扬如歌地飞扬洒落。

　　昴流怔怔地注视着这棵绝美的树，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欣赏喜悦的笑容。或者说，原本已经拥有的微笑也在看见它的那个时候慢慢消失了。他的眼睛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你喜欢樱花吗？”在他身后，星史郎问。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九岁。我问你喜欢樱花吗？你说很喜欢。

　　昴流没有回答。

　　星史郎几乎可以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心中的颤抖——那些惨痛的经历和记忆，并没有随着爱情的到来而消失。他向昴流走去，而年轻人却在他接近的刹那避开了。

　　星史郎并没有勉强，他站在那里。

　　“在这棵树下，我第一次杀了人。”他说。音色平静得仿佛在说不相干的故事，“——我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昴流没说话，八年前他就已经听过这个故事。

　　“毫无感觉……即使是我的母亲。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对我最温柔的人——杀死她我也没有感觉。”他看着樱花树慢慢说，“杀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没有特别之处，因为我是樱冢护——对谁都一样。所有人。”

　　他们离得很远，双双遥望着那棵巨大的树冠，纷扬的花瓣被风温柔地卷着洒落在他们身前身后。

　　“……没关系。”昴流终于说道，“即使被你杀死，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我的命运早已被樱藤缠绕——从那一天开始。”

　　星史郎看着他，淡淡一笑：“可是……”

　　昴流向他看去。

　　“……不包括你。”他说，随意地吐出一口烟圈。

　　一阵风吹起，昴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星史郎慢慢地摘下了墨镜，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又远远地望向前方，淡淡地说：“……已经不包括你了。”

　　三十四年。
　　这棵象征着樱冢护的樱花树，已经陪伴了星史郎整整三十四年。他望着它的目光中，温柔平和里竟然有些许悲凉和寂寞。

　　昴流的心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很多从未想过的东西突然涌上了心头，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泪水几乎顷刻间落下。他似乎应该感到幸福，也似乎应该感动……但是这些感觉都被另一种强烈的车裂般的痛苦覆盖了，那是从星史郎的世界中传递来的讯息。他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了星史郎的身份、立场和思考方式。他突然看清楚了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无视，而对于星史郎却无法回避的问题——星史郎与樱冢护始终是一体的。

　　星史郎的决定就是樱冢护的决定。星史郎向昴流敞开了自己的世界，明示了他对自己的意义——这意味着樱冢护也因此解除了坚不可摧的结界。星史郎的生存方式必将有所不同，他的命运必将因此而发生改变，至于会改道通向什么地方，这凛冽妩媚的樱花将随风飘向哪里……星史郎同昴流一样对未来并没有把握……

　　而他选择了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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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昴流走到星史郎的面前，那个人的眼神只是略微和自己接触了一下，就移了开去。他不想看自己眼中那明了一切的复杂的眼神。这个人曾经那么遥不可追，在记忆里他从来都是那么强大可怖高幻莫测。而此刻他就在自己的面前，真实的，寂寞的。

　　昴流向星史郎走得更近，于是星史郎向他伸出一只胳臂，昴流投入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拥抱住了他。泪水中，他听见自己哽咽着说：

　　“对不起……”

　　◇ ◇ ◇ ◇ ◇

　　“如果可以，等这件事完毕后，我带你回京都老家。我们去看北山的红叶吧？”

　　“呵……既然如此，就非得活着度过今夜不可了。”

　　——走吧，时间到了，去彩虹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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