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

　　凉风萧瑟，滕嫚紧抓着窗口方才稳住身子。屋子里的酒精药味儿仿佛打翻在她的心上似的，心凉要命；微风吹斜了鬓发，触及眼膜，狠狠刺痛。她长叹了一口气，咽下了一滴心酸冰冷的泪。藤蔓在黄昏时分绿意全无，显得格外黯淡。
　　舒琬坐在身后，扶正了身上披着的男士夹克，冰冷的肌肤从残裂的袍裙中探出来，蹭着里面的温热。“小嫚……我真的不是要瞒你。”
　　眼看着枝桠被疾风压得很低，直直触到了土壤；而后不敌其力，“啪”得断裂，落入土中。这瞬间，当真疼到最深处。滕嫚紧咬着下唇，泪花终于忍不住飞溅，随风落在了断裂的枝叶上。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急迫过，凭着一丝力气，滕嫚猛地回头，凝重地锁着舒琬的双眼：“琬儿，你说这整整二十二日日日迟归，皆是在百乐舞厅里？”
　　“是。” 舒琬的双眼迷离，看不到生气。
　　“你说吴班头逼你陷落为妓，你无能为力？”
　　“是。”舒琬闭上了双眼，眼皮震颤。
　　“你说你怕我忧心，才只字不提？”
　　“是。”舒琬又挣脱双眼的沉重，直视着滕嫚。
　　“你说……”心口仿佛迸发着鲜血，溅到了狂跳的太阳穴，深喘一口气又急着继续，“你与向桢两情相愿……”
　　“是！”舒琬扶着腹部的剧痛缓缓站起，“是！”她又喊了一遍，凄婉沙哑。
　　“琬儿……你说我们是至亲姐妹，却是将我置之不理？”
　　“是。”舒琬低下头，应的几乎没有了声音。
　　这一刻，终究是滕嫚要知晓要承受的，舒琬好似是知道这一层意义，可是脑袋里的混沌让她无法再理智的思考。
　　“小嫚，我这个人的命里面，太多太多未知了；我的生父母是谁，我与那些恶毒女人们的排位和纠纷，我被挂上红灯笼的那一个晚上，还有这些情情爱爱的纠缠……小嫚，我真的不想再冒险了！”
　　“哪怕你深知我对向桢的情意？”
　　舒琬怔着没有言语。
　　“哪怕你知晓灵隐寺中，我曾与向桢独处过的夜晚？”
　　舒琬惊地跌落木凳上。
　　“哪怕你明白霍尘的步步紧逼，实为我命里的枷锁？”
　　舒琬终于忍不住掩面哭泣。
　　“舒琬，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要苦苦相逼吗？”
　　“我宁求独身一人，也不愿随了霍先生。”滕嫚连全名都不惜的提起。
　　相依为命的姐妹，如今相面痛泣，奔流的泪珠一点一滴斩落了二十二年的深情厚谊。
　　“相逼；”舒琬笑了一声，咽喉的肿痛让这笑声都沙哑的可怕。舒琬仿佛陷入了沉思，不再说话。即便几次三番按耐住不去想起，可是痛恶的记忆还是奔涌着向她扑来，就和那些只求她□□的男人一样，一眼血腥一脸罪恶。“他们逼我的时候……难道还惨过你？”
　　哪怕早料到会有花魁被射落的一天，舒琬也万万没有想到她所要面临的，来得如此之快与狠。依照翠珍的“吩咐”，舒琬在回到大百乐的第二天就被挂上了绿头牌接客，初价被喊得极其低廉，吴班头被海鲜朱的人刀架脖子才忍痛把这棵摇钱树拦腰砍断。最后的客人竟然是海鲜朱自己。而翠珍，翠珍不过是点了一只女人烟坐在床边看着。
　　自那之后，事态就越发不可收拾了。吴班头想着头回的钱没有捞到，索性用频率来填补，直至来者不拒的地步。那些慕名而来的人，满眼势力的人，看见这株沦落的藤蔓花，心生“怜惜”纷纷争抢，尤其是看中了其低廉的价值。“姐妹们”一个一个落井下石，不愿陪的客人通通挂在了舒琬的头上，就连长大了些的紫萍，也都没能顶住事态与嫉妒攀比之心，把舒琬狠狠扔在那漩涡里。
　　整整二十日，舒琬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饮食起居就连解手都是在一张床上，临时安置在大百乐舞厅唯一一间议事厅里，只因为面积够大，容纳的下围观的男人女人们。
　　滕嫚并没有认真听，她只自顾自怨恨着舒琬不与她说清缘由，不求助于她，哪怕是向桢霍尘他们也好。她也因此从而忽略了，哪怕亲如骨肉，这等受辱之事，哪里是舒琬这样性子的人能说出口的。
　　许久，舒琬从椅凳上艰难地站起，眼里流露的，是滕嫚不熟悉的冰冷神情，“滕嫚，你我姐妹一场，其实也有很多要争吵要分歧的地方。现在为一个男人大打出手，我看……就此为止了，不要相提并论，不再休戚相关。”舒琬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去楼下，去跟向桢说清楚。”
　　舒琬走的决绝，向桢的夹克正正砸向滕嫚；血腥味掺着向桢衣物的气息侵入滕嫚的鼻腔里，一口疾血喷涌而出。

　　街边的路灯恍恍惚惚，等下的身影胆战心惊，向桢站在苑外，听到了脚步声。
　　“桢，若是等会我与小嫚一起下来，你选哪一个 ……桢……”
　　“我选走在前头的那一个。”
　　舒琬看着向桢，将信将疑。
　　“你不是会等不及来见我？”
　　“会。”
　　向桢的心里也打着鼓，脚步声轻的似有似无，哪怕回想起给舒琬暗示的明显，他还是惧怕面对意料之内的变故。
　　滕嫚的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心痛里。那一个侧脸，仿佛触碰到那缘分缠绵的夜晚，在暗黄烛火下的身影；只是那颗心，再不可觊觎。
　　向桢抬起头，望向无尽的黑暗里；脚步声越渐清晰。
　　滕嫚的眼眸，触碰到了向桢眼里的温热。心痛，是否还执着着呢？
　　向桢走近了一步，又蹒跚向前着几步；直直撞进滕嫚的企盼里。

　　“向桢？”
　　没有答应，身影踉跄，一身沉重跌在了滕嫚的肩上。
　　“向桢！”
　　还是没有答应，怎么如此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滕嫚低下头，手里抱着的夹克沾满了湿润的血渍，脚下，身后……向桢悄无声息，浸在这一滩血泊之中。
　　霍尘的身影印在拐角处，静谧的巷弄，“小嫚！”喊的格外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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