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铃铛

　　蜀山的道长们渐渐走完了，嘉秀阁内，一群灰衣侍卫把每层楼把了个严实。隔墙就是热闹的乞巧节，照往常的样子，这嘉秀阁该是最热闹的所在。可今天却似瀑中顽石，任周围沸反盈天，它自安静如守墓神兽。

　　百松走过一个个沉默的侍卫，穿过雕花的清漆门，来到屋内。

　　这是个分里外间的大屋子，他在外间的八仙椅坐下，听一个侍卫回话。

　　“属下来时便发现有几个黑子，那时不知对方几人，不敢贸然现身······后来李公子跟着去了······全捉了······”

　　百松听完，静了几息。
　　“辰叔，那几个黑子，不招就杀了吧。”
　　“公子······”

　　见属下面露狐疑，百松轻轻一笑：“呵，现在的咱们，想插手的人还能为谁？招与不招，这事儿只能算到那一伙人头上去。”

　　辰图低了头，百松年纪虽小，这几年在蜀山却勤学不缀。他心知百松说的是实话，却无法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

　　百松似有心事，没有在意辰图的莫名沉默，他把目光转向里间，不再等辰图的分析，起身走了。

　　掀起红豆穿的帘子，正看见百升托腮坐在桌旁，拿筷子戳那糕点。

　　百松冷清的脸上露出了稍纵即逝的笑。这表情难以捕捉，像轻轻经过的鹅绒，挠得百升也跟着笑了起来。

　　刚刚的忧愁凝重已经不见了，不怎么温馨的一间房，兄妹俩相视一笑的温暖胜过千言万语。

　　百升顿了顿，表情忽而认真起来：“哥哥，是他们吗？”

　　百松看着表妹凝重的表情，再想到她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心里又增添了许多作为兄长的责任感。

　　他兄妹二人为避祸事，随着宋道长来到此处，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蜀山一住就是五年。

　　他记事早，幼年生活历历在目。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里的表姨小姑，姐姐妹妹，每天都想出无数新鲜花样。

　　贵人家的女儿总被捧得那样的娇贵。

　　他还记得，因着母亲一时喜爱珍珠，家里便多了许多整套的嵌满珍珠的桌椅。冬天时小姑姑又说家里不够暖和，那些珍珠椅子随即便成了莹莹的暖玉。家里摆过九百九十九种花的宴席，各色新鲜花朵被人小心炮制，堆成种种惹人的喜爱的样子。有一阵，小姨爱吃乳酪，家里便多了一院子的蓬蓬人，其他家也吃起了乳酪，城里一时多了许多的乳酪铺子。

　　而在蜀山，百升却时常自己动手捣鼓点心，天天费劲脑汁，能用的东西却左不过那几样平常果蔬。连他这样的人，使着天下至尊的神龙卫，影卫们从丰都带来的消息，最快也是六日之前的了。

　　想到小姨的乳酪铺子，百松从怅惘中回过神来。他眼睛里的神采又闪出原来的坚定：“是谁又怎样。回去拼一把，看谁能要谁的命。”

　　百升被他话里陡然的杀意一惊，打了个嗝。

　　百松又笑了笑，宠溺的拍了拍妹妹的背。

　　“我已经联系好了，你随李采德出发，我还有有点事。”

　　百松站在黄色的灯笼下，平时有些过于苍白的脸庞此时也多了几分暖意，本就英俊似青竹的脸庞越发琅琅如玉。

　　百升想跟哥哥一起走，但她透过这层浅浅的光，看到了哥哥眼下淡淡的阴影。

　　“嗯。”

　　她浅浅的应了一声，再没说什么，出了门就挂起可爱的笑，去找李采德了。

　　百松问过影卫，带起斗笠，骑马往城西边去了。

　　离嘉秀阁不远的一处小宅，两个美人正执手相看泪眼。

　　“小姐，我对不住你的一番好意，那鬼迷心窍的胡笛根本就是鬼，我好恨自己怎么跟他一个娘肚子里待过。”
　　“早知这样，当年就不该让你走，原以为你能找着你娘，谁料到你那父兄竟是入了邪道。”

　　“什么父兄！”

　　这满脸愤愤的人正是刚才戏台子上的李娘子，她半跪在床边的脚踏上，扑在江三娘的腿上哭泣不止。

　　门外一个小马扎，坐着个穿短打男人，支了小火炉正在烤年糕、乳片、红糖地薯。

　　江镇也蹲在旁边，看那白色的年糕渐渐发黄，变胖。

　　他看了没一会儿，直起身来道：“起来吧，我要坐。”

　　男人没抬头，无声的站了起来。顺着碳光看他的脸，经全是纵横的伤疤、长短交错，似被什么怪物咬过。

　　“他使了这般要命的毒，我没办法，把你给我的金妖精用了，好不容易才保了命······”

　　江镇听了，漫不经心地问男人：“你被金妖精咬过？那不是毒蛇吗？”

　　他边说话，边用心翻着碳炉上的红糖地薯，不等男人回答，又接着说：“我妹妹爱吃甜的，你把这有糖的再拿几个来，这才几个，太少了。”

　　话刚说完，门外来了个瘦瘦的白面书生。

　　江镇直起身子：“二叔，铃铛呢？”

　　这白面书生正是徐知之，燕子岛的二当家。

　　他没吭声，快步走进屋去，不管旁人，冲着江三娘一阵耳语。

　　“辰图？他怎么在这儿？”

　　江三娘眉头皱起，忽然瞪起眼睛，声音也陡然尖利起来，“那公子十四五岁？可是肤白体瘦，左耳后有一道疤！”

　　徐知之见她这么激动，轻轻挣脱了下被攥的生疼的手，声音越发谨慎起来：“就看见肤白，旁的不知道，我看他的属下守着小铃铛，日后可做他图。”

　　“小铃铛怎么了！你俩在说什么！”

　　江镇跟着徐知之进了屋，刚好听见个小铃铛。

　　江三娘听见儿子焦急的声音，压了压心中的躁动，挤出个温柔的笑脸，:“铃铛正玩得高兴呢，你放心吧，娘让你二叔专程看着她。”

　　江镇心中有千百种疑惑，可他的性子纵然有千百种任性与古怪，唯一的优点便是极为听娘的话。

　　“你先回屋去吧，娘跟你徐叔叔有话商量。”

　　江三娘又扯起跪在脚边的李娘子，“这是你李姨姨，外面是你曾姨夫，以后跟咱们一道了。”

　　江镇木着脸，点点头算是回应，李娘子却极为激动，双手颤抖着犹在哭泣。

　　“小姐、小姐，小姐的恩德，我······”

　　“咱俩不用说这许多的话，我都懂，只是我要计划点事。旁的事咱明日再说，来日方长。”

　　李娘子不敢说别的，抹着眼泪离开了。

　　百松并不知有人盯上了自己，他答应了李青铜替他照看那个小姑娘，一来性格使然，二来他也有些好奇，便令侍卫去寻有没有人回嘉秀阁找过小铃铛。自己倒是架起马，往那城西边去找小铃铛。

　　时辰已经不早，大街上却还有不少闲逛的人。

　　为乞巧节而燃的烟花已经烧尽，留下一地红纸焦土并空气里淡淡的硝石味。时不时的，几个少年人嘻嘻哈哈的经过，兴奋地议论今天的见闻。

　　卖面人的摊子正在收拾，小铃铛靠着树，坐在被子上，已是有点困了。

　　百松策马来时，便看到个秀气的小姑娘缩成团子，在树下孤零零的点来点去。

　　“吁--你家人还没来找你？”

　　小铃铛抬起头，正看见斗笠下百松的一张俊脸。
　　百松眼神实在太过凌厉，扎的小铃铛噎住了气。她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很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

　　“哦。”

　　骑在马上看人，自然把人看的越发的小。百松看着小铃铛，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百升。她们都有白色的皮肤，都有圆圆的杏眼。眼前的小女孩孤零零的样子，叫他回忆起百升刚到蜀山的时候，也经常一个人坐在树底下掘土埋花。

　　自己刚刚问过，嘉秀阁清楼这么久，分明没有人回来寻过她。

　　百松看着小铃铛呆呆的样子，改了原先的主意。

　　“是别人叫我来接你的，不早了，跟我走吧。”

　　他说完这句模糊不明的话，朝旁边比了手势。一个女侍卫现身，把小铃铛轻轻一拍，背走了。

　　小铃铛还没弄清呢，她想问问百松说的别人是谁，是江三娘？徐二叔？还是刚才的那个小道士。可是忽然有个姐姐出现，在她肩上那样一拍，她就迅速困了下来，困得站也站不住，嘴也张不开，只好被人背走了。

　　远远躲着的徐知之看见了这一切，自是回去报给江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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