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冰心

　　江涞被一阵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吵醒。他一惊坐起，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枕头和被褥全部是纯白色，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洒了满屋，屋内陈设虽然简单，却打扫得一尘不染。他试着掀被下床，四肢都已行动无碍。伸手推了推门，竟然没有上锁。他闪身出门，屋外是个精致的小院，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江涞在小院里走了一圈，却一个人都没看到，连胡梦萝也已经踪影不见。
　　蓦的，又是一声绵长凄厉的惨叫，江涞听得浑身汗毛倒竖。猛抬头，不远处的花丛中突然滚出一个人来，似乎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血流满面，身上白衣也已染满鲜血。紧接着，昨日捉拿江涞的疯婆子从花丛中走出，一把揪着那中年妇人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冷冷道：“你还是不肯说么？青萍这贱婢，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那妇人颤声道：“大宫主，婢子绝不敢说谎，婢子真的没有见到青萍……”话未说完，邀月又是一掌掴到她脸上，将她打得飞了出去，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直直地朝江涞飞过来。江涞大惊失色，狼狈不堪地闪过一旁。那妇人的身子重重撞在他身后的墙上，鲜血四溅，一声不吭地昏了过去。
　　邀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白衣胜雪，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出尘的仙子。但她的眼睛，却迷惘而昏乱，如同两口枯井。此时，这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江涞。江涞本已大气都不敢喘，一触到邀月的目光，立刻觉得好像三九天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邀月看着他，忽然冷冷一笑，道：“你怕了么？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也会怕？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全天下除了花无缺，任何人都不能伤你一根汗毛。”话音未落，竟忽然腾身而起，江涞根本来不及看清她的身法，一条飘逸的人影早已消失在白云深处。
　　江涞有种虚脱的感觉，腿一软几乎坐在地上。这时忽听一阵轻微的呻吟声，那中年妇人竟悠悠醒转过来。江涞忙上前扶着她坐起，将她脸上血迹擦净。“这位姑姑，你伤得怎样？你可曾见到一位穿绿衣服的姑娘，她到哪里去了？”那妇人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没听见江涞的话，喘息半晌才断断续续地道：“大宫主……又走了么？”
　　江涞道：“你是说那个疯婆子？她……到底是谁？怎么会把我认成……认成……”那妇人叹了口气，道：“你是江小鱼江公子的儿子吧？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大概只有你现在的年纪。”江涞一怔，咧开嘴笑道：“原来我老爹还这么让人念念不忘。”那妇人叹了口气，淡淡道：“你的伯父，无缺公子……他还好么？”江涞又是一怔，随即嘴巴笑得更大，“我伯父好得很，现在走在街上，还是会有大姑娘小媳妇朝他挤眉弄眼，不过他大概也习惯了。”那妇人道：“他……有几个孩子？一家人过得和睦么？”江涞笑道：“我大伯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他们一家子脾气都那么好，怎会不和睦？哪像我爹我娘，成天吵了好好了吵的。”那妇人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原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说罢迟疑了片刻，又道：“他的儿子……对他好么？”
　　江涞笑道：“你说江霖？倒也没什么不好……虽然长像比我大伯差得远，但言谈举止却学了个十足十。”说罢忽然嘻嘻一笑，“姑姑你对我们家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是我大伯的老……呃，老熟人么？”那妇人痴痴地望着天边的白云，半晌才喃喃道：“我叫柳烟，是移花宫的宫女，和无缺公子一起长大的。”
　　江涞闻言又吃了一惊，“那……刚才那个老太婆，就是传说中的移花宫主，我大伯的师父？她……怎么会成了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柳烟叹道：“还不是因为你爹……和你祖父？”江涞吃惊得嘴巴都闭不上，想问个清楚，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柳烟又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知道得也不多。等你从这里逃出去，回家问问你爹就知道了。”江涞扶着柳烟站起身来，懒洋洋地笑道：“柳姑姑，我自然知道不可能逃出去的。如果当真能逃，你恐怕也早就不必受那老妖婆的气了。”边说边搀扶她在花旁的石凳上坐下，又道：“移花宫主既然放心把我留在这里，还给我解了穴道，必定是有把握不会让我跑掉。我刚才已经查看过，虽然院子没有门，但院墙不过两丈多高，又怎么拦得住人？这院子必定有些古怪。”
　　柳烟有些吃惊地道：“你……你已经发现了？”江涞笑嘻嘻地仰望墙头几树灿若云锦的红梅，道：“那些花开得虽好，周围却连一只蜜蜂蝴蝶都没有。若我猜得不错，花香之中必有剧毒，凡是飞过墙头的活物，无论飞虫飞鸟，一概无法活命。若无独门解药，任何人想逾墙而走，都是必死无疑。柳姑姑，不知我说得可对？”
　　柳烟喟然道：“虎父无犬子，你果然聪明绝顶。这‘蛇梅’的花粉剧毒无比，万万不能靠近三尺之内。”江涞伸个懒腰，叹道：“若有人能报个信给我爹和大伯就好了，他们必定有办法救我的。梦萝姐姐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我一个人等死。”
　　话音未落，却忽听旁边的芍药丛中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一阵抖动，鲜嫩的花瓣纷纷摇落。江涞定睛细看，花旁的墙根下有一个引水的小洞，阔不足半尺，此时竟伸出一个人头来。随后是两只手，肩膀，腰身……片刻之间，那猫儿都嫌太窄的小洞中，竟硬生生挤进来一个穿着淡绿衣服的大活人。江涞早已吃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胡梦萝扑过来紧紧拉着他的手，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哽咽道：“小涞，我回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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