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君

　　比可笑更可笑

　　我承认，一开始，我只看中了他的脸。

　　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镜头里，是在片场外的废旧汽车旁。

　　他长的不算好看，但穿西装抽烟的样子很有韵味，我鬼使神差的拿起我的相机，对着他的侧影按下了快门。

　　他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头按熄在小型的烟盒里，又把烟盒放回上衣的口袋，然后转身进了摄影棚。

　　我以为他是那部戏的演员，但在片场却没再看到过他的身影。

　　父亲带我去跟那部戏的导演打招呼，说了一些套话之后，我留在了那个古装剧的剧组。

　　后来跟剧组里的人混熟了，我才知道，我偷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演员，而是国内某娱乐公司的副总。

　　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嘴碎的人，很快的，我就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奇闻异事。

　　但那时他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所以很快的，我就忘记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事情。

　　第二次见面，是在云南，母亲大人难得有假期，我自然要放下所有事情去陪，然而放下所有事情的代价就是被父亲隔着电话骂了一个多小时的不专业、不敬业、不像话。

　　正被骂着，我看到了他，穿着白色宽大的卫衣，从木桥上走过去，他打扮的像个高中生，昂首阔步的往前走，跟在他后面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回头冲男人笑，说了什么，然后被男人打了头。

　　关于他的那些“听说”有一部分活了过来，后面那个人很眼熟，大概几分钟后，我想起父亲说过的投资人，觉得跟在他后面的男人应该就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大哥，传说中对他这个私生子很好的顾家的准继承人。

　　仔细想想，我们的前两次相遇都不算是见面，只是我单方面的遇见他而已。

　　第三次遇见他，仍然是在片场，他很大方的买了两大箱吃的放在现场，我从他手里拿面包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指，他的手腕很白，指节修长，指尖冰凉。

　　我对他说【谢谢。】

　　他冲我微笑【辛苦了。】

　　我一向没什么理想型，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只知道，他那天看起来很温柔，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有些心动。

　　接着，我就听到摄影组的人说起他对那部戏男主演的痴情来。

　　关于他的另一些“听说”也复活了，那些人说他追一个男星追了十几年，他为那个男星做的事，可以写一部一米高的言情小说。

　　我不信，即使是那天亲眼看到他给那部戏的男主拧瓶盖，我也依然不信。

　　我只相信，在这个圈子里，不，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那么长情。

　　第四次遇见，是在一场酒会结束，那个叫卓然的男星让他把我送回家。

　　他的身份地位并不比卓然低，为什么他要那么迁就卓然呢？

　　想的有些入神，没听见他在叫我。直到他用手在我眼前挥了两下，说【你不要紧吧，等着，我去给你买杯咖啡。】

　　他打开车门要下去，我拉住他，他回过头，有些费解的看着我，他车里的味道很好闻，他也是。

　　我想睡他。

　　那一刻，我这么想。

　　但父亲从小教育我耍流氓要含蓄，所以我问他要了电话号码。

　　他笑着问我【怎么，对我一见钟情了么？】

　　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可爱。

　　我点头，却没要到手机号。

　　他说【我有喜欢的人，所以不能给你手机号了。】

　　【那么小气？】

　　【是对你好。】

　　第五次相遇，是在他的公司，也算幸运，邀请我拍专辑封面的，恰好是直属他管辖的艺人，他去了拍摄现场，负责人向他介绍了我。

　　他有些惊讶，但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客套话说的滴水不漏。

　　他没有待很久，我赶在他出摄影棚之前问他要了手机号码。

　　他依然没有给我，他装糊涂，笑着让我找全权负责专辑的赵总监对接。

　　等到负责人选好专辑的封面，他也没再出现过，我有些失望，以为我们缘至于此。

　　我还是想睡他，这种欲望越来越强烈，不论我见不见他，都一样。

　　后来在表姐的生日宴会上，我们第六次遇见。

　　表姐煞有介事的把我引荐给他，让他这个老同学多给我介绍工作。

　　【我真的不知道，你跟我姐是同学。】

　　他似乎跟表姐的关系很好，有些啼笑皆非【这世界真小。】

　　【要是早就知道，那要你的电话会不会就不那么艰难？】这么好的机会，不懂的把握的就是傻子。

　　他正色道【电话可以给你，但喜欢什么的玩笑就不要再开了，我跟你姐，以后还要见面呢。】

　　我那次并没有开玩笑，就像我那天没有喝醉一样。

　　没有喝醉的我对他说【我喜欢你，想睡你。】

　　他愣了，愣了好一会儿之后笑了，脸色发红【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开放了么。】

　　完了，我听见脑子里数万根弦渐次崩断的声音。恩，想睡他，就现在。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到他，但令人欣慰的是，我要到了他的号码，加上了他的微信和ins。

　　那天晚上，我翻着他的朋友圈，从他那少的可怜而且几乎都跟自己无关的动态里，我没法看出他的喜好，无奈之下，我只好求助表姐。

　　表姐在我开口后的几秒后就识破了我的意图，表姐说【他？有点难度哦。】

　　【怎么？】

　　【当年在学校里的时候追他的男男女女乌泱泱的，也没听过他答应了谁。而且他跟你还不一样，你一张白纸乏善可陈，他跟他心里那道白月光，可是很有故事的哦。】

　　【不就是卓然么，我知道他，不过如此。】

　　【那么有信心？OK，那你就试试喽。】

　　表姐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到了最后，我才模糊想起一件似乎很重要的事情【我喜欢一个男人，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表姐说【你这么冷漠的人，能喜欢上别人就不错了，我们哪还敢要求性别啊。】

　　从表姐那里得知，他以前很喜欢写作，还给英国的一个剧场写过几个卖座的小剧本，网上找不到表姐说的剧本，于是趁周末的时候飞了趟英国，幸好当年那个剧场还在，找到剧本的过程也还算顺利。

　　他的那几个小剧本写的挺好，起承转合很流畅，笑点和泪点也安排的很合理，但问题就在于剧情太过流畅，结局也总是happy ending ，如果用父亲的话说，就是那种与大奖无缘但质量尚且过关的寻常贺岁档。

　　那些天，为了读他的剧本我拾起了我荒废多年的英语，连束之高阁的牛津字典都翻了出来，我妈还以为我被别人穿越了，别人的学霸儿子占据了她儿子的身体。

　　那些天，我一遍遍的看他写的那些剧本，形形色色的主角，虽然最后都得到了圆满的结局，然而在那些追求幸福的过程里，那些男男女女却都有着整齐划一的孤独。

　　我有些心疼，想象他那些年在英国求学的时候裹着黑色风衣戴着黑框眼镜怯懦的窝在图书馆里看书的苦样子。

　　然而表姐给我发他们大学时候的合照，我却看到了一个染了金色头发，笑容灿烂抱着足球的运动少年。

　　我承认，点开照片的那一刻，我的心率开始不齐。

　　表姐给我发语音【你可别以为他以前就是这种成熟稳重的呆样子啊，他以前可皮了，不然怎么会跟我做朋友嘛】

　　我给她回【别废话，发照片！】

　　我本来以为是他的温柔吸引了我，但后来我才知道，我不是喜欢他稳重又温柔的样子，我只是喜欢他这个人而已。

　　虽然我已经很喜欢他了，虽然我会搜集他的照片，打印他的剧本，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东西，我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上一百遍，但可惜的是他那时对我很冷淡，我给他发100条消息，他也不见得回上一条，说不灰心是假的。

　　但更让我灰心的是，我很清晰的知道，他对我并非欲擒故纵，他真的，只是对我没兴趣。

　　我们之间的突破口是一张照片，那是我随手拍的一张大海，跟很多杂图一起发在了朋友圈，他单独挑出来问我这是哪里的海。

　　【我可以带你去】我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约他出来的机会。

　　【我不去，是我们公司新歌的MV很适合这个景色。】

　　我告诉他是哪里，他说【我也去过，但没觉得这么好看。】

　　【这就算是夸赞了吧？】我厚着脸皮问他。

　　他像是大人夸小孩一般，说【恩，你拍的很好。】

　　我并不喜欢他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但我拿这样的他毫无办法。

　　我开始每天给他发图片，他依然很少回复，但却帮我卖了几张照片给杂志社，我哭笑不得【这不是我给你发照片的目的啊。】

　　【我只是觉得，那么好看的图片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我向他告白过几次，他依然像哄小孩一样的哄着我，最悲观的时候，我想，这个人说不定很讨厌我，只是碍于跟表姐的这层关系才没有直接把我拉黑。在我最悲观的时候，他给我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回复。

　　我大着胆子给他发了几张挑逗的照片，然而他连着发了五条信息骂我恶心，败类，让我别再联系他了。

　　那天晚上，我对微信的提示音都有了阴影。
　　看到恶心两个字的时候我连脊背都是凉的，闭上眼睛脑子里像是过弹幕一样的飘那些他骂我的话，过一次心就四分五裂一次，又伤心，又愤怒，又羞愧，又委屈。

　　然而第二天，他就来找我。那是他第一次找我，说要当面给我道歉。

　　我猜他要说是因为喝醉了说出了心声，哦，不，是喝醉了酒后胡言。

　　然而他却说是一个朋友拿着手机发错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卓然，我说出了卓然的名字，他眼底闪过的那丝惊讶让我知道我猜对了。

　　【你其实，可以假装跟我在一起来刺激卓然，说不定刺激一下他就想开了。】
　　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因为越来越喜欢他，所以我的脸皮也变的越来越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不敢去估测我脸皮的厚度了。

　　然而他轻描淡写的摇摇头【没用的，我试过了。】

　　【那你试过放弃吗？】

　　他有些惊讶，我接着说【你要把时间永远这么浪费在他身上吗？你不可能永远30岁，趁年轻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一起看风景不是会更好么。】

　　他抚着咖啡杯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接着说【我很喜欢你，跟我在一起，两情相悦算是成功了一半。】

　　他笑了，我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而且我也很会拍照，即使是寻常景色也可以拍的很美。】

　　我有预感成败在此一举，我也下定决心，如果说成这样还被拒绝的话出于男人的尊严我也不会再继续喜欢他。

　　然而我的预感失败了，他还是拒绝了我。我的决心也白下了，因为在他送我回去的时候，我发现，我居然还是喜欢他。

　　也许真的是念念不忘，必有回想，也许是上天只把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我跟他之间，终于有了转机，所谓的转机，不过是一场情伤，那个叫卓然的男星被爆出了绯闻，这不是这个男星第一次闹出这样的绯闻，

　　我跟着我爸去华影公司谈事，正好碰见他在跟老总请假，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好谈到了尾声，他跟我爸寒暄了几句，又冲我笑了笑，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走后，我爸坐下来跟华影老总寒暄【这是怎么了？】

　　【卓然的事，说大不大】老总手法熟练的泡茶，年纪轻轻的一副老年人做派【偏偏他是走偶像路线的，真是让人糟心死了。】

　　【年轻人谈个恋爱，小事么】我爸安慰老总。
　　老总摇头【唉，我是想让他尽快转型啊，想了想，还得您多提携，您电影里的小角色，给我们卓然留一个，也好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

　　他们两个人谈起了投资跟选角的事情，我脑子一片空白，一句没听进去。

　　终于没忍住，找个借口出来，幸好，他还在办公室。

　　他的秘书认识我，没通报就让我进去了，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收拾东西，他的办公室很干净，东西多但是不杂【听说你要休假，休几天？想好去哪儿玩儿了吗？】

　　【年假7天，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他的精神显然不太好，居然我问什么就答什么了。
　　【南极去吗？】
　　【太冷。】
　　【那非洲呢？】
　　【就不能正经推荐个地方么？】
　　【正经的地方，你不都去过了么】我正色道【那就去海边。】
　　然而他突然说【我觉得法国不错。】
　　【法国我熟。】我赶忙说。
　　【你大学不是在美国读的吗？】
　　【咳咳】被揭穿后我尴尬的咳了两声，但还是锲而不舍【科尔马挺好的，那边小店里的自酿酒特别好喝。】
　　【好，那就去科尔马吧。】他语气轻松而又愉快，然而我却觉得科尔马也好里昂也好，法国也好英国也好，去哪儿是无所谓的，他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死皮赖脸陪着别人散心这事我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可能平时倒贴他惯了，真做起来，也没觉得有多么丢人。
　　真到了科尔马，他没了之前憔悴的样子，反而真的像个普通游客一样兴致勃勃起来，花船要坐，葡萄园要逛，酒要喝，歌要唱。
　　大概是被我吃惊的目光盯得久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出来玩，就要有出来玩的样子嘛。】

　　朝夕相处了几天，他总算肯对我说几句心里话，我问他这圈子里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喜欢卓然。
　　他说，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后来我自己也觉得这话问的白痴，这圈子里人这么多，比他优秀的未必没有，我又是为了什么死皮赖脸的吊在这一棵树上。

　　他问我，【我在这个圈子里，是不是活成了个笑话？】
　　我真心的回答【不是笑话，是神话。】在这个圈子里，以年为单位的都算是长情，更何况是十几年。
　　【笑话也好，神话也罢，别人怎么说，其实我都不在乎】他嘴角扯出笑容【只是他也觉得我是个笑话，这就让人难受了。】
　　卓然这个禽兽！！【他这么说了？】
　　【不，他这么做了。】
　　禽兽不如的东西！
　　大概是看我愤懑，他说【不过还好，这次我彻底想通了，换位思考一下，其实他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并没有很恶劣。】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在维护那个卓然。
　　【我就不能趁虚而入吗？】纵然喜欢让人没脸没皮，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也脸红了。
　　如果你很注重一件事的结果，那在过程里紧张点并不丢人，我这么安慰自己道。
　　他反而笑了【那时候明目张胆说要睡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脸红。。】
　　我被他笑的肾疼，只好求他【别笑了行不行】

　　【再笑，我就亲你了啊。】虽然这么威胁了，但不知为何脸皮越来越厚胆子却越来越小的我最终没有实现。

　　回去的路上我朝他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在我手心里。
　　我们沿着河道慢慢的走，他的声音很轻【我以前有段时间玩的很疯，像是搞收藏一样各种感情都去尝试，现在想想可能是晚熟，到了这个年龄才慢慢明白什么是喜欢，开始向往简单、纯粹的感情，只可惜想明白的时候，身边却没有那样的人了。】

　　【所以，你向往的，其实是像高中生一样的爱情？】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我内心不无酸涩【你是高中的时候喜欢上卓然的吧。】

　　【恩】果然，他承认了。

　　路走到尽头，我们回了旅馆，他回房间，笑着跟我说晚安，还说【今天晚上说的蠢话，明早你就忘了吧。】

　　在他快把门关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无法忍受，话不过脑子就说了出来【你想要高中生一样的爱情，我给你。】

　　不顾他的惊讶，我推开门，把他拉出来【每天陪你聊天，给你带饭，接你下班，陪你打游戏，你想我的时候我就到，你烦我的时候我就消失，不□□，接吻也会经过你同意，哪怕只有牵手也可以。】

　　【放弃卓然，他不给的，我全给你。】

　　他的眼里有些困惑，就在我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心中一片凄苦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很低【卓然我是早就放弃了，而且。。你。。】

　　他不再看我，有些磕磕巴巴的说【我已经。。接受你了，不然怎么可能让你陪我来科尔马。。而且今天下午不是。。。所以，你到底是哪里的理解出了偏差。。。】

　　他的脸红的无以复加，连看我都不敢，却还埋汰我【李迟，你怎么那么傻？】

　　我看向他，觉得抓着我袖子不敢跟我对视的他有些可笑。

　　可是，因为他简单几句话就如同坐了过山车一样双腿发软，心如擂鼓的我，似乎比可笑更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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