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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北郊秘宅中,喻彰一五一十地将火车上的事情告诉给了喻霆。
喻霆听罢,没发一言,心里却腾地冒起一团火。如果可言后来看见他们两个人,那一切不堪设想。喻彰的心软,险些让他,让他们,自废武功。
“哥,这次是我处理得不谨慎稳妥,请你责罚。”
“责罚?我从小到大都未责罚过你。”喻霆侧过身来,看着喻彰。
“是!哥只会代我受苦、为我受过。”喻彰满眼诚恳羞愧地说。
喻霆回望着弟弟和那些岁月,心软下来,幽幽地道,“说真的,如果换做是我,面对女人被那么盘问,也不确定就会袖手旁观,所以,你做的未必算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以后处事,我们都要时刻提醒自己两点。其一,万万要保全自己,我们不能忘了身负的家仇使命。”
“是。”
“其二,时刻不要忘了,宋可言和宋妙心,都是宋世坤的女儿。她们是女人,也是仇人的女儿。”后半句喻霆说得格外清晰,像是强调给自己。
“可是,她们与上一代的恩怨无关,是无辜的。”喻彰微低着头,不想与兄长争辩似的轻声地说。
“我们又何尝不无辜?”喻霆厉声道,“父母一辈是因,我们是果,因果相承,没有选择。我们没有选择,同样,她们也没有选择。”
喻彰想开口让喻霆不要为难妙心,但眼下说显然并不合时宜,还是等到以后吧,他想如真涉及到妙心,再出手渡她危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感觉她应该对我有些好感。”喻彰坦诚地说道。
“恐怕不仅是有些好感”,喻霆苦笑了一下,见喻彰的脸忽地一下子红到了脖颈,“今天在宋家,难怪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个样子。既然她没发现什么,我就应下这个人情,将计就计吧。”
凡事都讲究趁热打铁,喻霆为西药销售的早日落实而做着周密的部署和安排。宋可言作为东家主,积极出面协助,除了语言技能,单论外事场面上的灵活与逢迎,她确实在妙心之上。至于妙心,她悄悄平息着内心经历的一场海啸,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夏天,白昼一长,这日子好像也变得格外的长。妙心几乎每天都在琴房里度过,她自觉黑白键才是她的安栖之所,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江湖,她独自一人在这场生命中长途跋涉,独自一人体味那隔山隔水的淡忘。她不想重复着过无意义的生活,而她所能选择的方式就是每天弹不同的曲子,翻不同的书。潇洒送明月,寂寞向时人,她爱极了这两句诗文。
直到这天下午,在反复练习圆舞曲第四节最后的一个复杂指法时,她被宋世坤派人叫了过去。走进父亲偌大无比的书房,屋内的气派陈设足以让一个伶牙俐齿的人钳口挢舌。妙心定了定心,淡然地说了句,“父亲。”
“哦,你来了。”宋世坤说道,并未从文书中抬起眼睛。他不咸不淡地问了问妙心的近况,妙心也不淡不咸的答着,她知道无论说什么,他可能都没在听。
“嗯,好吧,你好就好。我要说的事情是”,宋世坤扶了扶眼镜,抬头看向妙心,她那副清瘦的面容实在不讨喜,像她的母亲——那个婢女一样,宋世坤鼓了鼓腮帮子,胸中又觉愤懑,想喝退她了事。不过,想到喻霆的建议——“妙心精通外语、西洋音乐,如果可再做新式学堂教师,有社会职分的话,会稳固投资者信心”,还是勉强说道,“季江女子学堂现在正在聘请音乐教师,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试试。”
妙心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告辞的,好像连父亲“不要再做任性荒唐之事”的警告都没好好回应,就欢跳着跑出来了。她走在路上,感觉到周身的一切都是新的。风,是新风,花,是新蕊,连路边的小石子,也像是刚刚经历了桑田沧海,从地壳里新鼓出的一般。她哼着歌,兴奋地想着,忽然,父亲刚说过的几句话晃过脑际,“喻霆和可言最近常常一处工作,走得很近,你看看你,去日本那么久,也没抓住半个男人。”刚才是喜悦把听到这话的失意给盖过了,现在温习起来,妙心才痛感其中酸楚,委屈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别哭!”她对自己说道,“纵然再多相处,命相里没有这个人,也终归无用。妙心,你留着眼泪和欢笑给值得的人吧!”说着,她使劲抹了下眼角,跑上楼去。时辰尚早,她换了件小衫便装,决定出门去看场戏,换换心情,也为庆祝终于解除了禁足令。
戏院外人山人海,一出名叫《冰蝶》的戏马上就要开场了。普通座位已经卖光,只有包厢还有一两间剩余,妙心想明天开始工作就可以自己赚钱了,于是狠了狠心,买了一张包厢票进了场。
冰蝶的故事异常凄美与哀婉。可是比起故事来,昔日名旦的霸戏抢戏更是夺人眼球。昔日名旦原本是科班出身,红极一时,只因成名后纸醉金迷,害了嗓子,近几年便沦为配角。级别降了,脾气却涨了,戏里处处与旦角计较针对,就像今天这戏里,她扮演阴毒设计夺人亲夫的富家女绿依,这场戏里,误会丈夫是陷害家人真凶而投湖自杀的冰蝶,要在丈夫念过情书之后,魂魄现身,倾诉相思之情。可是昔日名旦念过唱词后,并不退场,而是站到了冰蝶要现身的位置上,挡得冰蝶魂魄无处安身。
戏院里有人高笑,有人怒骂,也有人不以为意地与唱腔应和。妙心不觉间,竟看湿了眼眶,她和冰蝶之间竟有如此之多的相似之处——都失去家人,都爱上一个人却被她人夺去,都有深深的无助感……唯一不同的是:冰蝶的夫君深深地爱着她,而廖喻霆,根本不爱自己。妙心从被绿依抢去位置的冰蝶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那个无家可归的,那个灵魂无处安放的自己。
“哈哈哈哈~~你看那个汤小宝,可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
隔壁包厢传出阵阵笑声,只要一探身就能看清到底是谁在里面,可妙心没有,她觉得那声音格外熟悉。
“这个汤小宝也真是!今日不比往昔,她早过了气了,却还能在台上把旦角追着跑。真是太有趣了!我看呀,后来者居上,冰蝶丈夫就应该与绿依在一起。绿依这样爱他,家境又富有,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是宋可言的声音,妙心听出来了,怎么,她也来看戏了吗?要不要起身到隔壁包厢问候下?正犹豫间,妙心却听到另一个男子声音响起:
“那冰蝶该怎么办?她还要活过来吗?”
是喻霆的声音——妙心一时惊得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已经自杀了。这是她的选择,什么都不待查明就去杀死自己,也真是没用。既然如此,那就死到底,不用活过来了。所以啊,这汤小宝一抢戏,内容就变了,反而有趣。”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妙心只感到心底寒气直涌,逼迫她速速迈动双腿,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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