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庄

　　潇潇暮雨几多愁，休问。醉倚凭栏，独霸黄昏后。
　　溶溶皎月多少泪，堪罢。笑对他乡，怒傲无烟处。

　　夏毕国的朝堂越来越腐败。根据都城阳城中族里各个商铺传来的消息，夏毕国国君赵德成不爱江山，独爱美人。为了一女子，废后位，罢言官，免早朝，不理朝政。竟因那女子独爱动物毛皮，便令阳城中所有成衣铺子专收好皮子供宫。更甚，为了获得最好的皮毛以博美人一笑，御命大批戍边将士前往草原边境捕狼杀狼。

　　九里山相当一个天然屏障，东临达木国，西为夏毕国。两国附属的草原部落，自古便有初冬打狼的传统，这时候狼皮成色好，地也是半干半湿稀稀汤汤的，时机逢适。合围打狼，一是消遣娱乐，二者练武强身，三来选拔勇士，四则防狼患。

　　虽说打狼乃草原惯例，但也架不住天天打，日日打这种赶尽杀绝的打法。依附夏毕国的部落心有怨言，有苦难言。

　　先前说过，游牧民对狼的态度很是复杂，既像友又似敌，看到草原狼被逼的快要绝种了，他们怎能不恨？可实际上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西北方的狼成群的绕过九里山，逃往达木国的地盘。

　　据族人带回的消息说，那边儿部落里的老人对赵德成很是痛恨。游牧民死后多是天葬，用革子卷了尸体置于荒野狼群出没之处，过几日再去看，若尸体不在原位，不见所踪，就证明是被狼拖走吃了，什么时候狼把人的尸体啃尽了，什么时候“天葬”也就完成了。部落认为这很是吉利——被狼吃后，人的灵魂会通往腾格里。但现在狼没了，好像一直以来的信仰也被玷污了一角，令人捶胸顿足。

　　银团子这种狼究竟是哪国狼，我不敢妄下结论。其实心里觉得它从何而来并不重要，能保下一命就是天大造化，是命不该绝。想起初见时它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四个牙印直到现在仍令人不寒而栗。都说虎毒不食子，难道仅仅因为银团子双色异瞳才招来祸事？我抚这银团子光滑水亮的皮毛心想。

　　当时自己给它采取了一系列紧急处理后，不敢托大，回到族中还没来得及跟人打招呼，就匆匆将它送往“三牲堂”进一步医治。没想到却是低估了这小狼的恢复力，不出半月它已经能打能闹、蹦蹦跳跳了。这让我这种伤筋动骨都需一百天的人深感羞愧。

　　我曾以为体质好是狼族的特性。但“三牲堂”的长老告诉我“异瞳者，天道不可违，总有异，或身，或心，或神。”看当时长老抚须感叹的神态不似作伪，想来不会是逗我玩，而是银团子确实有异，与常狼不同，也是，见过体格好的，却没见过这么变态的。

　　其实长老的感叹说了跟没说一样。我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来银团子的特别。抛开那双异瞳不提，先说它的毛色就和别人不同。远看时让人觉得是白色，可仔细看来却泛着银光。当时它受伤躺在雪地里，毛发被血染的暗淡，加之身上积雪遮住了光彩，才没让人一眼看穿。但最近几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它，且它的伤又好了大半，给它洗完澡，让它往阳光底下一站，嚯，那身上银光唰唰的闪成一片，直刺的人眼晕。想那草原狼毛皮多为灰黄色，似秋草色，何时见过这威武不敢逼视的银毛。

　　再抛去银团子诡异的恢复力不提，光说老祖奶用内气探过它的身子骨时略带吃惊的表情，就证明不对。因此勾的我万般好奇，曾握住它的前腿偷偷输了一缕暗气进去，可只透过骨头，还没步入筋脉就被弹了回来。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虽比不上老祖奶的宗师级别，但如此这般，也足够我吃惊了。自己当初真是看走了眼，这银团子既然能挡住我的暗气，就说明它体内确有另一股气，甚至比我功力还强。

　　自从发现这一现象，我总爱托起银团子的前肢，瞪着它的眼睛问它，“银团啊银团，你可成精否？”而每当那时我总觉得它那双看似冷傲的眼睛深处藏着淡淡的鄙视。啊，这一定是错觉。“银团啊，记住，你是银——不是人——”有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玩不过一头狼，真是人比银，气死人啊。

　　话说回来，人都有私心。狼怎能被人驯服？更何况我也没那心思。起先，救银团一命说是善心也好，恻隐也罢，可世间万物，都有其理，是生是死，外人总不能过多干涉；道法自然，物竞天择，冥冥天理，自生自灭。九里山上珍禽异草无数，自有一套生存法则，自成一条食物链。若是我逢伤必救，不累死也要大伤元气，逆改天命，环环报应，可是要折阳寿的，就算我族自有一套修生养息之法，也不能平白无故尽生不必要的善心，否则又要费不知多少力气才能养回来。

　　原先我看银团竟可看破族中护山大阵很是吃惊，但真正动下收留它让它在族内好好养伤的念头，却是因为那双眼睛——

　　看到那双眼睛，我体内岿然不动的内劲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自己怕是与“感而破”杠上了，继七岁第一次“感而破”后，我又要破了。

　　更夸张的是，那双异瞳自初见后像是印在脑中深处，挥之不去。摊开画纸挥笔从容，竟可默绘出内含神韵，其中神采内敛又狂傲，凛然却深邃，看得人心砰砰直跳。

　　而那《异目图》画成后，自觉耗时不过一个时辰，却没想到出了书房竟被告知自己已独自画了一天。感到腹中空空，突地心有所感。匆匆用过饭后，赶忙跑到藏书阁，翻遍典籍，终在角落寻到一本《奇志录》，中有记载：“古前，乌可护族难，白风不断，草无，牲死，人灾……大日，一异目苍毛苍鬃雄狼自光出，狼语人曰；‘……予导汝。’后乌可护拔营而行，见狼行于前，随之而行……不日，遇迎风草场，薄雪盖，下秋草，牲狂人喜，膜拜于天、狼，感狼、天恩，崇是使……”并一《物集》选段有；“古原有灾，人祈天，天感念，派使者苍狼，赐天目，破灾。”

　　原来如此，小银团那双异瞳竟是“天目”。阁中有《别物论》又言；“天目，无尘，无垢，无蔽。上逾天，下超地；达暗汇明，脱秽及清，通往负测，至净至灵。”就说它怎能视族中大阵为无物。

　　天目和阴阳眼不同。阴阳眼能看到秽物，呃，也就是鬼，但若无真本事却也奈何不了脏东西。天目不同，它看不到污秽，却能感觉到，“有天目，则安身”，它不怕鬼，鬼怕它。外物蒙蔽不得天目，此乃破空堪虚目。

　　当然，并非所有异瞳都是天目，天目只于兽类中现世。目前还没听说过人有天目的，况且对人来说，不能称之有“天目”，而应称“天眼”。是非曲直，蒙人时全靠一张嘴，人的异瞳，大多也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至于兽瞳如何判别我也不甚其详，只是凭直觉认定银团子那双确是“天目”。
　　通灵苍神秀，
　　悟正宜觉深。
　　造化空了是，
　　奉运净得非。
　　也只有目透天道的造化之物，才能使我再摸到“感而破”的玄机。

　　为了早日突破好云游四方，我愈发爱和银团待在一起。族中山中常常能见到一人一银到处闹腾。时间一长，连老祖奶都打趣说我俩简直臭味相投。可不是嘛，自族中陆陆续续添了丁，刚开始我还兴奋的傻乐，到后来只觉没甚意思。几个小孩儿只会流口水，吃手指，整天爬来爬去，啃泥咬花，傻呼呼的，我一抱他们，立马蹭我一脸口水，或者把我当成“溺器”，肥料撒我一身，害得我宁可退避三“尺”，也不敢再招惹他们，简直比我还熊。每日我就带着银团在山里乱窜，银团凶猛异常，爱憎分明，就爱追着山里的独角獬豸狂咬。那獬豸形似黄羊，大概勾起了银团草原狼的食性，引的小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偏那獬豸速度奇快，银团每回扑上去想咬它脖子，最后却只能咬到屁股，正因此被激起出了狼性，在咬屁股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乐在其中。我看小狼这这般磨练的每日愈发聪明，竟暗露兵法之道，也就随它去了。

　　不过令人感动的是，银团几次瞎碰上捉到獬豸，总要把那没了屁股的獬豸叼到我面前，先让我吃……人家一番好意，不好违背。便每每在山后空地烤了那獬豸，一人一银两只吃的满嘴油光，肚子溜圆。

　　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斯甚惑焉。
　　天地不长久，
　　山川无改时。
　　草木得常理，
　　霜露荣悴之。
　　纵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世事无常，权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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